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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等心胸胆魄?——国士遇我,国士报之。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吧?”
公子舒夜不语,眉间隐隐有疑虑和杀气,看着长孙斯远手中的白杨木偶人,终于忍不住霍然发问:“你手中的傀儡,又是何物?!”说话之间,手掌忽地翻起,按住了鼎剑候的后背穴道——仿佛生怕这个人受到某种操控、会霍然发难。
“你以为我是借机消磨双方实力、然后操纵鼎剑候自己独霸大权?”长孙斯远忽地仰首笑起来,摇了摇头,“你错了…我没有这个实力——你也知道、如今天下各路大军、有七成是效忠于候爷的。这也是为什么颐馨她们一直不敢公开候爷被软禁消息的原因——她们害怕各地驻军哗变,所以宁可借助回纥兵力,再设法逐一剪除候爷的羽翼。”
公子舒夜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知道是颐馨长公主已然带着武泰帝赶到,此刻正指挥着大内御林军和明教人马,将景合殿围合了起来,厉声叫着布置箭弩、布置火攻。三百死士虽然只剩了十余,却个个状若疯狂,用身体堵着宫殿大门,不让任何人闯入。
一时间,又是一番殊死血战。
他心下不禁微微一乱,厉叱:“那么这木偶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步棋……”忽然间,有人低声代替长孙斯远回答。那微弱低沉的声音,竟是从他身侧发出。
“墨香!”公子舒夜霍然回头,惊喜交加,几乎不可思议,“你…你、你怎么醒了?”
“其实,我一直醒着……”黑衣高冠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仿佛太久的闭口沉默让他一时间不习惯说话,声音有些含糊,“手足虽不能动,可我心里一直都清楚。舒夜,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等了你很久。”
公子舒夜一时间因为震惊和喜悦而口吃:“可、可那些毒……那些下的毒……”
鼎剑候微微笑了笑,抬起筋脉尽断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下颔:“你知道第三颗龙血珠在哪里么?……就在这里。我将一颗牙齿凿空、把龙血珠埋了进去。”
公子舒夜霍然一惊,心里雪亮——龙血珠若内服,便可解天下一切至毒。
而这些日子里、被软禁的墨香便是口含龙血宝珠,抵抗着百毒的侵蚀吧?然而保持着神智的清明,面对着无数折磨和凌辱、却要作出永远无知无觉的麻木来,又需要有多大的定力和耐力!
他看着挚友筋脉尽断、肌肉萎缩的双手,讷讷:“可你的手脚……”
“那是真的全毁了。”鼎剑候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却有一种狠厉,“我若不是以身为饵,又如何能引那些蛰伏在暗中的党羽、一网打尽?等我清扫了那些作乱逆贼、将来君临天下,又何需靠一身武功蛮力?”
为了夺到这个天下权柄,竟以身犯险一至与此么?——公子舒夜半晌没有回答,只听得殿外厮杀声声声入耳,惨烈异常。
他苦笑起来:“生死劫啊……这个局,你未免布得太不留余地。”
“舒夜,”鼎剑候抬起苍白的脸看着挚友,苦笑,“我们出身修罗场的人、还谈什么留余地?哪一时哪一刻、我们不是为生死在全力搏杀?我人在局中,如何能留余地!”
公子舒夜无言以对,只是长长吐了一口气,回过头看着殿外已经接近尾声的厮杀。三百死士虽然骁勇异常,然而明教人手实在太多、一番血战下来也已无法支撑,节节退回了景合殿内。颐馨长公主一手抱着武泰帝、一手指挥着侍卫们包围了景合殿,冲了进来。
公子舒夜悚然一惊,来不及多想、点足飞掠,一剑横空,便将率先冲入的几个侍卫斩杀。重重叠叠的人马微微一阵蠕动,然后如林的刀兵都对准了这个白衣公子——现下,只要杀了这个人,便能穿过景合殿拿下鼎剑候!
“有能杀公子舒夜夺回鼎剑候者、万金万户侯!”颐馨长公主厉声下令,人群一阵耸动。
公子舒夜咬紧了牙——目下已无法可想,唯有血拼到底就是!
