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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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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渐渐地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出发、又要往哪里去。
  仿佛,他这些年并没有游历过中原的名山大川,只是从一个渡口回到另一个渡口。
  炎国已经一统,称帝的不是四皇叔——永麟王没等到登基、已经被他的儿子毒死。
  沈铁心终归没有投入永麟王麾下,最后还是铸剑为犁的隐居在大青山。每到秋来,都提着自家酿的菊花酿,到处在江上找他对饮。
  繁华成落叶、战士没荒野……当年的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炎国大乱方定、各处忙着开荒耕种,百废待兴。
  说书人穿街走巷、说起乱世中的故事。说当年那个白衣的七皇子如何天纵奇才、辅佐太子转战四处,多少次让六军辟易、百万人中取首级宛如反掌。而兄长偏听太傅谗言,中了反间之计,终究让这个英武盖世的胞弟生生战死在越城下。
  有人猜测着那一段皇室中隐秘的畸恋,说起太子妃在城头落日中那一跳、和她最后嘱托的那一句话——然而这一切,如今听来、跟他的关系,似乎已经很远、很远了……
  如今他按照无尘最后的嘱托、再也不辛苦自己去谋划什么天下大计,只是飘摇江湖之间,遗世而独立。
  每次从渡口上岸,看着那些一摸一样被风雨侵蚀的挑台和飘摇的灯,颜白恍然间有一种错觉:仿佛昔日熟悉的世界都已经毁灭了,塌光了、流去了、模糊了——唯独还剩下这渡口、这盏灯,仿佛恒久不变的存在。
  如果、如果这个时候……他还能在渡头的灯下遇到那个红衣明眸的泼辣女子,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然而……从来没有。
  三年来,他只听说北海上出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女海盗,能指挥船队风一般的穿梭在巨大浮动的冰山中,截获过往的商队、捕捉比房子还大的巨鲸……她和她那个传奇般的兄长纵横于北海之上,足迹踏遍整个苍茫海,甚至越过了从极冰渊,到达了传说中极北的、上古神人葬身之所的归墟。
  她终于回到了自己舒展天性的天地里,就像野生的鸟儿回归于大荒——
  如今,她的天地无限宽广,可能早已将他遗忘。他却依然居于一隅,只在笛声里不自禁地将她远远念起。
  相忘谁先忘?倾国是故国。
  颜白坐在船头,无言的把长笛横在唇边,却茫茫然吹不出一个音符,心中恩怨汹涌如潮,只是任凭小船随水流去,任意西东。
  不知过了多久,陡然间有一阵风打到了脸上,清凉而湿润。耳边的簌簌声迅速由轻变重,敲击着天地万物。他没有进舱,反而忽然有了兴致,吹出了第一个音符——
  “见鬼!怎么这雨说下就下呀?爹的寿筵可要开席了!”亮丽的女音,却老实不客气的将他第一句曲声打断,“二哥你看这边有船!喂喂!撑船的!快过来!”
  他蓦然回头。
  渡头上,荻花轻红,木板铺就的挑台静静伸出河面,破旧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那个红衣的女子挽了袖子,正踮了脚拼命的朝这边招手。
  他不自禁的站起身来看她,猛然间,早已平静凝固的天地瞬地重新流动。
  仿佛是从他半句的笛声里听出了什么、那只拼命摆动的手忽然凝住了。
  “是他?”红衣女子脱口低呼,一时间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哎,是他。”她身后的男子也怔住了,然后脸上缓缓浮起笑容来——看来,这终归还是上天安排的宿缘吧?多年之后,居然还是让他们两人在这里相遇,无论谁都逃不过谁。
  他一把拉住妹妹:“上船!——笨丫头,就这一班船,晚了就来不及了!”
  嘲风二话不说拉起妹妹的手,也不等小船靠岸,足尖一点渡头的边缘,便跃上了船。金碧辉被哥哥扯得一个踉跄,落到船上时几乎站不住。
  然而,一双手扶住了她。
  红衣女子低着头,看着那双搀扶的手,蓦的微笑起来。缓缓抬头,看着多年不见的熟悉脸,忽然说:“再见了。”
  嘲风吃了一惊,多年来虽起起落落,浪迹天涯,他却知道妹妹一直心中不忘此人——然而,为何竟一见面便说出了诀别的话?
