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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角弧度微微扬起,我慢条斯理道:“府主从来没有错估我,在你心中,早已怕是每个人都不可信任,连最亲近之人都不例外。”
一旁的青衣人脸色微变,倏地抬首朝我低低喝道:“住口!”
白羽尘却是淡定如常,只望着我笑。“你说得不错,连亲妹子都会倒戈相向,这世上又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呢?”
青衣人的神情黯了一黯,脸微微侧左,隐入阴影之中,再看不清楚。
白羽尘却仿佛没有看到,兀自说了下去。“我好奇的是,你如何能与千里之遥的他们传递消息,相较之下,慕容商清离你更近一些,却为何反而不让他来救你?”
“府主莫非忘了,我就是再不济,也还是逍遥宫主,逍遥宫多年隐秘,自有不为常人所知的渠道,府主收服一个清影,可收服得了所有逍遥宫的人?”
“承蒙教训,我还差点真忘了你是一宫之主,要不然白某会以为这里出了通风报信的奸细。”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笑,“毕竟,逍遥宫的暗哨可是遍布江湖,哪天真有什么人潜进来,只怕一时片刻也是难以察觉的。”
此时,那片半隐于暗色之中的青衣动了一动,无风。
“那八个分堂本也没什么,絮儿喜欢就由着她去闹无妨,如果天山仙府这么容易便伤了元气,岂不贻笑大方?”
看着白羽尘不甚在意的样子,我顿觉自己根本无法了解他,正如他也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一样。若说柳絮是他唯一的弱点,那么当这个弱点也成为反对他的力量时,此时的他却何以仍是无动于衷呢?
这年的春色来得甚早,新绿的嫩柳甫弯出岸边,垂点在湖光之上,清丽而秀致,让人产生仿佛置身江南一隅的错觉,然而实际上,许多事情却并不如初春那般美好。坐在回剑门的马车上,没有若去时隐秘,布帘甚至微微挑动,让我轻易可以得见外面的情景。
“山雨欲来风满楼,江南此时想必乱象已现,然而蜀中有天险相阻,人的心中还存有侥幸,便连景况也与外面的大不相同。”白羽尘懒懒地倚坐在一旁,手指抬起处,是一见开张不久的客栈,客如云集,令算着帐的掌柜喜动眉梢,手下拨珠如飞。
“蜀中自古易守难攻,少有战火波及,一旦战火无法避免,人们多一个避难的地方也未尝不好。”眉间淡淡,语气也淡淡,看得多了,自也漠然,何况此处繁华热闹,确不似战火将起,心中也有了一丝安慰。
“就算保全得了性命,回到故乡,才发现那里的都已成废墟,一切都得从头来过,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即使从头来过,只要还有希望,他们便不会放弃,人的毅力和坚持,有时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
“所以虽然你被慕容商清伤过心,也不介意重新开始?”他似笑非笑,却并没有看我,转而望向帘外景致。
天色渐暗,马车却不曾停下来,依旧向前驰去,而车夫便是那名青衣人,尔真。
神色微动,我没有回答,也不想作答,缓缓阖上眼假寐,不闻那人再有声音,一切都静谧下来,车外的喧嚣与吆喝此时也仿佛愈发遥远。
再醒过来,是在断续随风的清寒笛声中恢复知觉的,慢慢舒展四肢,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中,车显然已停了下来,掀开帘子跳下车,四野旷远,几缕乳白色袅袅的寒烟在夜幕之中,凝固了一般,驾车的青衣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车前不远处的湖边立了一人,没有风,白色衣角也拂不起来,然而整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拈了一根横笛,竟似仙似魔。
“会吹笛吗?”那人道,没有回头,仿佛知道我在身后。
“皮毛。”
“来一曲吧。”白羽尘转过身,将笛子递了过来,看着我。
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那段无忧无虑,还有一名少女与自己一起嬉戏追逐的岁月早已远去,清亮的笛声也随着她一同埋葬,我需要怔忡半晌,才能拾起关于那段记忆的一二碎片。
笛声幽幽响起,如丝如缕,在空旷少人的野地中颇有几分凄然,然而我的心却与那笛声相反,很是平和,往事似乎已不能让自己哀痛,而只留下淡淡的遗憾和释然,斯人逝矣,来者可追。