然而在挚友浴血奋战的时候,鼎剑候却毫不动容,只是回过头来,看着不远处的心腹谋士,嘴角有一种奇特而哀伤的笑意:“长孙,就算你霍然发难、废了我手足,我还是要谢谢你——这条命交付在你手里,我都没料到真的还能再收回来。”
“何必谢。”长孙斯远依旧将头仰靠在廊柱上,望着秋日的帝都天空,眼神澄澈而恍惚,“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候爷看人,向来不曾错过。”
鼎剑候微微一笑,听着外头越来越烈的厮杀声:“也非为这个吧?——我知道,颐馨她若要扳动我、除非借力于外。而以你之为人,定然不会同意她的做法。”
长孙斯微微动容,远望天空,忽地笑了:“最了解我的,还是候爷。”他神色沉重,侧头看着外头聚集的西域杀手:“请神容易送神难——将明教立为国教,在普天下兴建摩尼殿六百余座,这不啻在中原给明教建了六百分坛,如何拔除?割地搬兵,将敦煌拱手送于回纥,丝路咽喉一失,内外埋下多大隐患?”
青衣谋士一直一直地望着天空,仿佛掩饰着眼里的什么神色:“说什么天下安定后再对付回纥……完全是女人见识啊。当初狄夷乱中原,生灵涂炭。先祖长孙蒙跟随神熙帝血战三十年,终于得来天下一统——我如今怎能听凭她把大胤交给回纥人?”
鼎剑候回顾自己的心腹下属,肃然点头:“你们长孙家身为开国功臣、百年来为安定中原立下汗马功劳,你自小受什么样的教导、秉承什么样的信念,我是知道的。”
“我们长孙家家训,先有民,再有国;先有国,才有君。比起来,大胤算什么?夏氏算什么?我和颐馨……又算什么呢?”喃喃低语,长孙斯远侧头看了外面远处的侍卫和长公主一眼,将那只白杨木小偶人提起,放到眼前,忽地一笑:“也该是时候了。”
“等一下!”鼎剑候的身子却一震,下意识地脱口,“或许还不至于如此——”
然而长孙斯远动手迅速,在那一句话还未完之时、已经将小偶人的手拧动,做了一个剧烈而凌厉的动作,往虚空里一刺。
在那一瞬间,鼎剑候全身一震,闭上了眼睛。
外面腾起了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声,一片死寂,旋即又转为军士的大哗。
“长公主!长公主!”有无数宫女侍卫惊呼着,往某处扑过去。
公子舒夜血战方酣,眼里的杀气在绝境中烈烈燃烧,然而所有围攻的侍卫陡然间都停手了,震惊的看着同一个方向——一个童稚的声音冷冷响起,震慑了全场:“颐馨长公主作乱犯上,图谋不轨,竟欲谋刺亚父,特赐死——”
“小梵?”正在指挥着最后的围杀,心口被匕首一刀刺入。抱着的手颓然松开,颐馨长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怀里的弟弟,下意识的喃喃。她一松手、武泰帝便握着匕首直跌到了地上。孩子的脸色是木然的,在一刀刺死亲姐姐后也没有丝毫表情,只是一骨碌从地上站起,面对着无数聚集来的御林军,漠然举起手,继续开口:
“首恶已诛,协从罔治,所有人等放下武器,听从亚父号令,否则,均以谋反处置!”
颐馨长公主震惊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心口的血直流下来——她什么都防到了,却唯独忘了防最亲的弟弟!在这样险恶的动乱中,她一直将小梵带在身侧、便以为给了他最大的安全,却不妨自己居然从武泰帝手里接到了致命一刀!
