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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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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脸已成了灰色,五官都因痛苦而扭曲。嘴角有一丝血,是黑色的血,象征死亡的那种颜色!他的手还紧握着一把稻草,指甲全刺入了肉中。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雪鸿回头大喊,“牢头,你要毒死他?好大的胆子!”
  她的声音,已因为极度的愤怒发抖。
  牢头不敢看她,低下头嘟哝了一句什么。
  雪鸿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盒,取出一粒丹丸,用手捏成粉末,喂入狄青的口中。这是她随身带着的大内灵药,只盼能稍缓一下毒性。她的手亦微微发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仿佛自己的生死也悬于一线!
  她她回过头,狠狠盯着牢头追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大声点!”
  牢头仿佛鼓足了勇气,抬头道:“是……是郡王吩咐小的这么做的!”
  “什么!……”雪鸿蓦地呆住,全身似失去力气一般,一下子坐到了草堆上,呆呆地望着地上,“爹……爹要杀他?为什么?”
  “因为他冒犯了你,碰过你——这件事若传出去,对你冰清玉洁的名声不好。你两个月后嫁入丁家,我不想他们有什么理由挑剔你。”
  牢门又打开了,那个小卒气喘吁吁地领来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郡王!
  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儿,又看看濒死的狄青,不由皱眉,叱道:“未央,别碰他!小心弄脏了你的手!”
  雪鸿痴痴地道:“弄脏了……我的手?”她仿佛呆了一般,低声说了一遍又一遍。忽地抬头,冷笑:“爹,我明白了!你是为了女儿清白的名声,才杀人灭口的,对不对?”
  郡王点头:“不错,冒犯你的另外几个士兵我也会全杀掉。爹也是一片苦心。”
  雪鸿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大笑:“你的苦心?你只不过是挖空心思把我嫁入丁家,好攀龙附凤,借力东山再起罢了!你……你可真疼女儿,明知那个丁宁早已有了意中人,还费尽心思拆散他们!你这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郡王的目光已渐渐变冷,一字一字喝道:“未央,你住口!”
  雪鸿大笑:“我不住口,我偏不住口!我沉默了十八年了,我要说话!”
  她的眼中,第一次闪出了无比的坚定与勇气!郡王不再说什么,忽地抢身上前,一指点向她的迷津穴。他的身手,竟是一流水准!
  宋太祖赵匡胤以棍法打遍天下,开创一片新江山,一身武艺自然不可小觑。他留下的拳谱和棍法在赵氏一族中百年流传,宗室里男子大都修习,而郡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然而父亲刚一出手,雪鸿微微一动,马上避开了这一击。她的步法极其巧妙,仿佛只是悠闲地踏了一步而已,姿态美妙,气质娴雅。她这的身手,竟亦已出神入化!
  郡王定住,打量着女儿。很久很久,才缓缓道:“你什么时候练成的?”
  “那本书我也看过了!我一年前就会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雪鸿冷笑,眼神讥诮,“你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不要以为我只有乖乖听你摆布!”
  “你不愿嫁入丁家?”郡王看着叛逆的女儿,目中已有怒火。
  “去他妈的丁家!”雪鸿肆无忌惮地骂了一句,“我死也不嫁!”
  那样从未有过的绝决回答,令郡王不由一震,他顿了顿,忽地微微冷笑:“那好,你就看着这个人死吧!他中了牵机之毒,你那颗大内秘丹只不过把毒性压了压,不出三个时辰,他会肝肠寸断而亡!”
  雪鸿呆住了,怔怔地低头望了望狄青。
  狄青虽不能动,可神志仍在。他昏沉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决然的神色——他不愿自己成为别人的筹码,去逼迫一位如此可怜的贵族少女。血不停地从他的嘴角流下,紫黑色的血,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管自己。
  雪鸿怔怔坐在稻草里,看着那个逐渐死去的人。
  她只见过狄青一面,而且是在那么不愉快的场面中——可不知怎地,这个地位低下的士兵,却居然让她无法忘记。为了什么?是为了他眼中那份沉静与从容?或是为了他偶尔闪出的超群风范?再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为了他是她第一个离开这个笼子后、遇上的好人?
  她握着狄青的手,只感到他手上的温度在慢慢地消失……她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半晌,她忽然抬头,决然道:“好!我嫁就是!——给我解药!”
