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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酉时方届,就见场中跃出一马,那马上人青衣青帽,戴着一个羊皮面具,似是这赛会的主持者。
只听他笑道:“不多说了,咱们还按老规矩。”
说完,就见他燃起一盏孔明灯来。
那孔明灯制作也颇简单,通体皆素。
灯一燃,不一时,热气鼓涨,那灯就向空中飘去。
此时,却才见出那灯制作的精巧处:只见它并不飘得过高,只是在空中三丈许处,正悬在场子上空,微微随风飘荡。
原来那孔明灯下还悬的有东西,却是一个精巧的银铃。那银铃在空中时不时微微作响。李浅墨一时还不解何意,却见那主持者微微一笑,随手一比:“从这里开始,绕场子由东到西,各队派出一人试击,能中银铃者即是今晚的参赛者了。”
四周只听得一片吁声,似乎都觉得这题目太难,全无把握。
那主持者所指的头一队,却是一群浑身绮罗的贵族子弟。只见那数人小小商量了下,就派出一人。那人骑马执杖,步入场中,深吸了一口气,方冲那主持者示意。
那主持者伸手一抛,就抛出个通红的马球来。
哪怕场中亮如白昼,那马球毕竟小,远远看去,只似一个小红点,速度却快。却见马上那少年喝了一声,挥杖一击,倒是打中了那球,可没控制好方向,球直向场边飞去。
却听得场外一片笑声,有人抬手接住,随手回掷给主持者,笑道:“这等技艺,还是回永达坊再练几年吧。”
马上少年一时羞惭已极地退下。
李浅墨已明规矩,点头喃喃道:“原来如此。”
那马球本小,抛来时又速度不一,加之那盏孔明灯还在随风摇晃,灯下悬的银铃又小,要想挥杖击中,确实不易。
一时只见,又有数人上场与试,终究遗憾退下,连靠近那银铃边儿的都没一个。
李浅墨掂了掂手中鞠杖,这东西他还从未用过,暗思,就是让自己来打,只怕也无十足把握。他低声问索尖儿道:“你可打过这球,这鞠杖,你用得熟不熟?”
索尖儿呲牙一笑:“打过。”
然后,他靠近李浅墨耳边,悄声自嘲道:“只是从没在马上打过。我的砚王子,你以为人人想有匹马儿就能有的啊?”
说话间,却听一人高声道:“我来试试!”
李浅墨只觉得那人声音甚熟,一抬眼间,却见一个高挑的身影骑着匹青马,戴着个银白色的面具,已驰入场间。
他那马却好,短短距离,还能加速驰入,却又一勒立定。李浅墨只觉得那身影好熟,一转念间,却已认出:那可不是那日曾在王子婳那里躲在屏风后面见过的崔缇?
他对崔缇并无好感,可对他的一身功夫印象极深,果不愧五姓少年中的头一把好手。今日他却是为什么来?
一念及此,李浅墨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安。依他所见,崔缇此举定非无意。此人,能抛弃自己青梅竹马之伴,只为与王子婳联手。那他胸中图谋,谅非一般,必与今日皇上可能微服私访有关。
却见那崔缇坐在马上,风姿清爽,颔首微微冲那主持者一示意。主持者似有意为难于他,一抛手,那红色的马球居然呈个弧线抛出,眼见得已接近崔缇一杖之距,却猛地一转,倏忽折返。
崔缇朗声一笑,身形一探,偏坐雕鞍之上,手臂却猛地加长了一般,一杖就向那马球挥去。
只听得空中银铃声大作,四周一片彩声雷动。崔缇收了鞠杖,冲四周抱拳致意。
连耿直、方玉宇与索尖儿一时也不由为他无意间露出的身法惊住,目光齐刷刷直望向崔缇。
却听那主持者高声报道:“‘五陵’一队,已拔头筹!”
说着一笑:“却不知哪一队今日得与‘五陵’对阵。”
那所谓“五陵”两字,想来是崔缇所代表的球队的番号。
恰在这时,却听得一个雄豪的声音道:“今儿又碰上了。嘿嘿,五陵五陵,居然又寻来一个好帮手!这试球的小子从前还真没见过。”
说着,只听得场外远远处马蹄声疾,那不是一匹马,足有十数匹。
那马蹄声连成一片,却似与寻常马蹄声有异。
只见耿直一皱眉,诧异道:“战马!”