然而看到孩子苍白的面容、木然念咒般的语气,她忽地明白了:小梵是被操纵了!她忍着心口剧痛,踉踉跄跄往前走,穿过空荡的大殿,抬起眼睛来往景合殿的院落里看去——那里,青衣的谋士靠在庭院廊下,仰头看着天空,手里却拿着那个白杨木的傀儡。
“是你……是你!”颐馨长公主忽地大笑起来,对着那个男子伸出手去,声音凄厉,“你发誓不负于我……为何…为何……”然而一句话未问完,再也支持不住,她踉跄倒地。
长公主骤然被皇上手刃,御林军一时间茫然无主,生怕担了叛乱的罪名,不敢再动刀兵;而明教这边由于教王还未到来、梅霓雅又带队去了法门寺,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只有剩余的菊花死士还在漠无表情地搏杀,大都已经四肢不全。
外面乱成一团,而景合殿内,鼎剑候却对着那个木然站立的孩子招了招手。
武泰帝失神地穿过纷乱的人群,慢慢走过大殿,走到了庭院里。
“亚父!”在走到庭院中时,仿佛控制忽然消失了,那个孩子不明白发生过什么,只看到鼎剑候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对他微笑招手,孩子喜悦地大喊一声,投入了亚父的怀抱。
鼎剑候微微磨娑着武泰帝的小脑袋,看着外面已经气绝身亡的颐馨长公主。
首恶已除,少帝在手。大局已定。
然而任凭局势如何纷乱,长孙斯远却一直不曾看向这边,只是自顾自地望着帝都秋日的天空,眼神澄澈。公子舒夜看着这个他一直都不曾看透过的男人,忽然明白:他一直仰头看天空,其实只是为了掩饰眼里渐涌的泪水。
那一瞬间,他忽然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鼎剑候抚摩着武泰帝的脑袋,许久,忽地开口:“舒夜,替我给长孙收敛遗容。”
公子舒夜霍然一惊,闪电般看向好友——什么意思?墨香要杀长孙斯远?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长孙斯远拿着木偶的手颓然滑落,整个人往旁边轻轻一侧,“长孙?”他讶然扶起青衣谋士,却发现他早已没了气息,面色淡定不动容,只有眼睛依然望着帝都秋日的天空,澄澈明亮,却看不到底。
这样的人,即使被斫下了头颅,眼神依然会澄澈如天空吧?
公子舒夜望着那个悄无声息就替自己选择死亡时机的人,不禁肃然,覆手轻轻阖上他的眼睑。这个刹那,长孙眼眶里一直不曾掉落的泪水,终于在他掌心里滑落。
布置了这样一个杀局,利用那个无辨别力的孩子、将深爱的人诛杀;而此后鸟尽弓藏,也未必能见容于霸主——这个号称天下智计第一的谋士,已然心力交瘁,悄然为自己安排了最后的退路。
鼎剑候黯然低头,看着怀中痴痴笑着的武泰帝,喃喃:“若不是手里也握着最重要一张底牌,我如何能孤注一掷、将自己困在深宫?长孙早已想好、在帮我安定大局后,便要不告而别了吧?”
他摸着怀中疯疯傻傻的孩子,叹了口气:“不过这一年、险是险到了极处,但终究还是把朝野上所有心怀不轨的势力一网打尽了——以后,大约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公子舒夜看着墨香,恍然间竟有些陌生的感觉。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局的关键所在——就如探丸郎是摊在台面上的牌一样,自己也是一枚明着用来对付帝都势力的棋子。他的出现、牵制了所有的攻击力和注意力。然而,真正的必杀一击,却是从最难以令人预料的角度霍然发出!
外头局势微妙,然而少帝在手,挚友在侧,鼎剑候却神色不动。门外的所有侍卫,看到武泰帝落入了对方手中,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哪里比得上这天下之争?”鼎剑候长长叹息,看着悄然逝去的长孙斯远:“若不引出那些叛党、一网打尽,以后只怕终身不得安睡。我只能以自身为饵走这样一步险棋。”
鼎剑候苦笑着举起了自己的手,微微喟叹——腕脉上,筋肉萎缩、已然彻底残废。一年幽禁的折磨,已经让他那样精壮骠悍的男人都脱了形。以后,只怕除了勉强行走、再也不能发力做任何事情,一身惊人武艺也就此付诸东流。
只此一念,公子舒夜心中一痛,脱口:“若我当时能在侧,必不至于如此。”
鼎剑候拍着他的手背,安慰:“你有你的事情,怎好拖累?只是事急之时,除了你没有谁能号令我那一帮手下,所以才寻你回来。探丸郎……那帮孩子,如今也没有剩下的了吧?还有那三百菊花下的兄弟?”
公子舒夜默然,鼎剑候随之默然。许久,鼎剑候才道:“你们…可曾怀恨?”
白衣公子全身浴血,微微摇了摇头:“我知道,得到这个天下、是你毕生追逐的梦想。”
“好兄弟。”筋脉断绝的手拍在他肩膀上,却使不出半点力气。两人默然良久。
“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成王败寇而已,”忽然间鼎剑候仰头大笑起来,“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舒夜,今后你我兄弟共享这天下。”
公子舒夜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些干吗?外头还乱糟糟呢——等处理完了再说吧!”
“不过,你终究还是要走的,是不是?”墨香却是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