“其实,你并非无动于衷,为什么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呢,慕容商清的那次背叛,在你心中留下很深的伤痕吧,纵使你告诉自己要相信他,还是禁不住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有所动摇吧?”他负着双手站在岸边凝视湖水的模样,与慕容有几分神似。
“我不是神,我只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叹了口气放下笛子,悠悠道,“你说什么,我听了进去,自然会有反应,至于要不要放弃,那并不是我一人说了算,感情需要两个人来维持,你没爱过,所以不懂。”
“爱?爱是什么?我当然不懂,”背对着我的身影微微一嗤,“小的时候,父亲怀疑她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处处待她苛刻,是我,亲手将她抚养,看着她长大,为她穿衣,教她武功,疼她入骨,可是到头来,她逃婚不说,还联同外人来对付我。”
我知他说的是柳絮,不由默然,待他语气一顿,忍不住接道:“既是如此,当初你为何还要将她嫁往擎天门?”柳絮所要的,绝不是身为门主夫人的尊荣。
“我问过她,她自己答应了。”
我一怔,忍不住又要叹气。“女孩子大都是口是心非的,她嘴上说好,心中未必就愿意啊!”
“是么,”白羽尘冷冷一笑,转过身,背光的面容显得有些诡谲。“你知道她为什么答应吗?”
顺着他的话摇摇头,我看着他,唇边高扬的弧度仿佛随时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因为我告诉她,我从来没有将她当成妹妹来看待。”
“那是什么?”我发觉自己只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发问。
“妻子。”
白羽尘笑容愈发灿烂,像是以看我的反应为乐,又带着无比的自我嘲讽。“我喜欢她,并不是兄长对妹妹,而是丈夫对妻子。”
30
“怎么,你也会感到吃惊?“见我瞬间僵化的表情,白羽尘勾勾唇角,泓然双眸掠过一丝魅光。
半晌我咳了一声。“这本是府主的私事,为何要对我说?“
“因为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很想听听这张与众不同的嘴能说出什么样的高论来。“
敢情是在耍着我玩?摸摸鼻子,奈何情势比人强,半点也发作不得,颇带好奇地问出了个下一刻令自己立刻后悔的问题。“柳絮对你亦作此想法?“只怕正常人听了兄长对自己的这一番话,就算不惊恐万分,也会脚底抹油逃之夭夭的吧。
白羽尘竟意外地没有发怒,只是望着我诡谲一笑。“人心难测,慕容商清对你又有几分真意,你能告诉我吗?“
我被他的话堵得作声不得,虽然明知道白羽尘不过是以牙还牙,仍惟有苦笑而已。
“在他没有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之前,你也是不知道的吧?“白羽尘呵呵轻笑,垂于两鬓的发丝在风中飘拂,显出几分狂肆。“如果最后,我还不能令絮儿回到我身边,那么我要她,“目光蓦地盯住我,仿佛觊觎已久的猎物。“看着她所喜欢的你,一点点地毒发,一点点地痛苦,再看着你心爱的慕容弃你于不顾,那时候,不知道你该有多绝望呢?“微笑地看着我,微笑地说出这些话,一切无关紧要,几近漠然。
“我与柳絮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是以我为借口来逃避你而已?“微微苦笑,为他眼底的冰冷和疯狂。
“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一年,两年,甚至十几年,有时候一个回眸,一个笑容,你便会觉得纵使沧海黄尘,也绝不后悔。“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看见我惊异的神色,又勾起讽刺的弧度。“这句话,是絮儿对着我说的,也许在她心中,你就是那个回眸与笑容。“话音方落,未理一旁怔愣的我,兀自拂袖上车,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趁着四下无人逃之夭夭。
那青衣人复又出现在车头处,不知坐了多久,也许方才的话已尽数落入他耳,然而他只是一动不动,草笠低垂遮住表情,仿佛睡着一般。
