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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欢凉色-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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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信手拾起一本书,轻翻书页,赫然映入眼眸的又是那句熟悉的佛戒之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凝眸,视线恍惚,这几日过去,江欲晚应该回到舞涓了吧。

  “我等着你来,你若来了,我才能走得出去。”轻念,似乎呢喃,看书的心思便一去不回还了。
  伽蓝殿果然最是清静,平日里这院子甚少人来,我问中山王借了,就只图着这一点。李渔的宫殿建的倒是恢弘精致,但与这伽蓝殿相比,还是相形见绌,可见他喜爱这里尤甚。
  
  雕栏,漆柱,鎏金的佛像,就连敬香奉果的茶盘,秉烛的烛台也皆是金质,背壁的九天飞仙图,绘的更是精细而巧夺天工,供台上烟色氤氲,袅袅绕绕,我望着高高在上神色寂然的神祗,不禁讽笑摇头,原是连神也不可信啊,除了自己,还能相信谁呢?
  傍晚时候,小唐来敲我门:“小姐,时辰到了,您该回去换身衣服,梳妆打扮一番,然后赴宴去,那老公公又来催了。”

  “我知晓了。”

  李哲送来的两个丫鬟手脚倒也利落,发式梳的不算繁琐,倒也精致,一身朱色敞裙,荷摆,宽袖,徐苏送来的这身衣服便是李哲当年最爱的样式。
 
   “小姐,你穿的真好看。”小唐欢天喜地的道,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身上纺绣精细的布料道:“好贵重的衣服,我生来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过。”
  装束完毕,我挥挥手,两个丫鬟拜过之后转身出去了。我转过身,面对小唐,凝眼看他:“我吩咐你办的事,可是办好了?”
  小唐点点头,古灵精怪的道:“小姐放心,我今儿去前门那里探过了,看清了几条路的走向,而且我还听说,这次晚宴上,好像有人要来,而且是来自于舞涓的。”_
  
  我一怔,原本只是让行动方便的小唐到处瞧瞧,一旦他日逃走,也好循路而行,可他这一句话却是彻底惊呆了我。

  “舞涓?”我轻声念叨,心便提到了喉头口:“怎么会这么快……”
  
  “小姐,您不高兴吗?舞涓来人,是不是要接我们回去啊?”

  “回去?”我轻叹:“一旦出了舞涓,又如何能回得去了?”再转眼,我看向小唐:“你不是跟我说,你要好好活着,娶老婆,生娃子吗?”
  
  小唐不明我意思,模棱两可的点点头。
  
  我莞尔:“将你扯进这场是非中来,也并非我本意,可却也无可奈何,既然如此,我便保你梦想得成, 算作补偿你。日后会送你回到北越,安生的活着,娶妻生子,虽不是富贵,却也生时无忧。”

  “娘娘,时辰到了。”门外有人在催,我沉了沉心思,站起身,道:“走吧。”
  
   小唐跟在我身后,身前有人掌灯打头,我们跟在其后,缓缓而行。越过院落,跨过廊间,只见隔在外面的燊荣殿灯火通明,灯火直通九天,照亮了半面夜空,恍如白昼,不禁暗念,李哲这习惯果然还是没变。
  
  “娘娘这边请。”转过甬道,再踏上宫路,便从燊荣殿侧门而入。里面摆下几桌酒席,在上位的只有李哲和佟氏,中山王李渔则位于李哲下侧偏位。
  
  “昀妃娘娘,您这边坐。”我瞥眼,得见徐苏引我往李哲身侧去,李哲抬眼看我,笑意融融,那位置竟是在李哲身边另一侧,位置稍低于佟氏。
  
  “重沄,来,坐我身侧。”我本是固执不去,却突闻听台下有人来报:“皇上,北越将军江欲晚已到,正候在门外,等见。”

  我身形一滞,僵硬的扭过头,展目望向台下雕栏漆门门口,那一处光弱,只可看见隐约有一团灰色影子,看不清相貌,也不知是谁,可尽管如此,却仍是紧紧扯住我心弦,让我气息微急,略有慌乱。果然是他,意料之外的快。
  “哦,将军动作竟是如此之快。”李哲轻语,伸手扯住我衣袖,引我到他身侧,他抬眸笑看我,眼中鲜少温度:“人都来了,你且安坐。”
  我方才一坐□,李哲便吩咐下面:“快请将军。”话出口,那一只手却始终没能从我袖间离去,而是耿耿于怀,捏紧我手腕,不愿作罢。
  
  “重沄,你在抖?”李哲俯身贴近我,淡语问我。
  
   我撩眼看他,笑道:“何须如此,你若想用他,又何必激他?”
  李哲转眸,看着走在台下愈发近的那人,语气沉稳而自得:“看来你都承认,你们之间有事。”
  我不禁觉得甚是好笑,可此时此刻却又笑不出,只是撩眼,直直看向他双眼:“父亲将我献给你的时候,你可曾知晓我与他曾有婚约?”
  
