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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冥道长轻轻叹息,然而叹息声里却是满怀的柔和与赞赏:“华璎,我没有收错你,你是为师的好徒儿——”
叹息声中,师傅忽然解下了佩剑,递给刚出师的女弟子:“现在,以剑技论、你比师傅更配得上这把凝碧了……好好带着它。”
“师傅……”华璎吃了一惊,抬头间看见了一众师姐妹又嫉又羡的眼色。大师姐盯着她的眼神里,几乎要飞出刀子来——也难怪她如此,凝碧剑是白云宫的宝物,一向只有宫主才能佩戴,如今师傅传给了华璎,和夺了华清的掌门师姐位置有何不同?
华璎还要推辞,师傅的眼色却瞬间冷了下来,又回复到平日那种冷肃枯槁,令所有门下弟子又敬又怕,不敢违抗:“掌门师姐还是华清当着,只是凝碧剑归了你——你也不用不安,剑这个东西,必然要归了能收服它的主人才好,不然必定反受其害。”
她转过头看着大弟子:“华清,你虽然处事干练,可武学修为还差着火候呢——这也是为你好,听见了么?”
华清师姐诺诺应承着,然而瓜子脸上依旧带着冷锐的表情。一帮师妹们看着她手中那把凝碧剑,虽然觉得二师姐平日对人很好,但此时眼神也难免流露出又嫉又慕的神情。
华璎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里便是一冷,暗自幽幽叹了口气。
但愿,自己永远都不要用到这柄剑才好。
然而不出一年,大事临头,便已然不得不出手。
拔剑在手,华璎秀丽的眉间缓缓凝聚起冷肃的气息,眸中有光芒明灭不定。这个贵家出身的女冠,此时仿佛宛如换了另外一个人。
想了想,她挑了华云等几个师妹一起赶去救人,其余的人被她吩咐去守着天心阁——毕竟师傅在那里闭关,还有宫里的宝物青鸾花也在那里,万万大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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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城山离临安有一百多里路,待到赶到城里,已经是薄暮时分。一行道装的年轻女子匆匆地走在路上,华云领着路,急切的解释。华璎静静地听着,眼睛虽然平静,却是一刻不停地从周围熟悉的景物上一一掠过,手指扣紧了腰间的凝碧剑。
临安……是的,临安。
多少年了……除了五年前母亲亡故来了一次,到如今她还是第一次回来。
“下雨了。”陡然间,感觉有凉丝丝的东西飘落在脸上,七师妹华阳仰头看了看天。暮云四合,烟雨迷蒙,近处的湖面上腾起了淡淡的水雾,宛如梦幻。
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
在第一滴雨水落在脸上的时候,华璎心中猛地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心中那根看不见弦。她蓦地回首看着湖面上那道长长的、长着杨柳的堤子。
然而,秋柳只是萧疏的在雨前的冷风中飘摇着,空寂无一物。
“二师姐……”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听到了四师妹华云沉不住气的低声提醒,“我们打听过了,鼎剑阁这次来的七个人,都住在临安城的望湖楼里。”
华璎猛地惊醒,手一松,凝碧剑铿锵的落到了青石的地面上。
她的手里……她的手里抓着剑?!
——不错,今日的华璎,已然不是昔年的薛楚妍。她是江湖人,是佩剑入城,来解救她同门的!
雨开始下得更大的时候,她们已经走进了望湖楼。
“各位,楼上的公子说他在三楼东头的雅阁里等着你们。”楼下的小二仿佛知道这一行道装佩剑女子的来意,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避到了一边。华璎领着师妹们走进去,发觉偌大一个望湖楼里面居然空空荡荡——鼎剑阁好大的派头,居然包下了整层楼?
华璎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剑,想着对方来人该有多高的身手,心中暗自紧张。
她并不是很了解所谓的“江湖”,甚至这样直接的卷入纷争是非也是罕有的事情。以前有几次,大都也是师傅和师姐出面,她只要在一边帮忙即可——如今要自己单独出面,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望湖楼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缥缈的西子湖,景色极佳,一向是临安城中游人登高饮酒的所在。
华璎带着师妹们登楼而上,女子们的足音,在空荡荡的望湖楼里孑孑而响。她有些心慌,感觉手心沁出了冷汗——她不敢去想今天的事情会怎样解决。
他们会不会动手?会不会逼得她杀人?