以他的见识,李浅墨自然信得过。
却听索尖儿低声接道:“噢,该是天王老子来了!那是神策军,他们军中的战马铁掌都是特制的,与寻常马掌不同。不是那个天王老子,怎么会见到神策军?”
说话间,只见一匹乌骓,已冲入了场间。
那匹乌骓后面,还有十余匹马,这时勒缰而立。
四下里一时只听得嗡嗡的议论声,众口一词,都是赞道:
“好马!”
只见那马上之人戴着虎兕形的面具,却听有人低声道:
“羽檄!”
想来这两字,却是神策军中人在这个暗会中的番号。
马上那神策军中军士高笑道:“三个月前,与五陵一战,彼此未分胜负,没想今日又碰上了。难得他们还请来了高手。发球吧,今日,谁都别和我们争,这场赛,我们打定了。”
那主持者手一挥,红色的马球已再次疾速飞出。
他并不讲情面,马球飞来的球路极怪,且又极高。
却见那神策军中将士大笑一声,一手勒缰,勒得胯下的战马人立而起,怒嘶不断。
却见他一杖挥天,直中那马球。
空中一时银铃声再度大作,只听那军士笑道:“清场!今日,却还有谁要赌?我买一千缗赌我们‘羽檄’取胜!”
他出口一千缗,那可是个大数目了。
那边“五陵”队中人不肯示弱,有人就高声接道:“两千缗!也赌我们自己好了,二赔一!”
神策军中那兵士不由大怒,冲说话的方向怒道:“天下是老子们打下来的!跟老子显你们有钱是吗?那就再加一千缗,老子不要你二赔一,老子跟你们对赌!”
【四十三、水中刀】
耿直似颇欣赏那神策军中将士的豪气,开口笑道:
“有看头了!”
他们这边的人,个个出身平民,自是看那神策军中人较为顺眼。
一时,只听得场外议论纷纷,有给神策军叫好的,也有给那“五陵”叫好的。一时只听得“羽檄、羽檄”,“五陵、五陵”之声不断。
李浅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热闹的赛会场面,不由也被撩拨得兴致大发,心下不由微微后悔,早知道如此好玩,该暗中叫龚小三带着珀奴过来的。珀奴这小妮子最爱这等热闹场面,日后知道错过了,定会懊丧不已。
身边此时最闹腾的无过于众人的下注了,有赌“羽檄”的,也有赌“五陵”的。
两下里下注的人数大致相当,可支持“五陵”的多是长安城的贵族少年,而支持“羽檄”的,多是长安城中的闾里少年。赌“五陵”的人所下的彩数、自然远超过对方许多。
只见那些贵少还口齿轻薄,其中一人笑道:“这么下注算下来,咱们可不是要十赔一?罢了,必赢的局,稳赚些小利,算逗逗这些穷小子们玩儿好了。”
索尖儿在旁边听得气煞。
以他脾气,恨不得立时去搧那人嘴巴。
却见那轻薄少年还冲那边闾里年少们张狂道:“可惜,没人敢跟我一对一对搏,否则,我出五千缗,你们谁敢跟我放对?”
李浅墨一时少年性起,朗声接口道:“我跟你赌!”说罢,他望向那赌局庄家,高声道:“你算个数,赌羽檄赢的,还差多少彩头不够一赔一?我都补足,与赌五陵的一对一好了!”
旁人再未料到居然会冒出如此豪客。
方玉宇与耿直对望一眼,都微笑不语。
索尖儿却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李浅墨背上,大笑道:“小墨儿,你可真是好兄弟!”
