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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们一下就安静了,惊恐地缩了起来。
“看到一个扮男装的丫头经过么?”巨人声音粗嘎,冷冷问着。
舒隽撑着脑袋,懒洋洋地说:“最近女人流行穿男装,满大街都是扮男人的。你问的是哪个?”
“年约十五六,戴着斗笠,身上佩剑,身材瘦削。”
“这种人街上每天一抓一大把,你问我我问谁。自己去找吧。”舒隽的回答欠扁之极。
“舒公子……”有女孩被他的大胆打动了,双颊浮现晕红。
“都给我闭嘴,滚走。”他头疼地揉揉眉心,口吐粗话。
姑娘们全体感动,一齐挡在他身前,说:“公子为我们担心,怕这人伤到我们,不惜翻脸赶人,此心我们若是体味不到岂不是辜负公子一番厚情。你这粗鲁的汉子,还不速速离开!是要在园子里当众逞凶么?”
舒隽索性翻身坐起来,叹道:“你们不滚,我自己滚。”
他说走就走,挥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彩。
“哪里走?!”巨人恼他出言无状,伸手便要抓他。
姑娘们一齐扑上去,抱手的抱手,拽裤子的拽裤子,就是不给他靠近那可怜又柔弱的男子。巨人一时倒也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当众杀人,只好像抓小鸡似的把那些女子抓着轻轻丢开,场面顿时乱了,娇滴滴的哭喊叫嚷声连绵不绝。
舒隽塞住耳朵,喃喃道:“活该,让你们花痴。”
伊春再也忍不住,从树上一跃而下,厉声道:“放开她们!我在这里!”
舒隽只觉声音耳熟,回头一看,登时认出是葛伊春。她从头上摘下斗笠,直接丢出去,紧跟着寒光一闪,剑已出鞘。
“我和你过招。”
她简直大言不惭。难道看不出再来十个她也不是这怪物男的对手吗?
算了,不要管闲事。舒隽对自己说,拔腿想走开的,但不知怎么的竟本能地朝她走去,低声道:“你没长眼睛?自己冲上去找死?”
伊春恼怒地瞪着他:“你真无耻!居然让女孩子们为你送死!”
虽然是被骂了,他却不恼,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来。
伊春正要冲过去和巨人打上一架,忽觉身体一紧,是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舒隽搂住她的腰身,把下巴放在她肩上,笑吟吟地:“哎呀!你总算来了,我可是等你好久。来来来,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谈谈吧。”
“你说什么……”伊春的嘴忽然被他捂住,舒隽半抱半拽,拖着她往后走,一面在她耳边低声道:“臭丫头,把他引到没人的地方再说,不是不想让那些三姑六婆受牵连吗?”
伊春眼睛登时一亮,舒隽丢开手,皱眉道:“身上都是汗臭,你不换衣服的?”
她怒了:“一个男人香喷喷的才叫恶心!”
说话间,巨人已经摆脱那些女孩子,提着斧子追上来。
舒隽一把拉住她的手:“快跑!”
伊春不由自主随着他在樱花林中飞奔,眼前只有他淡紫色的袍子一摇一晃,偶有飞樱落下,像一场红雨,像一幅会动的画。
姑娘们眼看这位漂亮又温柔的公子等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不由纷纷落下辛酸眼泪。
如今的世道,鲜花永远是插在牛粪上的。
“怎么会招惹上那怪物?”舒隽一面跑一面问她。
伊春老老实实把经过说了一遍,说得他连连摇头:“我以为你装傻,没想到是真傻。晏于非的人情怎么能随便欠,小心以后骨头都被他吃了。”
伊春却毫不在意:“我不是正在还他么。”
舒隽还是摇头,却不说话了。那巨人紧紧追在后面,他体型生得笨重,樱花树的枝叶又生得低,总打在脸上疼得厉害,他恼怒起来,扬起巨斧旋转着飞舞出去。
两人朝相反的方向跳开,都觉脸庞风声锐利,擦在脸上一阵疼痛,紧跟着“砰”一声巨响,巨斧插入地上,深有数尺。真无法想象被这斧子砍一下是什么滋味。
舒隽叫了一声:“喂,有暗器吗?”
