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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有喜-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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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回答,只是一双手臂从背后环过我,握住我冰凉的手。他或许想温暖我,可惜他的手并不比我的温暖多少。

那午后的阳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可终究是假的,冰凉的,依旧冰凉。

“玉儿……”他的声音像叹息,轻轻落在我耳边。

“嗯,师傅。”他既不是沈大人了,我便不当那个公主了。

“你是不是恨我?”

“不恨。”我低着头,把玩着他细长细长的手指,“我永远不会恨你,只是,多少会怨。”我不恨你,不骗你,怨你,我也告诉你。

你也不会骗我,只是很多事情,你总是瞒着我。其实彼此彼此,我又何尝对你完全坦诚过。只不过有些事我不说,是以为不用说,你也知道。而有些事你不说,却是觉得不该让我知道,或者不想让我知道。

“师傅。”我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和刘澈联系上的。”

“方小侯爷发现了你的行踪后,回报帝都。那时候,陛下一心要来见你,是墨惟拦着他,陛下以实相告,墨惟阻拦不住,便向我通传了消息。”

“以实相告?‘实’是什么?”

师傅愕然。“陛下没有告诉你?”

我摇了摇头,“我来不及问,他来不及说。”

师傅沉默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许久之后,他有了决定。“太医诊断,陛下心脏衰竭,时日无多。”

虽已有了心理准备,在听到事实的那一瞬间,我的脑中仍是空白了一片。

“是刘家的遗传病吧。我娘,皇叔都是,现在轮到阿澈,下一个就是我了。”我的声音干哑得可怕,假笑两声,也没能缓过来。师傅将我紧紧拥在怀里,“不会,你不会有事……”

师傅啊,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

我拍拍他的手背,干笑道:“别紧张,我随便说说,我祸害遗千年,哪里那么容易死。哪像刘澈啊……”我的嗓子眼忽地有些干,“那小子,杀了那么多人,报应啊……”可突然想起,师傅手上何尝不是沾满了鲜血,心上一紧——若他有报应,便报在我身上吧……无论他怎么对我,我这心里,总是恨不了他……

“他不行了,所以想让我接替,你被说服了,便放他进府——想唤醒我的回忆吗?”他那么多次想刺激我回忆起过往,可惜都失败了,我天生有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若非为了燕离,我大概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那些一团乱麻。

“玉儿,陛下一旦不在,朝堂动荡,外敌环伺,百姓水深火热,我不能漠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把我卖给你的江山社稷。我一个人,比不过他们千千万。

“师傅啊……”我卸了劲,往后一靠,陷入他怀里,“我李莹玉的命,是你的,这王位,你要我坐,我就坐,这天下,你要太平,我便勤政爱民,你要功业千秋,要辉映史册,我便与你做一对明君良相,你看如何?”

我想,自己终究是认命了,对这个男人,我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便是他要我的性命,我也能笑着剜出心脏给他,而他,也算准了我的无法拒绝……

师傅啊……

我仰头看着他优雅的下颚线,看着他下唇微微一动,唇线一抿,却没有说出哪怕是一个字来。

我微笑着继续说:“从此以后,我是君,你是臣,师傅,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玉儿……”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埋首在我发间,那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忽得碰触不到。“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是啊。你把这天下这社稷当成了私嘛……”我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不知怎的,心忽地就冷了下来。“在刘澈面前,你说话还是小心点。你将天下当成了私,又将皇帝置于何处了?”

感觉到掌下他的表情一僵,我又呵呵笑开,“别在意,我也只是说笑,先适应一下皇帝的身份。你是刘澈的心腹,他怎么会跟你计较这些文字上的小毛病呢?”你是先皇留给他的一把利刃,他怎么忍心折了你。

我挣扎着从他怀里爬出,转个身,与他面对面坐下。“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伤心话了,告诉我,家里还好吗?燕离回去了吗?我说好了回家等他吃饭,这回又爽约了。”

师傅眼底闪过愧色,“唐三随同陶二离开李府了,乔四与我一起,燕离他……不曾回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手掌微颤,攥紧了,忍着!