  李哲面上一紧,笑容晦暗,眼神执拗:“那又如何?”

  “那我就很是想知道,如若你早就知晓萧家与江家的世代恩怨却不杀我,不带我,留我下来,又到底是想看到怎样的结局?是让他手刃我,快慰你吗?还是,留着我试试看他到底会将我如何?你好奇吗?”李哲闻言,面上隐过一丝阴霾狼狈,迟迟不言。
  我讽笑:“我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尤其是那些半分天下财富都藏在广寒宫的用意,若是无事,那边最好,若是有事,你知我应会与江欲晚交待清楚。而天下大乱,割据势力相 当,谁想一统九州,都太困难,于是,总有精明的人,愿意走挟天子以令天下的这一步,若是这人是江欲晚的话,不正中你下怀?”

  “重沄多想了。”李哲淡声,微微阖眼,手松了松,却始终没有拿开。
  
  “早知王朝不保,你便想出这样的法子,到头来,也是经我之手,神不知鬼不觉,让千金散尽还复来,真是高明。”
  手腕上的手掌微抖,我调头,满目苍凉,看着台下步步逼近的江欲晚,本是一身雪色白袍已经灰黑,亮甲乌暗,俊容已是再无半分笑容,冷若冰雕,犹是那一双眼,寒寂,再没有一丝情绪。
  他盯着我,幽深漆黑的瞳仁之中,如一片阔海,随着他的每一步逼近,可见海面猛然风波乍起,覆海滔天,肆虐无忌,狂烈大作,仿若要吞没天,噬尽地,那么狠绝。
  那眼中的情绪是恨吧,从之前的耿耿于怀,不甘不忍,到如今的刻骨铭心,衔悲畜恨,又有谁能同我一般,可让他两次皆食之败绩。
  痛,心口里剧烈的疼痛,在视线相对的一瞬之间传至四肢百骸,仿佛每一根筋骨,每一块血肉都在尖锐作疼,眼眶灼胀,唇轻启,亦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再说些什么,俨然多余。我只能坐在原处,僵直身体,一动不动,还有那一副凌乱不堪的表情挂在脸上,不知看来是尴尬,还是无耻。

  “北越江欲晚前来,只为迎皇帝圣驾,驱除反叛,重建国威。”江欲晚沉声,视线未转,定在我脸上,不肯罢休。
  
   “将军如此忠贞爱国,实是我朝之幸,是朕之欣慰,天下百姓之福。而最让朕感激大将军的便是,你竟能将与朕失散的昀妃娘娘安然送归,实是大功一件啊。”
  
   李哲说罢,转头看向身侧徐苏,冷声道:“给娘娘斟酒,敬大将军一杯,以谢将军送归之恩。”

  我蹙眉,转头凝眼看向李哲,可他却无动于衷,铁了心如此,酒杯递到手中,他握住我的手,声色极浅:“天下之间,再未有什么可治愈心伤之症,唯有死心。”
  
   我感知手在颤抖,不可自抑,梗了又梗,任铺天盖地的疼痛和绝望细密如织,将我灭顶淹没。他扳过我身体,扶着我手臂,强迫我转过脸,面对不远处江欲晚。

  心口疼如爆裂,搅如刀剜,牙关轻碰,我忍了再忍,一句话,终是轻逸出口:“谢过将军大人。”
  手上动作又起,一杯美酒,两幅缎袖,划过我眼前,我生生灌下,一股灼辣的酒味充斥胸口之间,呛得我咳喘不止,李哲方才将手移开,轻抚我后背:“爱妃莫急。”

  眼前迷蒙的是眼泪,多少年来,泪流屈指可数,唯能谨记的,无非是打入冷宫,珍妃惨死, 为父上坟,而如今这泪又到底是为谁而流?是为自己,还是为江欲晚,亦或者是那段面目疮痍,难以维生的情爱?
  