杀人——多可怕的事情!父母如果知道他们的掌珠、那个知书识礼的女儿如今居然能拔剑杀人,会有多么的震惊啊——她当年那样坚决的说要出家修道,可到头来却是拿起了杀人的利剑……
华璎想着这些的时候,已经登上了二楼,在那里看过去,暮色中的西子湖烟波四起,她极目而望,想看见白堤那一头垂柳中的深锁朱门。
母亲死后,父亲如今应该已经离开临安另觅府邸了吧?即使能看见故居,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一幢空宅,然而,暮色中,即使是那一幢空宅,也是看不见了。
华璎带着师妹们,默不作声的在望湖楼中走着,已经快到了最高的三楼。
忽地脚步一缓,心收缩了一下,感到了凌厉的杀气。本能的拇指轻挑,轻轻一声响,凝碧剑弹出了吞口。
华璎在楼梯上顿住了脚步,从楼梯边的窗口抬头看上去,看着三楼。
隔着江南深秋繁密的雨丝,最东边的窗口上,她看见了一个男子的背影。那个人也是倚窗远眺,看着白堤尽头的方向。从楼梯上隔窗看去,只看出对方紫衣黑发,前面的茶几上横放着脱鞘的长剑,在暮色中光芒四射。
那个人用一条银色的丝绦束着长发,整个人在暮色中看来清冷而寂静。
然而她却抽了一口冷气——那样凌厉的杀气,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而且……不知为何,这个人的背影,居然有一种让她莫名恐惧的熟稔。
华璎不由自主的在楼梯上停下了脚步,身后跟着的师妹们也停了下来。
“你们不用妄想!白云宫的青鸾花绝对不会给你们这群畜生的!
“你以为师傅会因为我们两个人就答应你们么?
“告诉你,师傅说过了,鼎剑阁和白云宫是世代的仇家,宁可毁了青鸾花,也决不可落在你们这些畜生手上!”
然而在此时,却听到了六师妹华嫦清脆的嗓子响起在楼上。
白云宫的女弟子大都因为清修而沉静寡言,像六师妹那般牙尖嘴利的还是罕见。
“我们只是想借青鸾花一用——花儿明年还会再开,但是我们阁主不及时服药就会死!人命关天,你们师傅怎可如此不通情理。”
隔着窗子看去,那个紫衣男子还是倚窗而望,没有作声,楼里响起的是另外一个鼎剑阁子弟的声音,也许因为焦急,调子高亢,还微微有些发抖。
华璎微微一惊:原来,这一次鼎剑阁大举逼近白云宫,是为了那朵青鸾花?
青鸾花为碧城三宝之一,据说能解至阴之毒,天下仅此一株。向来培植于天心阁内,由师傅亲自看护——不过那人说得也有理,花可以再发,人死不能复生。但是鼎剑阁和白云宫结下梁子多年,师傅为人清高孤僻,想来也是不肯将宝物拱手给仇家。
华璎暗自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原来,自己竟是为了这么一株花被逼得动手?
“呸!风涧月那家伙死了就是死了,和白云宫有什么相干?谁叫十五年前他打不过我师傅来着?活该——”伶牙俐齿的华嫦,声音清脆,一连声的反驳下来。
“啪”!忽然间,一声响亮的声音后,六师妹的话蓦地中断了。
华璎一惊,看见靠着窗子的紫衣人身子微微动了动,仿佛抬手拍了一下前面的案几,桌上的剑鞘跳起来,横扫出去,毫不留情的打上了华嫦的脸。
好漂亮的身手!
华璎想抢身上楼,然而不知为何却不敢举步。只是隔着繁密的雨丝,看着阁楼东头那个窗口里紫衣的背影,脸色有些苍白。
“你、你……你打我!”华嫦仿佛被那一下子打得傻了,过了半天才带着哭腔开口。
“我都要杀你了,为什么不能打你?”那个靠着窗口的紫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也是清冷的,却带着一股逼人的杀气与傲气,“你敢骂阁主,就算是女子我也一样打!恃宠而骄,你师傅怎么教你做江湖人的?”
“好啊,反正鼎剑阁的都不是好人……我才不怕死,你杀了我好了!”六师妹向来倔强,被人一骂,反而更加咄咄逼人起来,“杀了我,你们阁主也不会活过来!”