  郡王冷冷一笑,马上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抛了过去。他明白女儿性子刚烈,一向言出必行。她既然答应了,就决不会反悔。
  雪鸿把解药给狄青服下,目光平静。一夜之间,她仿佛长大了许多。
  狄青手上的温度开始回升,脉搏也渐渐有力。雪鸿看着这个清秀的年轻人,看着他额上烙着的“囚”字,心中一阵绞痛——都是她连累了他。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
  未央郡主心中一颤。十八年来,她第一次有这种复杂莫辨的感情,这种能把她心底最深处都震动的感情!她握着狄青的手,只愿永远都不要放开,永远永远……
  难道,这就是她以往在诗词中读到的那一个字——“情”?
  这时,郡王发话了:“未央,小心弄脏了衣服,快跟我回王府吧!”
  雪鸿咬着牙,一寸一寸放开了手,低声道:“你要保证不杀他!否则,我会怎么做,当爹的你最明白!”
  一边说着,她的泪已落了下来,轻轻打在他的手上。泪是滚烫的——她明白,从此后,她将会回到关押了她十八年的樊笼里去,将会成为丁夫人——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有权握她的手。
  可那个人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多么奇怪!一天之前,她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可仅仅一夜之间,她竟反抗了她的父亲,反抗了家族,甚至抗旨悔婚!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要真正的自由和真心的爱。
  然而,尽管她明白了,可以后她也永远得不到了。
  可是,明白了,总比浑浑噩噩一生强——这世上有些人,到死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走后,郡王沉吟了良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一字一字开口下令:“把这家伙充军到玉门关去,让于都统好好‘关照’他,永远都不要让他再回中原!”
  于是,史册翻开了另一页,留下了一个光耀千古的名字——狄青。
  他本是一个乡下的青年,在征兵中被征入伍,背井离乡。他以为只要老老实实干几年,退役后便可以回乡。孰料,这一场风波却把他推向了了另一个彼岸。
  在冰风雪雨、狂砂飞石之中,他埋头苦干。虽遭到了几个上司的挑剔和歧视,他全默默忍受。可他常常很茫然——因为他不明白自己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随队经过狼居胥山,听旁边的士兵指着一截土台,道:“这儿,就是这儿!霍去病曾在台上封山呢!”
  众军士一下子轰动,议论纷纷。
  霍去病!光照史册的一代名将!
  狄青目光一亮,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走到了土台边。他手抚残碑,极目远眺中原,仿佛看见了一千多年前的滚滚狼烟,烈烈战火,看见了追击匈奴八百余里,叱咤风云的霍将军。
  大丈夫当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还。他心中忽然有无言的激动,默默地许下了一个愿望——有朝一日,我狄青也能站在这儿,封狼居胥,为大宋平定北疆!
  正当他出神之时,身后伍长的叱呵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忙牵马跟上了队伍。
  也许连他也没有想到,多年之后,他果真站在了这台上!
  第三节
  沙场秋点兵。
  在无垠的黄沙上;排列着上万的人马;各队旗帜鲜明;纪律严格。烈日下;众人汗流如注;可仍一个个穿着沉重的盔甲站在那儿等候检阅。
  今天;是丁宁少将军接任后第一次点兵。
  一行人马在队前缓缓走过。居中的是一位白袍少将;两边随着是方天喻、洪江两位副都统。居中的人腰悬长剑,剑名倚天。他就是丁宁。
  擂鼓三通之后,他登上了高台,观看阵法演习。
  只见一边的指挥者挥动三色小旗,各支队伍如蛇般川流不息。方队很快便演化为一个大阵,阵中旗帜各不同,每一方士兵又各有职守,互相配合却又各自独立,走动得井然有序。时间一直持续到傍晚。
  丁宁挥了挥手,下令:“各队收兵,准备祭祀!”
