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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厅中的寂静却一直持续到了这最后的一餐。席上仍然是安静地。连仍然幼小、给白飒予抱在怀中的么弟白堑予都不哭不闹,神情却似乎也透着一抹悲伤。
用过饭后,众人送他们到了门口:这时白炽予和白堑予终于是忍耐不住,两个小小的身子冲了过去紧紧抱住白冽予。四只小手紧紧抓着他那身孝衣,泪水没流出来,可不舍的情绪却十分明显。见着两个弟弟如此,又瞧了瞧父亲、瞧了瞧大哥、瞧了瞧山庄的众人……离愁别绪蔓生心头,让他终于是缓和表情流泻出了些许感伤。
只是,这趟,他是决意要走的了。
「告辞了」
最后一个拱手过,他自父亲手中接过月魄,终是头也不回的跟着聂昙转身离去。
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兄弟,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山庄,离开了温煦柔媚的苏州,离开了水渠纵横,山水交映,烟波浩渺的江南。
最后一趟船是在淮阴。出了淮阴,便算是出了擎云山庄的势力范围。白冽予站在渡头看着来时的船逐渐朝南驶去,心头不禁升起了些许的感伤。
擎云山庄掌控了大半条长江及其支流的水运,直至淮阴才算是与流影谷的范围做了个分界。擎云山庄旗下的船只开到淮阴,而他也将在此转为陆路,算是正式告别了昔日生活。
眼前,河水滚滚,夕阳下的水波一如江南潋艳红媚。不同的是江畔的垂柳与家家杖篙而行的景色已不复存在。
「想家吗?」
温厚慈和的语音落在身畔,继之而来的是老者轻落上他肩头的宽厚手掌。
白冽予无意逞强,故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小到大,徒儿还是第一次离家如此之遥。」
「你若想家,偶尔回去也是没关系的。」
聂昙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江湖上传说的阴冷眸子正以无比疼借的眸光凝视着那纤小的身子。与孩童坚毅的个性迥异,在脑后简单扎起的发丝是十分柔顺纤细的……
而白冽予只是摇了摇头。
「徒儿决心已立,未到学成,绝不回乡。」
「唉……」
这样的决心固然不错,可由这孩子口中说出,却不知怎么地格外令人心酸,聂昙一声叹息,转而道:「东北与江南天候迥异,长白山上更是极为冷湿。待会入城,便让师父帮你添件袍子。你若有其他需要,也尽管告诉师父,好不?」
「徒儿不敢劳烦师尊。但若师父有事,请尽管吩咐弟子。」
嫩软童音道着极为恭敬而谨守尊卑仪礼的字句,太过得体,而令聂昙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带着感慨,也带着些许的……无奈。
举止过于得体,带来的也是拉不近的隔阂……他总是太过独立,连一丝依赖都不愿留存。
同样的叹息白冽予已听过太多。母亲已逝的容颜浮现于心,令他领悟了什么似的垂下了眼帘。
师父无疑是将他当成了亲人十会对他如此温柔疼爱。若他仍执意区分阶级别尊卑加重隔阂,只怕会令师父难受吧……于是,小手主动牵上老者的,灵动的眸子扬起,带着歉意也带着感动的;「师父……」
聂昙见状一震,眸中闪过一抹惊喜,忘情地便是三个「好」字连连脱出,似是十分感动,足足过了好一阵,才稍微平复情绪的回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柔声道:「好了,进城去吧。」
「是。」
嫩软童音乖巧一应,当下便让老者牵着他入城去了。
准阴不愧是南北水路交会的大城,各式物品—应俱全。走了小半条街,聂昙手中已添了两件袄子——自然是给白冽予的。只是这街上行人不少,白冽予自伤愈以来还是第一次到人这么多的地方,好几次差点没给撞倒。此时前方又已是一个大汉迎面而来。白冽予眸光瞧着前方朝己冲来的大汉,心里头虽明白该怎么闪,步子却慢了一步。此时聂昙又进了药铺子,让他一时间竟是孤独无依地埋没于人海中了。那大汉本就横冲直撞的,哪里会去注意前头还有个孩子?当下便将他一把撞倒住地。
人群瞬间散了开来,聂昙也及时时闪身而近抱起白冽予。只瞧这他衣袖沾上烟尘,紧握着剑的右手因擦伤而渗出几许血丝。胸口不禁—疼,眸光添上森冷望向那名一派有恃无恐的大汉:「道歉。」