伊春摇了摇头,她和杨慎都只学剑法,暗器什么的并不擅长。
舒隽无奈地摸摸身上,他今天是出门见人的,没想到要在这里和人打架,什么准备都没有。四处看看,只好从地上捡了几个小石子,放在手上掂掂,抬头冲那巨人微微一笑:“小心暗器。”
说罢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抛出一颗石子,就朝着巨人的面门飞去,被他轻轻松松地接下了。
他嘲讽地笑道:“这就是暗器?”
舒隽忽然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望着他身后,惊道:“啊,怎么是你来了?”
这等骗人小招,稍有经验的都不会上当。巨人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拔腿朝舒隽狂奔而去。
谁知身后扑簌簌几声响,真像是有人拨开枝叶朝这里走来。巨人猛然回头,却见空荡荡并无一人,只一颗小石子滚在路边,心知是上了他的当,正打算转身好好教训他一番,背后几个要穴却突然被点,登时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舒隽笑吟吟地颠着石子走过去:“我早提醒你要小心暗器了。”
十八章
伊春略带惊讶地走过去,看看僵直不动的巨人,再看看舒隽,不太敢相信他轻轻松松就把难题解决了。
舒隽整整衣袖,抬头看天色,道:“估计要等的那人今天不会来了。也罢,我去了,你保重。”
伊春见他又是说走就走,不由急道:“那个……谢谢你帮我!”
舒隽斜斜睨她:“如今我也是还你人情,多谢你上次一顿好酒菜。你我现在两不相欠,以后见了就当不认识吧。告辞。”
原来如此,他人倒是不坏。
伊春在后面笑道:“别这样嘛,舒隽。我们交个朋友不行?”
他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忽然抬手把她歪到一边去的发髻扶扶正,神情严肃:“你太邋遢了,等变成美人再说吧。”
伊春奇道:“交朋友还要看容貌?我都没介意你长得像女人。”
怎么说呢,她确实具备把人肠子给气破的本事。
舒隽问:“你不是要去救人吗?”
话还没说完她就飞快跑走了,一面还朝他摆手:“说定了!交个朋友哈!”
他倒愣愣站在原地:“……你别擅自决定……”
自然是没人回答他了。舒隽抬头看看那巨人,对方也直直看着他,隔了一会,说:“原来你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舒隽。”
好烦。
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忽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恶作剧地给他一个笑容,眉眼舒展开,倒有一种别致的淘气在里头。
“送你个见面礼,省得总拿我的名字与旁人卖弄。”
手里剩下的石子被他一把抛出,全部砸在巨人脸上,他痛得放声大叫,偏又不能动,脸上也不知破了多少伤口。
舒隽把袖子掸掸,像是终于出了一口气似的,神情轻松地走了。
****
竹楼里很安静,只有泡茶沏茶的轻微声响。
那是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正值壮年,头发却已花白,面容清矍,目中隐含锐利。
他缓缓用滚开的第一遍茶水把四个陶瓷的小杯子烫一下,残水倒掉,再灌入新烧开的水。四个小杯子比婴儿拳头也大不了多少,茶水映着里面白色的底子,碧黝黝的,香得沁人心脾。
眼看他把四个杯子分开放在各人面前,杨慎下意识地稍稍一缩,背心立即被一柄冰冷的刀抵住了。
他们三个人,每人背后都有一人用刀指着要害,只要稍有妄动便是性命不保。
晏于非似乎见惯了这种事,眉毛也不动一下。只听那中年人说道:“晏二少见识广博,可知这是什么茶?”