  三牲果品抬到了庙前,丁宁手起一刀,割断了猪的喉管,以血浇地,同时,军士已奉上了血酒,他与两位副统领一干而尽。身后,军中一片高呼。
  天黑了,军营中一片欢腾。各个火堆上烤着全牛全羊,军士们有的吹起了胡笳与羌笛,有的则在空地上角斗为戏。今天新统帅上任,大家难得开心一夜。
  丁宁手按长剑,坐在中军帐的虎皮椅上,以头盔为杯,与几位副统帅对饮。他已连饮数十杯,面色不改,谈笑甚欢。各位统帅心下暗惊:别看这京城来的公子哥儿斯斯文文,喝起酒来却一点也含糊,于是各自下心里多了些佩服。
  酒过三巡,丁宁拔剑而起,朗声:“饮酒不可无助兴之乐,某愿为诸位舞剑。”
  他话音未落,已飘出帐中,飞身跃上五丈高的旗斗。众人见统帅轻功如此高妙,个个咋舌,全围了过来,仰头望着杆顶。丁宁拔剑在手,对月长啸一声,陡觉豪情满怀,高声道:“击鼓!”
  鼓声响起,剑光闪出。丁宁在旗杆顶上舞剑,一套回风剑法施展下来,底下的人只觉银光如洒地银辉,把少将军层层包住了,个个喝彩不迭。
  丁宁剑势一顿,又是一套“刺秦剑法”。这套剑法是有感于荆柯刺秦的壮举而创,剑势大开大阖,悲壮而苍凉,极适合此刻沙场的气氛。
  仿佛看出了他舞的是这一路,台下的鼓声一顿,亦缓缓一记一记敲了下来,凝重而决然。
  鼓上敲的,居然是古曲《将军令》!
  剑与拍和,丁宁意气飞扬,剑若游龙。
  一曲方终,台下军士只见一道白光如电般闪过,“唰”地一声,台上的白影与剑光直掠下来,有如流星划过苍穹,稳稳落回了宴席前,面不改色地端起一杯酒,向周围微微颔首。众人叹服,心中对这个文弱少年的怀疑登时一扫而空,齐齐伏身在地,高呼:“将军神勇,名震边陲!”
  丁宁淡淡一笑,继续与众将痛饮。酒至半酣,他忽地想起什么似地,转头问副统帅方天喻:“刚才击鼓的是谁?”
  方天喻摇摇头:“属下不知。”他传来一名士兵,吩咐道:“去问问,刚才是谁敲的鼓?”
  那名士兵走了下去,众将领又继续饮酒。
  丁宁拍拍洪江的肩,带了几分醉意,道:“我年轻识浅,初来塞外,还望各位多多指教!”
  洪江已醉了,大着舌头道:“丁……丁少将军放心,我洪江……跟过丁老将军二十几年,这条命……都是丁家的。”方天喻亦笑道:“都是为朝廷守边,自然该一心扶助少将了!”众将也纷纷附和。
  这时,那位士兵又走了上来,回道:“启禀将军,刚才击鼓之人是狄青。”
  一听这名字,方天喻似乎震了震。洪江大着舌头结结巴巴道:“这小子……还没死?真是怪事!”
  丁宁奇道:“狄青?他是什么人?”
  “这个人……”方天喻似乎有些迟疑,“是个干杂活的,睡在马房里,没什么特别。”
  洪江哼了一声:“这小子当了几年兵,本来早该升了。若不是于统领,哼哼……那个老于头,一个劲挑他的毛病……听说这小子得罪了京城里的一个什么官。老于头回京前一天,还故意找了个茬子,往死里打了他几十棍……我几天没见到这小子,还以为他死在马房里了呢。”
  丁宁心下疑惑,正要问下去,方天喻已搀起了洪江,笑道:“看洪统领醉成这样!少将军,属下不胜酒力,要先行告退了!”他仿佛阻止洪江再说下去。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只起身相送。
  已四更了,狂欢的军士已经进入了梦乡。只有马厩里的灯还亮着。
  在静谧无声,奇寒彻骨的关外之夜,也只有驻边的将士,在对月吹着胡笳与羌笛。燕然未勒归无计,一夜征人尽望乡。何时才能平息干戈,解甲归乡?
  “你是不是也在想家?”马厩中那盏明灭不定的寒灯下,一个白衣女郎坐在稻草堆中,问旁边的一名马夫。她的眉间,亦有淡淡的乡愁。
  狄青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呢?说给我听听好不好?”雪鸿问。
  “我的家乡很穷,穷得让你无法想象。”他开口了,声音平淡而苦涩,“我家有一个老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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