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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捂在右胸上的手放了下来——满襟的鲜血,从手指间沿着衣襟、树干缓缓流下来,一片殷红。
她还看见他的身侧搁着一把剑,古朴简洁,然而却有令人惧怕的凌厉气质从中渗出。
——他、他难道杀了人?
抓紧了书卷和琉璃灯,女孩惊惶失措的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她在寂静的荒野里听到了人声。
抬起头,就看见前方有一行火把和灯笼,远远的沿着白堤蜿蜒过来。风里传来了刀兵的铿锵声和搜索的叱喝声,声势不小。
“该死的,这么快就追到这里了……”她正惊慌之间,却听到树上的紫衣男子低低说了一句。耳边风声一动,却看见那个人已经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到了她身边,负手握着那柄冷芒四射的长剑,淡淡道:“你快走,被卷进去就麻烦了。”
惨淡的月光下,映着琉璃灯明灭不定的光,她有些怯生生的看着这个人,血从他衣襟上一直流下来,染上地面。而他的目光却是雪亮的可怕。
那一柄剑,在他手中流转出清光万千。
前方的人群渐渐逼近,火把照亮了一湖澄净的碧水。她看见那些人都拿着亮晃晃的刀枪兵器,似乎是一路追得急了,每个人的脸色有些扭曲狰狞。她吓得腿都软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围上来的人。
“在这里!姓卫那个小子在这里!兄弟们,为帮主报仇啊!”火把的光投射到了她脸上,她有些惧怕的退了一步,躲到那个紫衣人身后的阴影里,听见那一群人中有人高声大喊。
“唉……”看着那群人,又看看脸色苍白呆看着的少女,紫衣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今晚本来已经够麻烦了,居然还要捎带上这样一个累赘?
她手脚都有些发软,然而依然下意识紧紧握住那卷书。忽然只觉得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的飞了起来,等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了柳树上。
“你好好在上面呆着,别乱动,等我料理完了他们再送你回去……唉唉,真是的,麻烦死了。”一边叹息,那个紫衣人解下头上的银色丝绦,束紧了头发,将丝绦的末端咬在嘴里,眼色冰冷的看着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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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的一声,拇指轻轻弹在剑柄上,凝碧剑有灵气般的从吞口中跳出,在空中一个转折,分毫不差的落入她的手中。她转过手腕,剑尖指地。
华璎依旧是垂着眼睛,看着剑尖,脸色有些苍白:“既然如此,那么,卫二公子,多有得罪了。”
她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的拔剑指地,然而卫庄的脸色却略微变了变:在他看来,凝碧剑的剑尖在不停地颤动,每一次变幻的去势都极端快速和巧妙。
白云千幻。
看方才小妍拔剑的手法和如今的起手剑势,她使的居然是白云宫秘而不传的那一路剑法!
——十五年前,大哥风涧月就是伤在白云宫掌门大弟子静冥的一招“空山灵雨”下,伤势之重,十几年后至今未愈。
年轻的女冠素衣白袜,拔剑指地,微微低着头,眼神宁静空灵,眼里除了手里的剑、剑尖的那一缕碧色,全无它物。
白云千幻剑法讲求的便是这“清、空、幻”三字,看来她已经深的其中精髓。才七年不见,记忆中那个娇赣秀气的节度使千金小姐,居然能领悟这样精妙的剑法了。
小妍……本来就是一个灵慧的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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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他杀的昏了头,西子湖带着桃杏芬芳的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手中的剑一次次穿透那些人的身体,带出一蓬蓬的血花。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慢慢安静下来。他站在血泊里,最后掠了一眼那些或死或伤的人。慢慢来到湖边,蹲下身用碧水冲洗着剑上的血迹。
“好了吗?”忽然,听到树上有人怯生生的问了一句,带着微微的哭音。
他一怔:方才杀的性起,居然忘了那个女孩子还呆在树上。
他抬头看去,此时天已经微微泛白,朦胧的烟水笼罩了西子湖,在氤氲的水气霞光之间,他看见垂柳上那个女孩子仍然抱着膝,将头埋在膝盖上,闷闷的问。一粒蓝瓷耳坠,在她漆黑的鬓边晃晃荡荡。
他不禁笑了起来,然而一笑就扯动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皱了皱眉头:“好了,你可以抬起头来了。”
“我不要看……”树上的少女依然固执地将头埋下,声音里面已经带了颤音,“你一定杀了很多人……你不是个好人!我不要看,我要回去找父亲来抓你!”