  他站在我面前,死死看着我双眼,许是认为那泪卑贱而恶心,不过是惺惺之态罢了,许是觉得这一张脸虚伪而卑鄙,清高骄傲也无非故作之态,骗人耳目。
 
  他定了定,满眼的爱恨交织,翻天覆地,却霎时间风息浪止,突然归一切于安宁。俊眸一如既往的深邃幽寂,那一口吸人心神魂魄的漩涡不再,变成一口井,死然,死寂,久无声息。
  
  “臣,谢恩。”他膝盖落地,声色掷地,卑躬屈膝,仿若一柄锐减直刺我心窝,只感到身体之中的血液,竟在一时之间,逆转激流,急攻心口,剧烈疼痛不可忍。
  我猛地站起身,挑得头上步摇剧颤,身形战栗不止,喘息之间,只感到乾坤倒转,血液倒流,耳边只听到那一句“臣,谢恩。”如惊雷暴雨,回荡在大殿之中,声响巨大,似乎要撕裂我头颅一般,疼痛难忍。
  眼前景物轮转,晃晃幻生,原是算来算去,算之他人精准,可终还是算不定自己的喜怒哀乐,如此可悲,如此可笑。
  
  我醒来之时,已经入夜,扭动颈项,侧目往外看去,只见月色犹好,弦月如镰,明灭浅辉铺了一地,也射入窗棂,落在雕栏漆门之前,似一地清霜。床边只留了一盏小灯,小唐正覆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看来是累了。
  
   仍旧疼痛欲裂,浑身发烫,我不愿再躺,于是悄悄起身,想到外面院子里透口气。甫刚一起身,小唐便醒了,他揉揉眼睛,大惊:“小姐可别起来,您还发烧呢,大夫说您积劳成疾,郁结难舒,需要要多休息,好好调理。”

  我摇摇头:“躺的身子乏的很,房间又憋闷,出去透透气,会好很多。”顿了顿,又问问他:“小唐,你可知后来如何了?”
  小唐蹙眉,回我:“我是后来打听将军带来的人才知晓,将军是刚带兵凯旋回舞涓,便得知消息,于是连夜赶过来的。而皇上也算接受他了,今晚将军便在外面的府邸先住下,其他的还没有打算。”
  小唐想了又想,思忖了半晌问我:“小姐,您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怎的一见到将军就昏倒了,还泪流满面,当时皇上看见你倒下去,脸色都变了,大喊大叫,抱着您就往回侧门走,吓傻了台下一行人。”
  
  我看他,烛光下的小唐还是一脸稚气,他虽能面对生死而无惧,可他还不懂,比面对生死更让人生不如死的,是人的情感。
  可喜如升仙,也可悲落黄泉,无法控制,也无法掌握,只能如人求佛,信念坚韧,却不得结局而知,只能焚香为敬,无助的祈求可以善始善终,可到底最终会如何,任谁都算不出。
  
  “等你长大了就知晓到底为何了。”我轻描淡写,欲要起身,小唐过来扶我,顺手拎起袍子披在我身上:“可我要赶着去救小姐的时候,将军扯住我问话了。”
  我一梗,扭头问他:“问话?”
  
  本想开口再问详细,却心中猛地惊醒,李哲说的不错,天下之间,若还有能医治心伤之药,也就唯有心死而已,即便是再疼再伤,只要结局是我可离他而去,那便再多牵扯无意,不如早早了结。
  “我不想听,小唐,你下去休息吧,我坐一会儿,然后就去睡了。”小唐不肯走,无奈我命令,最后只要出了门,合门之际,他犹不死心,又问我:“小姐真的不想听?”

  我摇摇头:“你下去吧。”

  小唐走了,房间里又恢复寂静,夜半时分薄衾寒,我却再无心睡眠。这不就是我一直所求吗?摆脱他,离开他,然后各自为安。
  可事到如今,见他心死,见他下跪,闻他感恩,一颗心会这么疼,像是要扯断我心脉,掏空我肺腑这般难以忍受。

  原来,最让人恐惧的并非两人在世,却一生一死,而是明明我们都活着,彼此相爱,却要相互猜疑,彼此算计,终此一生,我与他都在不断渐行渐远,背道而驰。
  望着那一盏微弱宫灯,我呢喃自语:“可是我已经无路可走,无力爱你,也再爱不起了。”话一出口,便不敢再开口,生怕再说出一字一句,便化骨扬灰,魂飞魄散。
  不愿多想,却也没有办法不想,只是昏昏沉沉之间,又熬过一宿。天刚亮时候,门被推开,我听见那脚步声,不自觉的将脸侧到另一边,不想睁眼看一眼。

  来人在我床边坐下,身上那股香气闻得清晰,从前,我最喜埋在他胸口,只为着那飘飘断断的馨香味道,我醒时梦里都会念着,可今非昔比,再闻之时,全然没有半点旧梦重温感觉,而是生出了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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