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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牵扯了太多前尘,以至于让玉彤儿思忖了良久,才决定从那一夜开始回忆。而那之前的往事,就权当与自己无关,都慢慢忘了吧。
那一夜,是唐门最年轻的长老唐孟生迎娶玉家大小姐玉彤儿的新婚之夜。烛光摇曳,四壁喜红,每一件家具都透着欢欣的喜气。那喜气从新房内荡漾开去,浸染着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房舍和人群。新娘含羞垂首,坐在流苏垂垂的红帐内,静静等着良人轻轻揭开自己的盖头,开始那天长地久的幸福……
新婚之夜,似乎本应是这样的吧。但今夜情形,却完全不似如此。
本该老老实实盖在新娘头上的盖头此刻放肆地躺在地上偷懒;本该站在房外伺候的丫环们却流水般地进进出出,给正伏案大嚼的玉彤儿大小姐端菜上汤,让这丝毫不像新人的新人填饱肚皮。
江南玉家乃是江湖上数得出的大族,但身为玉家大小姐的玉彤儿,此番出嫁却连半个陪嫁丫头都没带。可是只看洞房夜大小姐依旧这般胡闹无忌,送亲的老嬷嬷们在尴尬之余,倒也放下了心来。想来……自家小姐在唐家也不会吃亏吧。
就听门环响动,众丫环一惊,纷纷敛容凝立,朝慢步进来的年轻人施礼道:“二公子。”
来人二十几许年纪,面容俊朗,只是面色略显苍白,直像大病初愈一般,与这充斥着暖红的房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位看似病弱的年轻人,正是今夜洞房的主人——唐门京城十九房二公子、蜀中唐门明宗亲传弟子、唐家堡十长老之一,唐孟生。
新郎官左右一张,扫了扫乱七八糟的洞房,稍稍露出一丝苦笑,挥挥手,却没说话。方才还嘈杂的房间一时安静下来,众人快速却井然有序地退出,只留下一对新人。
唐孟生摇摇头,坐在根本没抬过头的玉彤儿身边,语声中带着一丝无奈:“彤姐。”
玉彤儿头也不抬,熟稔地招呼道:“来来来,快坐快坐。你别说,怪不得江湖人都说唐家的排名在玉家上面,你们家……哦,不对,是咱们家,光论厨子就比我原来的那个好。多亏我现在嫁过来了,不然一定把他挖到玉家去!”
唐孟生看着被满桌酒菜熏得气氛全无的洞房,再看看兴高采烈的玉彤儿,思忖半晌,方试探着开口:“彤姐,要不,你哭一场?”
玉彤儿的脸色稍稍一变,终于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在抬头前已经浸润开来,淹没了那一丝莫名的思绪:“我哭什么,倒是你日后可别被我管教得哭鼻子就是。”
唐孟生对眼前的女子甚是了解,听她尚有心思斗口,便知道她虽有心结未解,却并不太严重,当即心下一宽,随声附和道:“是啊。看到这样一个特别的洞房,我倒真是想大哭一场。”
玉彤儿扑哧一笑,站起身来,慢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茫茫的夜色,笑道:“既然婚礼特别,那洞房自然也要特别。刚才迎亲路上我偷看了看,路边看热闹的人我倒认识一大半……想必另一半你都该认识吧?”
唐孟生也随着走过去,看着窗外,脸色越发苍白:“若非如此安排周密,怕是你这新娘子中途就不得不下轿拔剑,跟人动手了。”
他转头看到玉彤儿一脸神往的表情,心下一惊,转移话题道:“咱们的这场婚礼牵扯太大,不管是白莲教,还是你们玉家的世仇关中左家,都决不希望我们两家联姻成功,就是我们两家之中,怕也有不少反对咱们这桩亲事的。在这种情况下,大红花轿能够平平安安地把你抬过门,真的是谢天谢地了。”
玉彤儿笑道:“哦,我还以为娶我是你们家族的决定呢,却不知有谁反对?”