浓重的血腥味飘在空气里,伴随着桃李花芬芳的香味,显得诡异而瑰丽。
紫衣的剑客大笑起来,收起剑攀上柳树来,坐在另外一个枝杈上:“你也看到的:那个时候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你说我是不是该站在这里等着被他砍成十块八块、才算是‘好人’呢?何况…嗯,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来着。”
“他们是坏人,所以你才杀他们,是不是?”陡然间,仿佛明白了过来,伏膝的女孩一下子抬起了头,恍然的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止不住的兴奋,“你是侠客,是不是?就像荆轲刺秦、李寄斩蛇那样,是不是?”
他怔了一下,对于她那样的比喻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什么荆轲刺秦、李寄斩蛇啊?这个大家小姐,大约是书读的胡涂了。
这不过是江湖恩怨而已,谁是谁非一时如何能说清楚。只是长江水帮,平日的确倒是做了许多不干不净的事情,在武林里引起了公愤——所以,这次虽然是为了阁主的命令斩杀帮主李腾蛟,但是说是替天行道……那个,似乎也有一点点的沾边吧?
他懒得费力说明,便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当作默认。
少女的脸陡然明丽起来,手指紧紧抓着那本玉豀生诗集,仿佛舒了一口气似的微笑:“啊……我就知道,你喜欢读李义山的诗,哪里会是个胡作非为的歹人?”
他好笑的侧头看看她:原来,她是爱屋及乌。
“嗯,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去罢。不然你父母要着急了。”虽然有心继续逗她说话,但是看看时辰不早,他不得不出声提议——其实他也是怕一直呆在此地,天明以后被人看见了有麻烦。
那个少女一下地,身子就软了一下,连忙抬手撑住身边的柳树。看到地上血污狼藉,脸色苍白的咬着牙,差点叫出声来。
“唉,来,我扶你回去。”他只好对她伸出手去,出乎意料的,那个少女脸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后自顾自的举步走开。
“我进去了。”到了别院的后门,觑着那里还没人早起经过,她依旧是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说。他只是随意的挥挥手,应了一声。
“我、我回去了。”她莫名其妙的重复了一遍,脚下却没有动,似乎一直等着他说什么,然而等了片刻,不见他开口,脸便白了一白,还是低着头,微微躬身行了个礼,终于退回到侧门背后。
朱红色的门缓缓阖起。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身边擦身而过——那是他一生之中都难得遇见的“真”,此刻抓不住,那么便是永不复返。忽然间,他抬手,撑住了那扇将要关上的门。
“我叫卫怀冰。”他低下头,对着门后那个人一字一字的说。仿佛知道这个名字一旦说出来,便是如刻入石上般无法抹去。
那个少女似乎吃了一惊,依然没有抬头,但是他看见,有红晕慢慢地升上了她的侧颊。
原来,她一直都在等自己说这句话——
“我、我姓薛……叫薛楚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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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昨夜星辰昨夜风
便是那样的开始。如同一切传奇里面那样,缥缈而瑰丽。
有英雄的长剑,有美人的柔情。一个是仗剑飘摇江湖的惊世剑客,另一个是明珠玉露一般娇妍纯真的候门千金。
即使这么多年的风尘过后,夜雨里挑灯看剑,今日的他依旧会为当日的旖旎风光而迷醉——似乎邂逅过那样传奇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他卫庄如何能遇见那样的人呢?或者说,他自己怎么会是故事里的人呢?