「道、道什么歉?是这臭小鬼走路不长眼!」
那大汉给老者一双锐眸瞪得有些慌张,却仍是壮足了胆子如此吼道,「他才该向我道歉,是不是啊,小杂——啊!」
污秽的语音未完已然转为惨叫。只见老者双眉一蹙已然单掌锁住大汉咽喉。好好的一趟没想到竟遇上这等人渣?一个吐劲正欲取了大汉性命,两只抓上他腕部的手却阻止了他的行动。
一只是白冽予柔软的小手,另一只却是中年男子修长的掌。
「不是打算退隐了吗,师兄?」中年男子朝老者咧嘴一笑:「真要动手,就让我替你来吧!我的碧落也许久未见血哩!」
聂昙闻言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松开了手。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白冽予带着些不解的清亮眸子,而后一声叹息。
「我在对街的客栈等你。」
语声初落,已然运起轻功抱着白冽予飞驰而上。
男子瞧着先是一呆,随即抓起正打算逃跑的大汉将手中的剑连鞘往他腹部一击。大汉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下一刻便已倒地,口吐白沫不醒人事。
见事情已了,男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酒楼奔去了。
聂昙方使钱要了间房,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当下先示意白冽予入坐,随即才将目光移向那个正在门边一脸喜色的中年男子。
白冽予也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只见男子先朝老者一笑,大步进门并扬袖一挥以掌风将房门阖上。他的脚步十分稳沉流畅,双眸内蕴精芒,虽则衣着十分简陋,却能瞧得出是位高手。尤其他手中的剑乍看虽普通却隐隐透露着—股不寻常的气息。依他方才所言,莫非那正是魏云生的「碧落」?
这个人该不会是……
却见男子忽尔将目光移往自个儿身上。他上上下下毫下客气地将白冽予打量了一阵。重遇故知的喜悦在瞬间转为某种狂喜,当下一个箭步上前便把白冽予拉了起来,好似瞧见了什么珍宝似的双眼放光,喊道:「臭师兄!哪里找来的孩子!这么好的筋骨可是百年……不、说不定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哇!好漂亮的小手!小子,做我的徒弟吧!你这双手实在太适合学剑了!」
男子一边说着还—边摸了摸他的手骨脚骨,神色越发兴奋。
如此话语白冽予并非不懂,但男子兴奋的模样却让他不知如何反应。澄幽的眸子因而无措地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又看了看师父。
只瞧着后者眸中闪过一抹无奈,道:「放开他吧,师弟。这是我徒弟冽儿。冽儿,这是你师叔聂扬,武痴一个,剑术却是不凡。为师此次将他找来,便是要让他指导指导你的剑术。」
简单将二人的身分介绍给对方,对于白冽予却是以「冽儿」二字代称,显然是顾虑了他的报仇大业而有此言。
乍听「聂扬」之名,本就有些猜到的白冽予脑中立时浮现了江湖上一个极有名的人物。
聂扬,人称「黄泉剑」,剑术超凡入圣,性子好怒无常,手下亡魂无数,使用兵器又是十大名剑之一的「碧落」,故有了「黄泉剑」之名。
聂昙与聂扬虽同姓,但一个以剑闻名,另一个却是以医术闻名,故旁人甚少将他二人想在一道,没想到他二人竟是师兄弟。且江湖上虽说聂扬喜怒无常,现下看来却是心思单纯的性情中人。此人既然是师叔,又是性情中人,加以相瞒绝不是好事。白冽予当下依礼屈身拱手:「白冽予见过师叔。」
「乖孩子、乖孩子。」
一听白冽予喊他师叔,聂扬立时乐得笑弯了眼。瞧着这孩子如此聪慧可爱又极有礼貌,当下更是舍不得放手。宽掌搭上白冽予双肩,忍不住又朝聂昙道:「师兄!把这个徒弟让给我吧!」
见他一兴奋起来便什么都忘了的样子,聂昙不禁一阵叹息。
目光凝向那正给师弟热切望着的徒儿,只见那眸中闪过一抹伤痛,嫩软童音已然响起:「冽儿若拜师叔为徒,只怕会令您失望。」
「失望?为何会失——」
聂扬闻言正待询问出声,却已因注意到孩童异常的脉象而明白了过来。