唐孟生忽地生出极其怪异的感觉——在这样一个旖旎的夜晚,面对这个一直从小倾心的人儿,可自己这对新婚夫妇,却丝毫不见那欲语还休的羞涩和幸福,却是在一本正经地谈论这样煞风景的话题,着实显得奇怪。不过也正是这奇怪的举动,奇怪的话题,却无形之中化解了二人间那无法宣诸于口、却弥漫不散的尴尬,模糊了那个二人都不愿意触及、却又无法回避的心结。
唐孟生强自止住胡思乱想,正色道:“你知道的,我们……咱们唐门与一般江湖门派的组织方式不同,政令很难统一。家族中对于和玉家结盟,一直存有两种不同意见。反对最激烈的便是十长老之首唐七虚,加上长老会中至少有三人是他一脉的私人,若不是白衣侯施加了压力,加上老爷子的坚持,怕是我们这门亲还不可能这么快就成。”
玉彤儿出身的玉家和唐门齐名江湖,对这奇怪的决策方式并不陌生。与一般的江湖门派不同,唐门并不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掌门人,其高层共十二人,其中地位最高者被称为“明宗”,有掌门之威却无掌门之权,之下十人为长老,遇事需要这十一人共同商议定论。而另有一人,并不参与决策,只负责监督众长老,是为“暗宗”。这十二人中除了明暗两宗是上一任的宗主指派之外,众长老均为唐门各房推举出来,遇事自然以自房利益为先,故而遇到大事意见统一的情况极少。
当今江湖,除了神秘的白衣侯朱煌之外,势力最强的首推七大势力,江湖人各取谐音,拼成一句俚语,便是“白玉为堂金做马”。其中天下第一大教白莲教近来动作连连,有蛰龙复起之势,一时人人自危,各大门派无不考虑在接下来可能的变乱中自身的处世之道。在这种情况下,有威压江湖的白衣侯朱煌穿针引线,唐门长老之一唐孟生迎娶玉家族长之女玉彤儿,实际上代表了这两个巨族的态度,其意义之深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玉彤儿笑道:“明宗?不是听说你师父明宗老爷子已经准备退位,颐养天年了?”
虽然知道新婚夜不是谈论这些事的时机,唐孟生还是禁不住一咬牙道:“颐养天年?都是被唐七虚给逼的!哼,我大哥到现在下落不明,我早晚要跟他算这笔账,绝对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坐上明宗之位的!”
玉彤儿忽地有些意兴阑珊,摇摇头道:“你还是这么孩子气,一点都没变。”
房间一时沉静下来。唐孟生抬头,愣愣看着眼前的新婚妻子,苍白的面容依旧平静,但眼神在深沉的暮色中却夹杂着一些孩童般纯真的渴望。他几次张嘴,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你可还是想着他?”
玉彤儿出乎意料地一笑,那笑容慢慢从嘴角润开,缓缓蔓延到脸上,然后才从弯弯的眼中溢出,最后灌注到唐孟生的眼中,压住他心底的那七分期待与三分惶恐。
玉彤儿笑够了,才道:“只有你问我也太不公平,不如我来问问你。刚才拜堂时一直狠狠盯着我的那位美女,究竟是谁啊?”
唐孟生闻言面上一红,尴尬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人狠狠盯着你,是你多心了吧?你说的定是七房的唐靡,她和我同在老爷子的门下学艺,论起来算是同门中的同门。不过她一向在蜀中负责处理族中内务,所以你才不认识吧?”
玉彤儿的笑意更盛:“没人盯着我,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她呢?看你,都快语无伦次了。我可知道,你们唐门是同姓不同宗的……”
眼见唐孟生脸上的红几乎要破开那一片苍白,她正要加把劲地再揶揄几句,却听敲门声起。
唐孟生慌不迭地打断她的话道:“进来。”
一名丫环应声而入,放下一碗汤药道:“公子,该服药了。”
唐孟生脸色一沉,挥挥手遣走丫环,苦着脸看碗。
玉彤儿低头看着那黑黑的药汤,只是看便觉得味道极苦,顿时笑道:“看到没,立刻就有人关心你了。还不赶紧吃药。”
唐孟生心中叫苦。虽然他有病在身,必须吃药,但在这新婚之夜送来药汁,实在是不太吉利,当即摇头苦笑道:“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而已……”说着他端起药汁,径自走到角落里便要倒掉。
玉彤儿以前便知唐孟生天生体虚多病,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一百八十天都是病怏怏的,不过倒都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风寒风热不断而已。眼见唐孟生就要倒药,她急急嗔怪地止住他:“病了怎能不吃药?”
唐孟生抬头,苦着脸道:“可是这药实在太苦!”
