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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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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韩嚭下了马,扔了马鞭,听见一声“父亲”转过头来,才发现给他牵马的不是别人,正是儿子韩夜。韩嚭不悦,“怎么是你?”

韩夜不答反问,“左统领有什么事要觐见陛下?”

“没什么。”韩嚭不愿与儿子再起争执。

“是凤都的军情吧。”韩夜道。

韩嚭掀了眼皮,对儿子道:“就算是十万火急的军情,你以为陛下有心情处置吗?如果你愿意帮左都左护,愿意逆龙鳞,为父不拦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锦都神医沈渡不肯为太子诊治,触柱而亡,他的儿子沈中庭也疯了,若非帝后阻拦,陛下早就要杀人了,你不怕死,只管去,只别说是我韩嚭的儿子!”

一死一癫!韩夜握着马鞭的手,沁出汗来。

七世草

【章十】七世草

“商晟,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凤都颜氏的诅咒吗?”

“既然你狠心杀了我的孩子,那我便要你断子绝孙,你得到了天下又如何,几十年之后,撒手人寰,不还是要将天下拱手让给异姓人?!”

“商晟,你记住我今日的话!”

……

数夜难眠,终于支持不住小寐片刻,梦中却全是翠薇宫的大火和颜白凤癫狂而狰狞的脸——商晟醒来,惊觉冷汗淋漓,衣襟湿透,半边身子又麻又僵。

季妩仍然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孩子,商晟走到她的身后,她转过头来,食指贴在唇上,“孩子睡了,轻些。”说完,莞尔一笑——那笑没有疲倦,没有辛酸,就如同六年前初为人母的她怀抱着粉扑扑的小婴儿时一般温柔幸福。

商晟的心情难以言明。他看向孩子,佑儿向来是个乖顺的孩子,不像他——记忆中,自从母亲辞世,他与他身为玄都王的父亲从无一日能相安,从无一事不争执,尽管多是当初年少,未能体会父亲的苦心,但也与他骨子里的好胜张扬难脱关系——佑儿不同,他的性格像季妩,沉稳柔和。

太子的师父曾经对他说,太子的性格太过软弱,可商晟不以为然,反而喜欢:那不是软弱,而是安静——猛虎潜伏时寂然无声,一旦出击,却如雷霆。

他常笑着对太子太傅解释说“再乖顺的幼虎也不是猫。”

商晟在季妩身旁坐下,一手揽过妻子,一手轻轻抚摸孩子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却在手指触到的时候蓦然停下,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他颤抖着试探孩子的鼻息——呼吸,已经停止。商晟回头看向季妩,后者似是不明所以,微一蹙眉,却即又展颜,俯身慈爱地端详着孩子,轻轻哼起了儿谣。

商晟不知道季妩是不知道孩子已经死了,还是不能接受,不能承认。然而商晟不同,多年的权力角逐,被驾驭与驾驭的游戏使他无论何时都能清醒理智地认清事实,可他那颗不念亲情的断绝了妹妹一切幸福,夺帝位,杀白凤,追捕锦都遗孤,屠戮无辜孩童的坚比铁石的心却在那一刻轰然分崩——是他做的孽太多了……

“季妩……”他双手环着妻子的腰,伏在她背上,流下眼泪——

他要如何告诉微笑的妻子,孩子已经死了,从此再不会喊爹喊娘?

他要如何告诉亿万臣民,帝国失去了太子?

他要如何告诉列代祖先,三世经营,一匡天下,而商氏却绝了后嗣?

……

“季妩,”商晟搬过妻子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艰难地开口,“孩子走了。”

季妩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愿意明白丈夫的意思。

“季妩,孩子走了。”用力捏着她的肩,复说一遍——他必须让她清醒,他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让孩子把妻子的灵魂带走,只剩他孤家寡人。

季妩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狠狠咬着嘴唇,哭不出来。

商晟一把将妻子紧紧搂进怀里,用尽力气将悲伤碾碎,让痛苦窒息。

云池宫,从月前太子猝发急症,宫人慌乱,商晟暴怒,日日充斥着帝君的斥责呼喝,医正、侍女的惶恐不安,风云两翼及火灵军的频繁调动,到锦都名医沈渡触柱身亡,血溅云池宫,沈中庭得了疯病,癫狂不止,终于在最后一日,哭的,笑的,怒的,慌的,一切都累了,安静了……

是夜,焜熠太子薨,时年六岁。

翌日,商晟登八风台,驻月殿。

大殿上饰满了从玄都王宫不远万里运来的风车,八风齐至,“吱咯”作响。没有人知道帝君的心思,也没有人听到那声随风散去的“雪谣……”

……

……

风云裂变,鬼栗神惊,霹雳挟裹着暴雨摧枯拉朽、崩山碎石,将天地万物席卷入不可逆转的命运洪流。雷声肆无忌惮的咆哮,嘲笑着众生徒劳无益的挣扎。

天地不仁,神明垂死,龙吟于九天,吼声撕裂心肺……

一片滴血的龙鳞坠落,半空之时,瞬间燃起漫天大火。

夜幕之下,宫殿倒悬。

火光中落寞的身影,衣着华丽。他的头发梳地一丝不苟,墨玉的发簪是妻子亲手为他簪上。他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不屑。