“也好,走就走吧。皇帝不都自称孤家寡人,我早晚要习惯一个人的。哈哈……”干笑着,叹气。

师傅面上闪过不忍色。“你放心,燕离不会有事的。”

“嗯,不放心又能怎样……算了,你走吧,我有些累了。”似乎是平生第一次,我这么对师傅说话,从来都是他赶我走——玉儿,回去休息。玉儿,去练字。玉儿别闹,一边看书去。

这一次轮到我对他说——你走吧……

就像高高在上的君主一样,懒洋洋地倚在龙床上,背对着群臣,挥了挥手道:“朕倦了,都跪安吧……”

哈哈哈哈……好痛快好过瘾啊!

都跪安吧……

让朕一个人,清静一下……

师傅,有些事,我多么想与你分享,但现在,似乎不是时候了……63 。。。

乔羽说:“你昨晚睡得不太安稳。”

我停了筷子,干笑两声:“做噩梦了吧,你也没叫醒我。”

乔羽默然望了我半晌,我想他大概什么都知道,不过没有说。

这时刘澈进来了,埋怨道:“你们竟然不等我就开动了。”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哪里有快死的模样……

心脏衰竭,那是个什么概念?时日无多,又是多久……

没看到他时,我会忍不住揪心,可看到他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又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骗我……

犹豫了一番,我还是说了:“阿澈,你还是帮我把燕离找来吧,让他帮你看看。”

刘澈笑着说:“莹玉啊,你想见燕离就直说,何必拿我当幌子。”

我不高兴了,冷哼道:“对,我就想见燕离了,你把他给我找来!”

刘澈连忙赔笑:“好好好,你总要给我时间吧,明天就开战了,今天下午收拾行装上路,连夜奔袭。”

是啊,明天就开战了……

便在这个时候,外间传来喧哗声,刘澈皱眉道:“是谁在外面!”

“陛下!陛下!”

我一听这声音,头顿时大了,那徐贵妃啊……

外间人拦不住,华服少女奔了进来,跪在刘澈身前,杏眼红肿。“陛下,请允许臣妾随军!”

刘澈脸色一沉。“胡闹!你一个女子岂能随军!”

这可不是男尊女尊的问题,主要是行军打仗那是力气活,军中也不是没有女人,但我想徐贵妃定然不想当那种女人。

可是她不服了,纤纤玉指朝我一指。“那她为什么可以!”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饭——我也不是那种女人!

刘澈冷哼一声:“你如何与她相比!”

阿澈,你不该这么说话,这种女人,你不但不能跟她讲道理,还不能不跟她不讲道理……

果然,那徐贵妃呜呜就要大哭起来了。

“我父亲也是将军,为何我不能从军?陛下,臣妾誓死追随您左右……”

唉,把父亲搬出来压皇帝,这孩子脑子不好使。

刘澈的脸色更加难看,喝斥左右将她押回宫里看好。

待那女子的声音听不见了,刘澈才转头来对我说:“让你看笑话了。”

我扯扯嘴角,“没事,健胃消食。”

那徐贵妃到底是没能随军,让她跟来行宫,已经是给徐立天大的面子了。估计徐立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那种苦——那姑娘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其实武将一般更溺爱女儿。

这次随军前行的,除了我、乔四和刘澈,还有师傅、墨惟、韩歆三个文臣,武将不提。

故事里说起战争,好像就是那么一场两场的事,但身临其中,才知道那一打起来,就是三个月,半年,三年,甚至数十年之久了。

刘澈希望能够在半年内结束这场战争,我也只能抱此希望了。

此战的第一个目标,是武夷第一关——琼函关,据探测,此地秘密集结了一万兵力,以刘澈的战略,便是灭先下手为强。在对方的布兵图确实可信的情况下,白樊为主将,守攻琼函关,徐立从旁策应,目标是全歼敌军。

彼时,我与刘澈坐在中军帐中对弈,外面鼓声、喊杀声喧天。

“你的棋艺一点进步都没有。”他对我毫无章法的棋路表示纠结。

“嗯。”我随意应了一声。其实我不是不按排理出牌,只是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牌理。

“报——左翼突袭成功!琼函关守兵自乱阵脚!”

“报——火力主攻琼函关,有逃亡敌军,俱被徐将军围杀!”