原先的喜色瞬间转为凝重。他重新打量白冽予,然后才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你叫白冽予?」
「是。」
白冽予轻轻应了。眼帘幽幽垂落,因为清楚聂扬已然明白他的身分。
其实一路上也听到了不少有关那个晚上的传闻。兰少桦之此,白冽予之伤,早已是江湖上人尽皆知之事。
聂扬显然也对那件事有所耳闻,放开他双肩有些尴尬的搔了搔头。视线在师兄与小师侄中间游移,好半晌才讷讷开口:「你师父的医术冠绝天下。有他的帮助,你定有办法顺利恢复武功……横竖都给师兄找来了淮阴,不若便由我陪你们一道去东北吧!路上若有空闲,也可以趁机教你几招剥法。你现下虽无内力,但与学剑并不冲突——有剑吗?」
「冽予有一剑月魄。」
白冽予简单答道,并自解开覆住剑身的布巾将月魄递到聂扬眼前,只瞧着他双眸又是—亮:「这剑,这剑可真不错!小师侄,借师叔用—下可好?你放心,师叔只是想试试,绝不会吞了你的剑的。」
「冽予自然相信师叔。请。」
小小的身子略一上前,将「月魄」递入男子手中。
聂扬接剥、拔剑,越是打量,双眸便越是睁得老大,只见他行至空旷处对空轻轻使起几个剑招。长剑银芒闪动,瞧来好不美丽。白冽予自小习剑爱剑,心思虽淡,此刻见了聂扬精妙饿比的剑法亦不由得出了神去。
直到使完了一阙剑法,聂扬才收了剑,意犹未尽地将之交还给白冽予。
「小师侄,你这剑很好啊……来,耍几招给师叔看看。」
「是。」
知他现下便有意指导自己,白冽予接剑缓步行至空处,拔剑。
父亲所教的剑招无一不是熟记于心。纵使大病期间生疏了,三年来的底子毕竟不容小觑,抱元守一,秉意凝神,剑诀字字浮现于心,而至再次化为一片空白。神至意至,意至剑至。剑招式式展露,全无雕琢,收发由心。此刻白冽予手握月魄扬剑舞剑,所有的伤所有的痛早已远离,只剩下一片澄明无波的心境。
将所学招术尽数舞罢,白冽予方收剑,便听到一旁掌声响起。只见聂扬又是满脸的兴奋,笑道:「师侄的底子极好,对剑的领悟很是深刻哩!这剑招,是你爹教的吗?」
「是。」
白冽予方应了一声,眼前却突然一黑,当下已是一阵昏眩、明白是自己身子承受不住这些动作,正想稍微歇息一下,怎知聂扬又已连珠炮似的开口:
「白毅杰不愧是白毅杰。我这『黄泉剑』遇上他,只怕占不了多大的便宜。对了,小师侄,你这剑是谁打的?哪里拿的?这么好的剑我也真想要一把……」
「小扬。」
见师弟一兴奋起来便又要缠着徒儿说个没完没了,聂昙终是低喝—声制止了他,并上前温柔的抱起白冽予。
「来,把这粒药丸服下……你师叔便是这个性子,你身子若受不住,下回直接拒绝他没关系,莫要累着自己。」
「徒儿明白。」
白冽予依言和水吞下了药丸,垂着小脸轻喘了几口气。先前专注的心思此时已经散了,瞧着自己没耍几个招式便累成这副德性,心下不禁升起几分感慨。
聂扬大概也注意到了他身子微恙,面上歉然之色浮现,叹道:「小师侄,师叔一时糊涂累着你了,你可别生师叔的气。唉!好揣端的一块美玉竟给人害得如此,哪天若是遇着了青龙那厮,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关于报仇此节冽予自有定计,请师叔万勿插手。」
听师叔提起青龙,白冽予心思立时一沉,先前的感慨早已抛得老远。澄浅的眸子瞬间变得幽深,而令聂扬瞧得一惊、而,旋即转为苦笑。
所谓天纵之才,亦莫过于此吧……「小师侄不必担心……好了,师叔去替你们买马吧!既要循陆路儿走,挑几匹好马可是做重要的。我走了!」
话声方了,白冽予觉得一阵风过,下一刻眼前的人便已失了踪影,其轻身功夫之高明可见—斑。想起师叔所言买马之事,带了点困惑的眸光因而凝向师父,得到的是他温和的一笑,「为师先前修书与他,正是要他指点你剑术以及采购马匹。你久居江南,可得习惯下马匹了。好了,你好好歇—会儿吧!先小睡一下,待会儿再起来用膳。」
「是。」
明白师父是担心他的身子,白冽予点头应过,当下离开了师父的膝上上床歇息去了。瞧他举动间不若先前刻意保持距离,纵然知道这孩子只是在玉成他的心愿,聂昙仍是忍不住心中一喜。
暖暖春阳斜斜照进。望着榻上孩童小睡的模样好—会儿后,聂昙才起身出门安排用膳事宜。
第四章
到达长白山的时节正是初夏,天候约与江南仲秋相当,故白冽予倒也还算适应。
只是待天候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