叹了口气,我走向马车,与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同路,真真是一大折磨,我不由开始有点想念那人暖如春风的笑容了,即使那笑容中总是带了点狡猾和捉摸不透,但总比现在要舒服得多。
问世间,多少情,人皆不过。
徒增羁绊,更添相思。
三月初三,试剑大会。
天下英雄莫不云集,就算没有能力大出风头,看看热闹,凑个兴头也是好的,虽然剑门早已成为天山仙府安插在中原的一颗棋子,然而此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何况盛宴当前,何人不想一睹为快,我亦不例外。对于许多后起之秀和江湖侠少来说,那把青芜宝剑更是意味着自己是否能从此得到万众瞩目,美女芳心。
弹剑醉歌倚美人,从来都是无数人行走江湖的夙愿。
马车停在离试剑大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情形,白羽尘立于一旁,轻摇折扇,显得儒雅十足。我看着他,他也回以莫测的眼神,半晌方懒懒开口:“尔真。“
青衣人上前几步,微微垂首,没有说话。
“过去钟容那边。“
青衣人一愕。“主公?“
薄唇扬起浅浅的弧度。“你去那里,就代表了我的身份,钟容断不敢怠慢于你,相信你和钟夫人定有很多旧话要叙。“
最后一句话让我眼皮一抖,不由看向白羽尘,他却若无其事地对着青衣人微笑。
青衣人身形一僵,缓缓垂首。“属下明白了。“
转身而去,宽大的青袍被风拂起得飒飒作响,仿佛连那下面的削瘦身躯,也几欲消散,而那份难以言明的孤寂,却愈发深沉,令人不由自主地心酸。
“别忘了我交代的事。“白羽尘突然开口,成功地让青衣人顿了一顿,才疾步而去。
交代什么?我料想他也不会痛快地告诉自己,便硬生生地将无数疑问吞回腹中,转头看向山下众人,表面平和,内心已然交加,心念电转,不停地思忖着他方才话中的含义以及更重要的。
自己如何脱身。
“你想得白发也快冒出来了。“浓浓戏谑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恶意的嘲笑。
“府主存心吊着我的胃口,在下岂能不给面子?“若不是清楚自己正受制于人,那么现在两人对坐的情景会更像是多年老友在谈笑风生。
“你是个趣人,可惜没有武功,也不愿做官,不然怕不止现在的名声。“轻笑声竟带着淡淡惋惜的意味。
“比起名声,在下更喜欢自由自在和从心所欲。“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样想。“握着扇骨的手随意一点,便隐隐有了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平心而论,白羽尘身上散发的气质与风采,比之慕容,封雪淮虽然各不相同,却也绝不相逊,即便生在耀眼的皇家天府,定也掩盖不了半分光芒。
“你看他们,若不是为名为利,又怎会出现在这里?“他这边慢腾腾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我已叹了口气,承认定力不如人,想问的问题始终没能忍得住。
“清影即是尔真,尔真即是清影,你明明早已知道,却为何任由她与我暗通消息?“
斜睨过来的眼神似笑非笑,颇有几分你终于要问了的味道。“你道我让她去找钟容所为何事?”
张了张口,归于无言,看着他兀自兴致盎然地接下去。“你虽贵为逍遥宫主,但实际上,许多事情都是由秋云罗在处理的吧?“
“就是说,如果没有了秋云罗,这逍遥宫你也独木难支,那我岂不又少了一块碍脚的石头?“笑意浓厚地下了结论,只等着我的反应。
他的意思是……眉间皱褶深深叠起,捺下心惊,我一字一顿。“你为什么要让她去做这件事?”
“嗯?“
“你明明知道她对你用情甚深,甚至为了你,不惜背叛逍遥宫,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做令她痛苦的事情?“
“她喜欢我,我便得回以同样的报答么?“微微冷笑,“那这世上我要还的债不是很多很多?“
“云罗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亲人,她不会这么做的。“我皱眉低道,不知是在反驳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白羽尘摊手而笑,毫不在意。“她到底会选择成全自己的良心或感情,这不是一场很有意思的赌局么?“
“我不觉得。“微微冷笑。“在下所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