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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欢凉色-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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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不得脏,顾不得恶心,拖着尸体往火堆旁边走。那人是炸裂了脑袋,殷红的液体混着浑浊的黄色流了一地,面目全非不说,连肚肠都被炸开,可怖又可惧。
   尸体很重,我没办法迅速的拖行,可眼见身后追来的士兵越来越近,我不得不使劲浑身力气,拖住尸体完好的两只胳膊,不断往后,再往后。
  一路上带出一条宽宽血迹,混杂了脑浆,或是一段肠子,我双手混着不知名人的血液,滑腻,腥气,艳红。最终,尸体以破落的姿态被推进火堆,我眼开着尸体身上的衣料燃烧彻底,方才急忙走过去扶起江欲晚。

  “快走,不知道这群人会不会被糊弄过去,说不准可以,那我们还有些时间可逃得更远些。”
   所谓同生共死也就是如此,其实明明是两个人都有求生欲、望,唯恐自己这一条金贵的性命搭在无故的错失之间。而我更清楚,此时此刻,我若是离开江欲晚,独自逃走,最终也只有死路一条。
  
   本就是出生富贵人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天大地大,处处都是家,而我却无可营生。全身上下,除了一支银钗之外,连可当之物都不曾存有,而方愈之前递给我的包裹,早就遗失在逃亡的路上,不知去向。

  我就算能侥幸苟活下来,孔裔和江府的诸多人都曾知道我的存在,天下之大,可要找到一介无依无靠的女子,又是何 等容易之事。为着此,我断是不能弃江欲晚而不顾,带着他,或许会找到一条讨活的路。
   我艰难的迈着每一步,男人能用的气力越来越小,我只觉得肩膀上的人愈发沉重。细汗在额头上汇成汗滴,顺着我的眉心往下蔓延,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我会沦落如此,可再没有任何窘境比堪比长门宫的凄惨悲凉。
  我曾那般忍气吞声,卑微苟活,为的就是有一日能走出那牢笼,能新生。如今,我梦得圆满,我便再没有任何理由轻看自己这一条性命。许是因为为着活下来,已经付出太多,于是便不在乎牺牲更多,来让我为着一直渴求的那个希望赴汤蹈火。
  
   “重沄,若是我们难以逃脱,你放下我,独自走吧。他们没人认得你,逃出徐庄县,一直往北,曹恚他们应是在汾州等着我们,你可投靠他,安然过你一生。”
  
   我哼笑:“江欲晚,家父曾经教会你知自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可否教过你,百折不挠,不到黄河心不死?”
   
  江欲晚轻笑:“许是未来得及学吧。”
   
   “许是你没学到吧。”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倒塌深陷的街巷里面走,我只想找到一个可暂避追捕的地方,窝藏到天亮,兴许会找到一条求生的路去走。

  民宅不比皇宫或是萧家的院落阔落,能栖身的地方不多,我和江欲晚歪扭着走进巷子深处,找到一间塌陷的房屋。因是房顶塌落的角度与地面刚好形成一个空窝,可勉强挤进两个人大小。
   近了,我已经可以听见身后追赶而至的敌军谈话声响,他们似乎看到了焚尸,却又顾虑会不会就是江欲晚本人,于是踌躇不前,着实让我焦心不已。
  
   我们离得并不算远,那些人的对话听得清楚,面对面挤在一起,感受得到对方的呼吸,和起伏不定的身体,提心吊胆的听着外面的交谈,他仍旧在不停流血,甚至洇湿了我胸前的衣服。

  如此紧密的接触已经不能让我感到尴尬,前所未有的紧张让身体绷如紧弦一般,他们若是就此作罢,我们便可逃脱,可若是刨根问底,就必是大局已定。
 
   可天从不如人愿,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清楚,看来是终究是不放心真伪,而朝周边的地方扫荡过来,我连大气都不敢喘,双目大睁,透过空处朝外张望情势。
  
   “重沄……”江欲晚似乎有话要讲,我伸手掩住他口,示意他不要说话,就在我眼前,两三个人正朝这边走近,懒得弯腰去探,只用手里的长枪刺探乱石下动静。

  尖锐声响乍然响起,是铁质枪头与石头摩擦的声响,那一瞬间,我猛地伸手向前狠推江欲晚的胸口,一柄银亮发光的枪头,突兀地出现在我们身体狭小的 空隙之间,晚一分,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我屏息,只感到手掌下滑溜溜的液体不断溢出,还有似乎皮肉外翻的柔软,我手轻颤,却始终不敢放松力道,江欲晚只是轻微蹙了蹙眉头,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枪头在我们之间划了划,只是轻微的挑破了我衣襟,并没有伤到我皮肉,随后就被抽走,几个人不愿离开,似乎并不甘心。
   “娘的,看来这姓江的真是被炸个尸骨无存了,只不过他之前带走的那个娘们儿是谁?怎么没见她的尸首?”
   