  然而颜白却不诧异,只是微微笑了笑,点头:“是的,再见。”
  金碧辉眼睛里面的笑意、令她整个人光彩夺目。她仰起头看着他——这些年来他清瘦了,然而,眼里的沉静辽远却不曾减了半分。
  她笑眯眯的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眼角那里已经开始有了第一丝的细纹,然而她笑得依旧是那样飞扬而得意:
  “是啊!——三年前,我跟你说‘再见’的时候,就在心里对自己说: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碧城(上)
更新时间2003…7…6 22:54:00  字数:29990

 一、红楼隔雨相望冷
  “怅卧新春白跲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窗外是深山清晨的淡淡雾气,山风吹来木叶清冷的香气。幽僻的山中,居然有一座白墙黑瓦的小小道观,仿佛苍翠山色中点缀着一粒小小的露珠。
  红漆已经剥落了大半的山门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白云宫”三个字。
  碧纱窗下,一个素衣束发的女子望着窗外的山色,已然沉吟了了许久。蘸满了墨的紫毫轻轻接触着雪白的纸,洇开了大朵墨色的花。而道装束发的女子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怔怔的出神,半个时辰下来,雪白的小笺上才堪堪写了两行。
  毕竟已经到了深秋,室内虽然升起了炉火熏香,然而指尖依旧感到了寒意。
  碧城山上向来清寂,今年的冬天,想来又会很冷罢?
  临窗的女子方当韶龄,明眸皓齿,然而却穿着道家的长袍,一袭素衣片尘不染,漆黑的长发绾于玉冠内,案上放着一卷李义山的《玉豀生诗集》。素手执笔,举止幽静从容,有旷然的林下之风,一望而知出身不凡。
  此时正当靖朝晚期,朝中崇尚道教,王族贵家女子自请出家为女冠之风颇盛,公主丐为道士、筑观在外的也大有人在。然而一般即使出家,那些金枝玉叶的女冠也都停留在帝都长安附近,酬唱来往的都是倜傥蕴藉的文人雅士,风流之声播于朝野。
  ——而小小碧城山白云宫,既不属于名山大川、也不是什么古庙名寺,冷僻的位于浙东深山,平日没有什么香火。这里居然也有这样的贵家出身的女冠,却是让人惊讶。
  道装束发的年轻女冠对着深山上暮秋的景色出了一会儿神,方才想要把李义山那首《春雨》继续写下去,却听到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难得的一刻宁静又被打破,执笔的素衣女子叹了口气,随便扯过一本《玉皇心印妙经》盖住案上的玉豀生诗集,将写了两句的信笺收入怀中。刚搁下了紫毫,转过头来,便看见了几个站在门槛外惶惶不安的师妹。
  那些同样道装的束发少女虽然一脸的焦急,却知道二师姐华璎平日的脾气,不敢随便开口叫嚷,只好在外面等着。
  “唉……这么急,又有什么事情么?”那个叫华璎的女子低了眉头,问。
  “二、二师姐!不好了……掌门师姐和六师妹她们今日下山碰上了鼎剑阁的人,结果六师妹沉不住气和他们动起手来最后就被他们掳走了——”说话的是三师妹华云,她脾气本来就急,此时变故一来心下更慌,说话简直快的惊人。
  “又是鼎剑阁的人?”有些不耐的,华璎蹙了蹙眉头——这些天来,天天听说鼎剑阁的人要来对白云宫不利,宫里上下个个如临大敌。然而,半途跟着师傅出家修道的她,却不知道这个小小世外道观和那个江湖中神秘组织的恩怨由何而来。
  自从七年前那个大雨之夜,还是宦家千金的她跪求云游至此的师傅渡化,静冥师傅慨然应承,携她入山。
  此后的七年,师傅虽然对她很好,却从未和她说过这个白云宫以往的事情。
  自然,她也是没有在意那些江湖间的恩怨。
  ——她束发皈依青灯黄卷,只是为了离弃一切尘缘。
  “出了这么大的事,师傅知道了么?”沉吟了一会,她问同门。
  “师傅今日似乎又犯头疼病了,在天心阁闭关静坐,吩咐了不可打扰——师傅的话谁敢违背?所以我们才急啊!二师姐你说怎么办好?听说这次鼎剑阁来的人是最厉害一个,又凶下手又狠,我担心掌门师姐会不会被他们杀了?”
  华璎不过问了一句,华云却一口气将所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最厉害的?”这才微微一惊,华璎站了起身,手指在案上不自禁的拂过,却碰落了笔架上那支湖州紫毫,“那么说,是鼎剑阁阁主风涧月亲自来了?!”