说着,他望向那轻薄少年笑道:“你就等着输吧,输了回家脱了裤子被你老子打屁股,那时才知谁逗谁玩儿呢。”
那少年向这边望了一眼,他刚才是欺支持“羽檄”的闾里年少穷苦,所以才口出狂言。五千缗毕竟不是小数字,有人接盘,要是输了,回去可真没法跟家里交代的,一时心中不由怦怦不已。
恰在这时,却听得一阵“踢踢踏踏”的杂乱蹄声传来,有人沙哑着嗓子道:“吵什么吵!还好,老子还没来晚,今日我也要上场比上一比。”
却见有人骑着一头驴,那驴还是跛的,一瘸一拐地走来。
骑驴人手里拿着一根秃头的鞠杖,像是别人用旧丢弃的,正自一摇一晃地步入场中。
那骑客还是个罗锅,佝背在驴背上,身材虽猥琐,口气却是大,冲着那主持者道:“抛球来,我也要打那银铃,好上场较技。”
说着,又冲四周看客笑道:“你们慌什么,别把钱押光了,押在我这里,那才是正理。”
——那“五陵”与“羽檄”两只球队想来是这和光场中的老对头,也都是这里一等一的好手,没人想到今日他们对垒,却还有人出来搅局。再看到那搅局的人骑的跛驴,诸人一时不由齐声哄笑。
那骑驴人不以为惭,四周一抱拳,谢道:“谢了诸位的好彩!”
然后,他瞪眼望向那主持者:“愣着干什么,还不抛球?孔明灯还在上面挂着呢,既挂着,我就有权加入。”
旁边人哄笑道:“老兄,这里比的是马球,可不是驴球。”
却听驴上人回头道:“废话!我骑的不是马,那是什么?你们一个个骑了鹿来的,倒叫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挠了挠头,断喝一声:
“也好!今日,就叫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好马!”
说着,只见他一拍手,叫道:
“好哥儿们,都出来吧。”
却见一只骡子,一头骆驼,还有一匹瘦马应声而出。
却听那骑驴客笑道:“这就是我们的班底,有一头超高的高头大马,有一头肿背马,还有……”他又挠挠头,“还有最后那只它就是驴了。”
众人已知他是有意前来搅局,也就光顾看热闹,没人跟他较真了。
却听那骑驴客冲主持者喝道:“发球!”
主持者笑道:“对赛两队已经决出,难不成,球场上要有三支队来比试不成?”
却听那骑驴客道:“三支队又怎么了?摆三个门不就得了。你们汉人不是还有过三国吗?”
主持者微微冷笑道:“若是依了你,你也要上场,他也要上场,这球场,只怕装众人不下。”
骑驴客怒道:“我就是最后一队,还有谁敢上场?”
却听那边他一个骑骆驼的同伴冷声接道:“你跟他辩个什么,直接命他发球就是了。”
说完,他手一挥,主持者方待答话,却觉得自己手肘如受重击,一个控制不住,手中的马球已脱手飞了出去!
那骑驴客大喜,整个身子跳起来,竟立在那驴背之上,挥起他那根秃杖,就向那马球击去。
这一次,那银铃猛地锵然一声,随即戛然而止。
只听那骑驴客大笑道:“这下我们可算有资格了。”
然后他望向那主持者,笑吟吟道:“我说我们就是上场的最后一队,你现在看看可是?”
众人一听铃声时,都已讶然抬头上望。
却见那马球一击之下,竟然击得马球与银铃俱碎,同时跌落地上。
人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此时方才明白为什么那骑驴客说自己就是最后一队。
李浅墨不由心里念了一声:来了!
不用他提醒,耿直、索尖儿与方玉宇也已觉察出不对——难道,这就是李浅墨担心着的“刑天盟”?看那骑驴罗锅的出手,以小小木球击碎银铃,果然好功夫!
却听那骑驴客冲着崔缇发话道:“怎么,你们怕了?”
崔缇一声冷笑。
那罗锅又问上神策军中将士:“你们要不敢比,就退下去,我们和那些不知怕的五陵小儿们对上一阵也好。”
——李浅墨早已细心观察过那拨神策军来人,只见其中一人,身姿微丰,与众不同,虽戴了面具,身影似曾相识,心下即知:覃千河说得果然不错,当今天子果然今日真来打这个马球了。
只见那人戴了一面最平常不过的浑脱面具,可身姿气度间,隐隐与众人迥异。
这身影,李浅墨已见过两次,当然不会认错。
天子身侧的神策军,何时怕过人来?
何况今日,天子就在身侧,那神策军中将士闻言,不由一怒道:“谁怕你个罗锅子,比就比,小心你那背被马蹄子给踩平了。”
驴背上罗锅客大笑道:“好,好,好!那就摆门,清场!弟兄们,挥家伙上了!”
却听一声清锐的声音喝道:“且慢!”
——这一次开口的,却是李浅墨。
他眼见得今日果然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