“报——琼函关已破!敌军尽皆投降!”

也不过是半天功夫,我的棋子还没填满棋盘,外边便死了不知多少战士。

“今天这一仗,不过是突袭成功而已。”我扔了棋子,也没有下棋的心情了,“真正难打的,是下一场,下下一场。”

这一战的终点,是消灭闽越国的有生力量,或者,打到他们臣服投降。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有恃无恐地挑战陈国?虽说陈国伤了元气,但也绝对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闽越国能够觊觎的。

米粒之珠,一只病蚕,也想吞掉整片桑叶吗?

我捏了捏眉心,问刘澈道:“查明闽越国背后的助力是哪方势力了没有?”

“尚未。”刘澈笑笑。

我皱眉道:“你这皇帝当得委实失败。”

究竟是尚未查明,还是他瞒着我?如果是尚未查明,那到底是何方势力隐藏得如此成功?如果是瞒着我,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烦!

老子不想当皇帝啊!老子只想当不用思考的小油鸡啊!

在心里暴躁了一番,我转头对乔羽道:“乔羽,我们回帐篷,我累了。”

出中军帐的时候碰到了师傅和墨惟,二人站定了对我行礼,我看到师傅对我行礼就又心烦了,随意挥了挥手,忽地心里一动,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番。

“有事禀告陛下?”我问道。

墨惟俯首道:“臣等正准备回报陛下伤亡人数。”

“嗯……回禀过后,来我帐中见我。”

在帐中等着那两人,我问乔羽道:“你可知道陶清、唐思和燕离的确切下落?”

乔羽回道:“我离开时,唐门门主唐镜来了一趟李府,之后陶清、唐思便与之离开了。”

哦,还扯上了唐镜?这陶家与唐家,本就是姻亲,可唐镜来李府做什么?我心里嗤笑一声,莫不是来诉苦,休妻?

“那燕离呢?”

“无从得知,但看陶清神色,应该没有危险。”

那一日离开,我与陶清算是小闹翻了……我责怪他无视燕离性命,他心里可曾怨我?

“公主,沈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我转头对乔羽道,“把热水壶提来。”

冲开这据说是武夷名茶的大红袍,帐篷中茶香盎然。

我微笑着对来人一伸手,“坐吧,没外人在,不用拘礼了。知你爱茶,今日得了极品茶王,特意请你来品。”

军中没有椅子,都是矮桌垫子,他在我对面跪坐下了,神色淡然若常。

我看上去,大概也是淡然——其实心里正抓狂着……

这是冷战吗?他不与我亲昵了,君臣有别。我尊重着他的“君臣有别”,再想起他曾经那句“要不起了”,心里的抓狂便渐渐变成了蛋腚……

我就知道,你怨我,到最后,用这种方式来离开我。你说便是选择了天下,也会一直站在我身边,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种方式,我不要你在我身边,我只想在你怀里……

在心里叹了口气,倒了杯茶给他,“若说之前还没有查明闽越国的支持势力,今天这一仗后,应该有眉目了吧。”

他抿了口茶,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回我。

“闽越国士兵所用之兵器,冶炼水平不似本国所有,应是与凉国有关。”

闽越国矿产不多,冶炼技术也一般般,陈国略胜闽越国,然而真正的强者,却是凉国。

“你是说,凉国助闽越国?”

“也未必。”他无意识地转着茶杯,与他多年相处,我知他思考问题时,总是会转着手中的东西。“凉国国君唯利是图,若无暴利,不太可能相助闽越国。闽越国对陈国之战,胜败难料,他不至于下如此大的赌注。有一种可能,是凉国铸造师相助,但铸造精钢所需原料,却被凉国严密看守,极难获取。还有另外有一种可能,就是向凉国购买兵器,经由陈国境内走私。”

我乐了。“如此大宗的走私案,大摇大摆地横穿了整个陈国运到闽越国,难道我陈国官员就没有一个察觉的?”

师傅无奈摇摇头,唇角的微笑颇有些苦涩,比这茶更苦。“旧弊难除。一来是官府无能,二来,也正是由于官府无能,导致民间势力过于强大。地方豪强只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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