  “哎呀,不是风阁主——虽然他是鼎剑阁的阁主,但是武功最厉害的却不是他呀!”华云见二师姐到了此时还一副懵懂的神色,也不禁急了起来,“二师姐你怎么还这么糊涂?你压根把师傅再三要我们小心的‘那个人’忘了么?”
  “啊,是那个‘惊神一剑’!”终于华璎记了起来,脱口道。
  虽然在白云宫七年,她道学和武学的修为已经是同门之冠,然而对于江湖中的掌故和恩怨,官宦人家出身的她却从心里有些不在意,对于那些拗口之极的名号更是记忆淡漠。
  然而尽管这样,她还是记得这个名字——深山中潜心静修的女冠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在江湖中的神秘和份量,她只是记住了师傅闭关之前的再三交代:如果有鼎剑阁的人来白云宫生事,那么务必要小心,特别是那个被江湖中称为“惊神一剑”的年轻人。
  江湖啊……这个所谓的江湖武林,看起来似乎和自己费尽了力气才脱离的原来世界大不相同,然而,等了解了,却发觉原来是一样的。
  那只是另外一张罗网而已。
  华璎叹了口气,掌门大师姐华清出了事情,白云宫中以她为长,这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脱了——而她虽然平日淡漠闲散,华清与她之间也多有嫌隙,但是大事临头,她却知道自己的重任所在。
  “他们在哪里扣住了大师姐和六师妹?”她站起了身,转到屏风后,换下了宽大的道袍,取过平日练剑时才穿的劲装,玄白两色的衣服映得她柔美的脸陡然间多了几分英气。
  一边问,她一边抬手取下了壁间挂着的长剑,微微一抖腕,“呛”的一声白光如同游龙般掠出,在她指间游走不定。拔剑在手,华璎低首凝视剑锋上那一缕浅碧,眉目间有肃然之色,气度从容沉静。
  众位师妹都屏声敛气的看着二师姐,眼神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凝碧剑是白云宫的三宝之一,也是师傅随身不离的佩剑,甚至大师姐华清都没有被允许碰过。然而在一年前的月夜,华璎修习剑法满五年,按照宫中的惯例、与师傅在天心阁内,坐在蒲团之上,各以两柱檀香为剑,切磋剑道。
  檀香的氤氲的烟气与那一星火光,在黯淡的房间内以惊人的速度盘旋回击,画出另旁观师姐妹们目眩的图案。
  所有观看的人,包括身为掌门师姐的华清只能勉强看出二师妹和师傅之间用极其迅速和巧妙的剑法在相互试探,瞬息流走万变,却看不出每一招每一式的走向。光线阴暗的房间里,只能看见漫天的红光流转。
  天心阁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所有人都汗湿重衣,一眨不眨的看着红红的黯淡光点在以惊人的速度游弋——虽然是同门,但是旁观者没人能想象,同样是本门的白云千幻剑法,居然能达到这样的凌厉而神妙的境地。
  一刻钟后,如同风一般、师傅手中拿着的檀香从空门中刺入,直刺二师姐眉心,然而华璎师姐却眉目不动。
  那一柱香,直点入华璎秀丽的眉间。
  众师姐妹惊而上前,却看见一向严厉肃穆的师傅蓦然微笑起来,将手中的香扔到了蒲团上——香已灭,灰已冷。有些怔怔的看了地上的残香半晌,师傅感慨地开口:“华璎,你居然胜了为师!”
  一语出,周围皆惊。
  “师傅在上,徒儿不敢言胜。”依然如平日那般恭谨的,端坐在蒲团上的华璎缓缓俯身行礼,低声道,“请师傅原谅徒儿冒昧。”
  师傅脸上的笑意更深,冷肃到有些枯槁的脸色都有些温润起来,抬手抚摩着徒弟漆黑柔顺的长发,叹息道:“方才如果你接我那一招,必定能震断我手中檀香。然而你天性纯和,不愿看师傅在众位弟子面前失了面子,只是用剑气灭了我香上的火光,而任为师点中你眉心——是也不是?”
  “弟子不敢。”没有料到师傅会当众说破,沉静的女子也有些窘迫起来。
  静冥道长轻轻叹息,然而叹息声里却是满怀的柔和与赞赏:“华璎,我没有收错你,你是为师的好徒儿——”
  叹息声中,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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