在这一瞬间,玉彤儿忽然产生错觉,仿佛眼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这个叱咤风云、足以影响蜀中唐门乃至整个江湖走向、天下无人敢轻视的唐门巨子,其实也不过只是个孩子——一个正怯怯看着自己,仰视着整个世界的孩子,一个还会怕苦怕疼的孩子。
甩甩头,玉彤儿故作严肃道:“你好歹也是唐门长老,怎么还讳疾忌医?”
唐孟生苦笑道:“其实于我,病痛来了,吃药也好不吃也好都是一样的。偷偷告诉你,我从长大后就从没吃过药,下人们给我端来的都被我倒掉了。虽然家里三天两头地给我换大夫,可是谁都不知,他们根本就是摆设而已……”说着,他叹了口气。
玉彤儿一愣:“怪不得总看你生病,原来……你之前怎么样我管不了,可是以后你必须给我乖乖吃药!”
唐孟生忽地狡黠一笑,端起药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脸上的五官扭曲得几乎要凑到一块:“好苦啊,好久没吃过这么苦的药了。”
玉彤儿无聊地看着几乎算是在耍赖的唐孟生,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好像很多人都传说,你是唐门百年一现的辟毒之体,百毒不侵,是不是真的?”
唐孟生一脸苦相地举起手中药碗,苦笑道:“你看呢?”玉彤儿不禁轻笑一声。这是今晚的第一次,她的笑容里再也看不到一丝阴霾。看着玉彤儿的笑意,唐孟生呆了片刻,突然将药碗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玉彤儿没想到他如此听话,老气横秋道:“乖,这样病才会好。以后也要乖乖吃药啊。”
唐孟生点头认真道:“如果是你的希望,那我以后……倒药不让你看到就是了。”
玉彤儿一时气结,半晌又扑哧一笑,看着唐孟生苍白的面容,叹了口气:“或许,终有一天我会爱上你。”
如今 三十三
大明万历二年,封州城天牢,地下。
烛光摇曳,图书满室,若非方才经过的那条长长甬道,玉彤儿真的很难相信,这间温暖舒适的小屋,其实是大明朝最为戒备森严的牢房。
这座奇异的牢房,便是为了关押眼前这个面色苍白、伏案疾书的白衣人,以及那正素手研墨的娇俏小婢。
玉彤儿看着眼前白衣人因长期不见天日而变得苍白的面容,不知怎地,就想起仍然在病榻上辗转的唐孟生,心下不由一颤。离开蜀中已经很久很久了,他真的肯像离别前保证的一样,喝下每一碗汤药么?
眼前人的面色和唐孟生因病而生的白不同,那是长期不见阳光的透明。算起来,这位曾经让天下人惊惧尊崇的白衣侯朱煌,已经在这间小小的地牢被囚数年了。
不过数年工夫,天下发生了多少大事呢?
偌大的江湖似乎把几百年的风云动荡全部积攒在这短短的几年内释放了出来——江湖七大势力的均衡早已被打破,武林曾经的最大威胁白莲教烟消云散,而它的敌人、多年风光无限的不败神话白衣侯也落败遭擒,名不见经传的天杀盟猛然崛起,威压江湖,唐门退守蜀中,而自己的母族玉家竟然和世仇左家握手言和……
上述的任何一件大事,若在四年前有人预言,那人一定会被讥为痴人说梦,但如今,一桩桩一件件却都真实地发生在她的眼前。
算起来,眼前这位困居地牢的囚徒还算是她的冰人。当年玉彤儿和唐孟生的婚约,便是白衣侯为了令玉唐两家联盟,这才一手促成的。
对面的白衣侯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随手扔掉手中狼毫,丝毫不在意飞溅的墨汁污了自己那一身点尘不染的白衣,笑道:“唐夫人,许久不见,请坐。”
玉彤儿微微摇头:“不必了。侯爷想必已猜出妾身的来意,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好了。”
朱煌失笑道:“于我,时间向来多得很。坐。”
那小婢蝉儿嘻嘻一笑,变戏法般从看似空荡的角落里搬出一张椅子,放在玉彤儿身后。
玉彤儿叹了口气,心知果然不可能如此顺利,只好坐了下来。
朱煌也在桌后缓缓坐定,就听玉彤儿正色道:“妾身谨代表蜀中唐氏一族,请侯爷履行离火盟约,将三十三交于蜀中唐门。”
朱煌微笑,却不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