   “行军打仗居然还带着女人玩,倒是路上也不寂寞。”
  
  “寂寞?他哪里会寂寞,我们大将军的女儿握在他手里,李哲后宫那么多嫔妃都在,他应是连寂寞都没有时间。话说回来,将军跟他倒是对阵了几次,却从没一次讨到半分便宜,眼看这一次就能活捉他,确让他给先死了。老子还想着提着他人头回去邀功,怎么的就晚了这一步?”

  “你这傻子,不懂了吧,据说李哲从前最宠爱的昀妃也在他手里,谁不知道一得昀妃,便得半分天下钱财啊,那阅尽美人无数的皇帝都宠爱的妃子,夜夜流连,想来姿色一定不错,皇帝小儿喜欢的,老子也想尝尝鲜儿。”…
  “哈哈哈,许是那娘们儿功夫还不错,伺候完皇帝,再伺候将军。只要床上功夫好,什么富贵全都有了。换作是我,逮江欲晚,远不及逮住那娘们儿来的值。”

  
   外面的话语污秽不堪,江欲晚抬眼看我,眼光明亮亮,就似覆了一层浅月清辉。我凝眼,嘴角微微带笑,声音极小:“将军这算盘打的极好,原是我才是这世间最富贵之人,连李哲都比不过。”

  江欲晚未曾开口,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我眼光飘过他的脸,他的眼,无悲无喜,无羞无涩,仿若他们口中极近侮辱的人不是我一般,一脸置身事外的无所谓。

  再没有悲凉,再不恼怒不堪,这世间之上的人与人,不就是相互利用,相互权衡的关联吗?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比谁伟大,事到临头,我们终还是先为着自己着想
  
  于人前你是光鲜夺目,珠光宝气,你就是主子,可践踏人命,可唯我独尊,若是他日虎落平阳,落于人后,便当真什么都不是,可是他人口中的淫,妇,烂货,也可是人人得而犯之,辱之。
  
   许是我嘴角的浅笑,惹得江欲晚煞是不爽,但见他眉头紧蹙,突地抬起手,死死按住我肩膀,我一怔,不知他到底什么打算,只看他倾过身,毫无预警的俯下头,阴影笼罩住我面前所有视线,冰冷的薄唇骤然吻上我的唇。
   
   我挣扎,可空间太小,不 敢动作太大,生怕被外面的人发现隐匿之处,于是轻而易举被他束缚。辗转反侧,由浅及深,吸、吮,舔、舐,啃、咬,鼻息咻咻撩拨着我的脸,那是比李哲更霸道,更骄傲的一种情绪,不容被拒绝,不容被亵渎。他不肯放过我,似乎打算将从前那些恩怨情仇一一分算清楚,而且睚眦必报,不肯吃亏半分。
   我不示弱,不得挣扎,也不代表我委屈就范,他的舌划过我唇边,灵巧的可以,我逮不到那片巧舌,只管照准齿边薄唇,狠狠咬了下去。顿时间,唇齿之间蔓延着腥咸的血味浓重,他竟连顿也未顿,丝毫不受任何影响,仍旧我行我素,似乎更加步步攻城略池,像是要把我吞下入腹那么坚定。
   我对血有种厌恶,从前看见二皇子的尸体,看见珍妃要紧的牙关,想起父兄,忆起静和,血给我的印象当中,除了死亡,便是阴谋诡计,是最不吉祥的预兆。于是狠狠推开他胸口,想要挣脱,可即便是碰触到他伤口,他始终不成屈服,一只手从我肩膀滑到我颈项,牢牢的扣住我后脑,让我不得动弹。
  
  厮杀,搏击,迅速的比我想想中的要快,于是,我听到熟悉的声音。
   
   “将军?”
  
  “将军?”