他淡道:“安溪盛产铁观音,功夫茶大善。”
中年人笑了笑:“厉害。舍弟也最爱闲时品尝这铁观音,晏二少向来聪明,想必已知道舍弟是何人了。”
晏于非看了他一会,说:“是闽南龙虎帮的于头领,阁下应当是于头领的胞兄,铁面穷奇于先生。”
于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敬他们喝茶,三人被迫拿起那小小的陶瓷杯子,一口喝干,滋味果然与寻常品茶不甚相同。
他又往小小的茶壶里倒开水,一面说:“晏门为了吞并闽南一带势力,收买了不少帮派。钱字当头,当然人人抢着办事,将舍弟一家大小十三口人杀得一干二净,龙虎帮就此瓦解,说出去却与晏门没有一点关系,这招借刀杀人果然厉害。想得出这个点子的晏二少,更是少年英才,不同凡响。”
晏于非丝毫不惊惶,倒是微微一笑:“于先生谬赞了。”
杨慎心下略有些了然,先时还当是巴蜀万华又来找麻烦,没想到晏门仇家太多,闽南一带居然找到了这里。
他稍稍转头朝窗外看,心中焦急。方才伊春循着记号找来,却被那巨人堵住,眼下不知生死如何。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大家今天一起死在这里,早知道便宁可做无赖,根本不还他什么人情。
思忖间,于先生又放了一杯新茶在面前。
“晏门施计杀了舍弟全家一十三人,连出生不满三月的婴儿也不放过。这笔账今日是算不完的。你们兄弟四人,加上门主五人,听说你大哥生了两子一女,加上妻妾也不过十人,还缺三人。算上先前跑了个丫头,还要麻烦这位先生与这位少侠来充数,血债血偿。”
杨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晓得他是说真的,奈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脱身的法子。
晏于非却说道:“你也不过在我面前说说狠话,今日是我不慎被你抓住,我大哥他们却不会像我这般没用。于先生,十三人比四人,到底还是让我们晏门占了便宜,多谢承让。”
他居然还故意挑衅。
杨慎瞬间明白他是想激怒于先生,趁他露出破绽才好反击。
只是太险。
于先生抄起茶壶,撒了他一脸热水并茶叶。殷三叔忍不住低叫:“少爷!”
晏于非动也不动,由着茶叶顺着脸庞滑下,白皙的皮肤立即被烫红了。
于先生再不多言,手一摆:“带走,我要把你活活煮熟。”
话音未落,忽听窗外一个黑影劈头飞来,他下意识地避开,那东西狠狠砸在桌子上,茶水杯子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原来是一块大石头。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伊春早已越窗而入,剑光闪烁似银龙。
杨慎一把按住了抵在背心的那把刀。
局面瞬间反转,先前制住别人的,如今反倒被他们制住了。
杨慎顾不得其他,先把伊春从头看到脚,急道:“没受伤?那巨汉呢?”
伊春摇头:“遇到舒隽了,他帮我来着。”
舒隽?杨慎心里难免不是滋味,连着两次了,被那无赖救。
“他没再提出什么无理要求?”
她还是摇头:“没啊,其实我刚发现他人不错……”
殷三叔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两人都本能地闭嘴不再说话。
他低声问晏于非:“少爷,怎么处理?”
晏于非看着于先生死灰般的脸,忽而抬手,剑光划过,于先生的脑袋骨碌碌地在地上弹跳起来,滚了老远。
鲜血飙射上天花板,他的身体像个沉重的麻袋,重重砸在地上。
晏于非将剑上的鲜血一甩,面不改色地收剑回鞘,淡道:“真可惜,于先生。你废话太多了,要杀一个人,先杀了再说话吧。”
他转过身,声音清冷:“殷三叔,全杀了。记得善后。”
伊春一步上前,急道:“喂!你……”
杨慎死死拉住她,低声道:“别说话!别冲动!”
殷三叔意味不明地回头深深看了他俩一眼,提剑将剩下三人杀了,跟着又下得楼去,伊春只听见他紧紧将大门关上的声音,伙计掌柜们纷纷惊叫起来,然而声音还没叫完便断开了,一片死寂。
她掌心不由全是冷汗。
殷三叔踩着竹质台阶,咯吱咯吱地上来了,身上干干净净,剑却在往下滴血。
他是把这茶舍里的人都杀了,断绝官府搜查的任何线索。
晏于非朝伊春深深一揖,神色温和亲切:“多谢葛姑娘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晏某毕生不忘。”
伊春脸色有些发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我走了,不会再帮你。你救我,我也救了你,咱俩扯平。就此告辞。”
晏于非眸光闪烁,轻道:“葛姑娘何出此言,莫非是觉得晏某所作所为过于残忍?姑娘须得知道,江湖上你不杀别人,别人便要来杀你。方才若不是姑娘,晏某早已横尸街头。明知对方是障碍却不除去,那是菩萨。”
伊春慢慢说道:“不,我只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总而言之,你我现在两不相欠,以后就当不认识吧。”
她把舒隽的话拿过来用,再也不管他说什么,拉着杨慎的手直接跳下楼,转眼便跑远了。
殷三叔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回头道:“少爷,让属下去把这两人除了以绝后患!”
“慢。”晏于非摇了摇头,“这事还不必殷三叔亲自动手。”
他眉头微皱,似有无数心事,缓缓下楼,殷三叔紧紧跟在他身后,消失在樱林中。
忽听前方有人在大声叫骂,殷三叔探头张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