“华嫦,闭嘴。”低低的,听到了旁边的大师姐终于开口喝止。
然而六师妹已经横了一条心下来,说的越发尖刻:“惊神一剑算什么?你不要以为你本事好我就怕你——告诉你,你给我师傅提鞋子都不配!就是我们二师姐的武功,也强过你呢!”
那个人却不答,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二师姐,那个惊神一剑就在上面!”看见上面吵得越发厉害,华云生怕六师妹有什么不测,连忙担心的催促怔怔出神的二师姐。
然而,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后,华璎的身子却猛然一晃!
双脚仿佛被钉在了楼梯上,寸步不动。她听着楼上传来的声音,在楼梯上看着东边窗子里的背影,怔怔的出神,连师妹的话都似乎没有听见。
仿佛被这个俘虏的利嘴激起了火气,紫衣人隐约冷笑了一声,搁在窗棂上的手一动,隔着雨丝,华璎看见有一道雪亮的光芒在黯淡的室内横空而起。
“呀!”这时候,身为二师姐的她才回过神来,抢身上去已经来不及,她的手迅速在鬓边一掠,食指轻弹,“叮”的一声,那道白光忽然停滞了一瞬。
“谁?”楼上有人喝问,走动声急促的响起来。
“二师姐!二师姐,是你们来了么?”华嫦的声音蓦然惊喜的响起来,掌门师姐却是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华清师姐向来高傲,自然不肯出声示弱。
楼梯口一阵脚步声,已经有几位鼎剑阁白衣黑氅装束的弟子抢到,为首的浓眉高挑少年一抱拳,招呼:“是白云宫的各位到了么?这边请,我们二公子久候多时了。”
然而,素衣佩剑的女子站在楼梯上,率领着一众年轻女道士,却依然寸步不动。
她只是转头看着斜上方的窗子,脸色渐渐苍白,有恍惚震惊的剧烈变幻交错而过她清丽无双的脸。华璎紧紧咬着嘴角,单薄的唇抿成了一线,眼色飘忽不定。
众人被她脸上的神色所震慑,片刻间居然谁都不敢出声打扰。
跟来的几位师妹顺着二师姐的视线看出去,穿过寥落的秋雨,看见了斜上方阁楼最东头的那扇窗子。天色已经完全的黯了,望湖楼里点起了灯火,一片透亮。
散着光的窗口上,那个紫衣男子还坐在那里,然而却已经转过了头,也定定看着这边。
他年纪已然不算很轻,然而少年般的冷傲和锋芒依然停留在眼角眉梢,固执地不肯收敛。眉骨很直、鼻梁很直,脸部的线条利落干净,仿佛案上那柄古剑的剑脊,有一种疏狂傲世的意味。
惊神一剑卫公子。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成为传奇已经有将近十年的岁月,阅历和风霜在他眉目间浸过了一遍,然而没有将那铮铮眉弓磨出温润圆滑,反而更凸现了不羁与冷锐。
鼎剑阁的二公子,紫衣卫公子拔剑能惊神泣鬼,平日来去如风、不留形迹。
然而,在此刻,此地,此间,高楼上凭窗回首的他,眼神却是那般……悲欣交集。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然而南方的雨即使下的狠了,也不会如瓢泼那般暴烈,只是更加的缱绻细密,宛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万物网入了手底。
“怀冰……”在楼梯上,身边的师妹听到了华璎师姐脱口而出的低呼。
“小妍?”在高楼上,手指轻轻收拢,感觉到手心里那粒蓝瓷耳坠紧紧压迫着手骨,另一个名字从卫公子口中吐出。
黯淡浓密的云聚集在西子湖上方,雨丝默不作声的倾泻而下,在两个人交错的视线中织起厚厚的屏障,云中隐隐有雷声滚滚逼近。
往事忽然如闪电般照亮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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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轿是颤颤巍巍的前进着,然而坐在轿中的少女却丝毫不顾摇晃,手中握着一卷书看得入迷,还一边低低吟诵不休。
“阿妍,九里松就到了,一路坐得累了吧?”正在看得入神,忽然听见轿外父亲的询问。锦衣华服的少女手一颤,慌忙将书扔到地上,踢入裙下藏好,坐直了身子。
“禀父亲,妍儿不累。”她含笑垂眼,低头,细声回答。
轿帘被揭起,骑马随行的父亲探头进来,看见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