  那是孔裔的声音,江欲晚闻声抬了头,有种意犹未尽的迷醉表情,不顾我的寒眉冷目,临了还用舌舔过泛着血光的嘴唇,挑衅的意味十足。
  
  他倒不急于侧身钻出这桎梏的石缝,似乎看好戏的心情与我道:“滋味不错。”

  我瞭眼看他,也不见怒气,轻描淡写:“那还真是委屈我了,因是将军的味道极差。”

  我扭头朝外看了看,见赶来的确是孔裔等人,人不多,只有三五人而已。我调过头,没准备出去,反问:“紧要关头,这人可否值得信任?”
  
   江欲晚瞥了外面一眼,淡淡道:“孔裔是自己人,大可放心。”
   
  听闻他这般说,我方才放下心,无波无绪道:“将军请。”
  
   孔裔见到江欲晚现身,仿佛看见神佛临世一般,许是看见他胸口的伤,面目变化前所未有,我倒也第一次见他这般色变。

  “将军,你可还好?伤在哪里?”
   话音刚落,几人围了上来,孔裔架起虚弱的江欲晚,抬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不善,随后掉头就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听见江欲晚轻声道:“扶她上马,孔裔,你去护着,不得出半分差池。”

  孔裔本是不愿,却也没有办法,于是把江欲晚交给他人,折身朝我走过来。
  
   我勉强扯了嘴角,饶是自尊心再高,再不愿接受孔裔的帮助,却也得乖乖听话,顺从的被救助。许是精神极度紧张过后,人的身心和肉,体在松懈下来 的一瞬间回归真实,便顿觉无处不疼,无处不灼,疼痛沿着四肢百骸,传向身体各处,而当初竭尽全力的拖行尸体和承担江欲晚的体重,已经让我透支所有的气力,双膝一软,还未等孔裔扶我,我已瘫软在地。
_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马匹颠簸,路途漫长,从黑夜走到黎明,孔裔不说话,而前面的江欲晚更是沉默,他阖目,脸色愈发苍白。许是走的够远了,应是离徐庄县有段距离,一行人方才停住脚,深山密林,剩下的路途,不能骑马
  
   江欲晚走走停停,我随着他身后,而孔裔已经顾不得我,跟着其余几人轮流背着江欲晚前行。我已是无力,虚脱,迟缓而吃力的跟在最后面,江欲晚昏昏沉沉,醒时便要看见我在身边,孔裔才会喊停,我方才能借此机会休息一下。天大亮之时,我们已经入了林子深处,林子上空已被树冠尽掩,露水浸湿衣服,挨了许久都不干。

  直到接近晌午的时候,方才走到一片开阔处,就在山道不远的半坡上,我看见了许多人驻扎在那里。越走越近,我几欲拖行,只是在方愈看见我的那一瞬,便急匆匆奔至我面前,惊声道:“夫人,您这是怎了?”
   江欲晚被扶进帐中,然后有几人进进出出,似乎情况危急的很。
  
   方愈陪我坐在帐外,不敢多问,只是细细帮我包扎手臂上无数伤口,轻声道:“夫人,您的手臂上何时有如此之多的伤疤,旧伤才好,新伤未愈。”
  我沉默,不愿说话,心中总有满溢的某种情绪不得纾解,许是江欲晚那一身伤有保护我所致的成分在,我虽不认为那与男女情爱有何关联,可到底还是领着一份情的。 
  
   “夫人您好命,看将军为了您不惜冒生命危险,但说同生共死,死心塌地,也无外乎如此地步,死亡面前,又有谁不怕呢?”
   方愈慢语,头也不曾抬过:“夫人说过,是让我忘了从前,免得深受牵连吗?可方愈不曾这般做想,像是从前将军寻我回来的时候,予我道‘有很多的亏欠和舍弃是不容易被遗忘的,那个欠你的人还在,那段欠你的情还念,就没有执着终结的一日。
  
   就算千山万水,辗转反复,无论费劲多少气力,也要找到那人,要讨的,要还的,分算清楚,才能安然过了剩下的日子。’这道理我懂,将军也懂,夫人怎可不懂呢?想必,将军要找的人是夫人吧,也不枉他等了这么多年。”

  嘴角有笑,冷而轻微:“方愈,许是你遭遇的世事还少,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谈吐,倾诉,事情本来的面目可能没有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那么简单。”
  方愈苦笑,终是抬了头:“但凡男女情爱之事,若是在 生死一刻,还能想到对方安危,甚至宁可以身涉险,奋不顾身,真是做到如此地步,那些说的,念的,可也不必太计较了,还有什么比生命诚可贵,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惧,两者皆不顾,可谓真心。”
  
   我词穷,不知如何反驳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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