然而,此刻的灯下,风雨大作的望湖楼顶层,看着素衣束发的女子,看着她低着头温文而安静地说话,看着她咬着唇角的表情——忽然间,他终于知道一切、终究是明明白白的刻在了那里。
记忆里那个少女娇赣的笑靥,和俯首间渐渐飞红的面颊在眼前反复交叠,片刻间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碧光到达眼前的时候,周围子弟的一片惊呼,紫衣的卫二公子才仿佛如梦初醒般,陡然翻转手腕,长剑直立而起。
“叮”的一声,双剑相击,声音冷冷的,有着钢与铁的尖锐。
凝碧剑荡了开来,然而剑身上萦绕的内力透过长剑一层层如同暗涌般推来,他只觉得虎口一阵酸麻,掌中的剑居然有几分松动。
略为一惊,卫庄惊电般的抬头,眉目扫到之间,只见那一袭素衣瞬忽飘远,手挽长剑,身影空灵曼妙无双,一击即走,有如变幻无方的云。
如此剑法……难怪当年大哥便是伤在这凝碧剑下。想起多年来一直抱病、如今伤势垂危的兄长,卫二公子的眉毛一振,眼睛里面闪露出冷冷的光,手腕微微一振,内力透入处,流光剑瞬地绷直,发出轻轻一声长吟。
瞬忽之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望湖楼上的所有人的眼睛都花了一下——仿佛有强烈的光芒陡然间从紫衣人的剑上四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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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最喜欢李义山的哪一首诗呢?”
坐在阁楼的飞檐上,小心翼翼地扶着身侧的垂脊,将脚放下,悬空晃荡着,挽着双髻的少女笑靥如花,在月下侧头问身边的紫衣男子,蓝瓷耳坠也晃晃悠悠。
“唉唉……为什么你们女孩子家老是喜欢问‘最’喜欢‘最’爱什么的?”一听到她这样追问,他就觉得头大,有些无可奈何,“义山的诗自然是好,可我从未一首首比较过呀。”
“啊?女孩子都喜欢这么问?还有谁这样问过你么?”反过来却立刻被薛楚妍抓了字眼,一双大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看了过来。
“《风雨》最好吧。我喜欢那个‘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他苦笑,低头拍拍手中的长剑,上面“流光”两个字已经模糊了,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江湖上的风雨飘摇,“还有那些无题,也都是极好的——只是太含糊,不够爽利干脆,看得人憋气。”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又低下了头去——不知道为何,她总是喜欢低着头。
过了半晌,不见她说话,他便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陡然间微微一惊,看见一颗泪珠扑簌簌的从她丝绸的衣襟上滚落下去。
“怎么了?小妍?”他问,不明白这个瓷人儿一般的女孩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她却只是低着头,但是已经不再哭了,手指下意识的在旁边的琉璃瓦上划着什么,过了半天,才压着声音,轻轻道:“我在想……在我没有遇到你之前,怀冰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你、你遇见过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有多少女孩子问过你这样傻的问题呢?”
“小妍。”他苦笑了起来——这个丫头的心思,还真是九曲七窍,随便的一句话,就能让她想那么远?本来以为这样足不出户的女孩子是天真单纯的,然而,谁能想到心里居然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啊。
“没有呀……真的没有。”他叹了口气,一再的重申。
她却不依不饶:“一定有的!……你不老实和我说。”
“唉唉,是有一个,行了吧?”被缠了半晌,卫怀冰终于露出无可奈何地表情。
“啊?是什么、什么样的人呢?”薛楚妍身子一颤,飞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是个,怎么说呢?很温柔、很漂亮的女子,一笑两个酒窝,武功也很好。”紫衣的男子手指轻轻叩着身侧的剑,看着天上的明月,有些深思意味的缓缓说。
薛楚妍的手更加用力的在瓦当上划着,咬着嘴角,嗯了一声,然后问:“后来呢?”
“后来……”卫怀冰低下头去,叹了口气,“后来她喜欢我的大哥啦,就完了。”
“啊。”薛楚妍脱口低呼了一声,然而却没有如释重负的神气,也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啊,那时候我难过的几天吃不下饭,大哥还以为我又为了缠着他教我剑法在闹情绪呢。”想起当年的往事,紫衣男子眉毛一扬,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妍你不知道,我大哥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