“轰”一声殿角坍塌,火势猛长,顷刻间繁华一落。金雕玉镂化为灰烬,万千尘埃弥散成绯红绚丽的桃花,惊世绝艳。

桃花飘落,渐渐褪去了泣血的妖冶,纷纷扬扬,红粉可爱。

树下,胖乎乎一团粉色穿着银袄银裤摇摇晃晃地由远及近。他右手抓着一只白色小兽,空着的左手也攥成小小拳头,摇摆着短胖的四肢,手镯脚镯上的银铃“叮当”作响。似乎是喜欢那清脆的响声,他把手脚摆得更开,走得也更加不稳。他一步三摇,依依呀呀地跌向母亲,却狠狠地跌在了地上。又厚又软,如毯如席的落英乍然变做一地碎石,硌破了孩子的手心和膝盖……

……

梦醒了,身上还有些痛。他从未做过这么长还能在醒后记得如此清楚的梦。毁天灭地,烈火焚身,他都不能解释,唯一知道的是最后那个扑向母亲的孩子是幼时的自己。想要活动一下身体,却惊觉受了束缚,不得舒展,倾之心下一惊,猛然清醒——他身上五花大绑着,倚在堆满干草的墙角!

四周萦绕着奇异的香味,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衣人举着一个不甚精致的小铜鼎,鼎内香草燃烧,轻烟如丝。

“这叫七世草,在焱族的传说中它能唤醒七世的记忆,你都记起了什么?”

倾之笑笑,不以为然,“不过是有镇静安神的功效罢了。”

白衣人缓缓地摇着头,将小铜鼎凑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神往道:“每次闻到这种气息,我总会想起一庭花树和开满蔷薇的院墙,那是我的前世……”

“你是谁?这是哪里?”倾之不理会白衣人的故弄玄虚。

“我是谁?呵呵……”白衣人笑声如魅,她托着小铜鼎在倾之面前摇晃,烟丝纠缠在一起,香味打了蝴蝶样的结。“你还是仔细想清楚自己是谁,又怎么来到这里的吧。”白衣人俯身靠近倾之耳边,低声道,“焱族人野蛮未化,对于擅入者的刑罚是你想象不到的残酷,何况……呵呵,何况你杀了他们那么多人。”

倾之微翻了眼皮瞧着白衣人:是敌?还是友?

见倾之面不改色,白衣人似觉无趣,便将铜鼎收在袖间,站起身来,低声说了五个字——“娆煌的诅咒”,便往屋外走去,行了几步,微侧头道:“你该知道娆煌是谁。”

娆煌?倾之微怔,心底仿佛有什么在翻涌,似要破水而出。

……

瘦红居。

秋叶落尽,渐入初冬,初尘却不管不顾地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湖边偷偷抹泪。

……

“爹爹,这屋子是你在做海都世子时就有的吗?”

“是啊。”傲参笑着揽过女儿的肩头。

停了一会儿,初尘又问,“爹爹,除了娘,你还喜欢过别的女人吗?”

傲参一怔,随即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当然没有。”

初尘靠在父亲怀里,听得到他的心脏跳漏了一拍。她挣脱父亲的怀抱,面含薄怒,质问道:“那这屋里所有女人用的东西爹爹怎么解释?”

傲参瞧着女儿煞有介事的模样,忍俊不禁,“自然是为了安排你和小花儿住在这里,特意让人重新布置的。”初尘可能有的疑问,他早就料到。

傲参伸手想再次揽过女儿,初尘却退了一步,不让他碰到。

“你骗我。”她满眼的委屈与不甘。吸了一下鼻子,初尘道:“爹爹,你不知道,在你把我和小花儿安排在这里之前,我们早就发现这个地方了,这里的摆设根本从未变过。你骗我,你想隐瞒什么?”

傲参顿时无言以对,他没想到初尘竟会找到这个地方,并且从未对他提起过。难道他苦苦隐瞒了十几年的真相就要被揭穿?不,不行。如果初尘知道了殷绾并非她的生亲,初尘情何以堪?如果初尘因为殷绾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而疏远她,殷绾又情何以堪!

“呵,”初尘冷笑,“这里是爹爹当年藏娇的地方吧?”

“傲初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傲参怒喝,却不过是色厉内荏。

初尘是被惯坏了的脾气,哪里怕他,“我当然知道!我想了很久,也想得很明白,你在外面藏了女人,你背叛了母亲!”

“你……”傲参双手颤抖,重逾千斤,想要掴她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他有什么立场责备女儿,难道他不是在外面藏了女人?难道他不是背叛了殷绾?

打不能打,辩无可辩,傲参只能拂袖离去。父女二人不欢而散。

渤瀛城中的富贵人家,三妻四妾,并养着连妾都排不上的歌姬舞姬并不为奇,然而全渤瀛的人都知道渤瀛侯只有一位夫人,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在渤瀛女子心中谁不盼望自己能嫁一个一辈子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傲参”?

初尘自小生活在这样的“传说”中,与那些单纯的羡慕与向往不同,父母毫无瑕疵的感情不仅是她的憧憬,甚至是她生命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咚”,一颗小石子投下,水面荡起圆晕。

初尘回头,见哥哥天俊一身宝蓝,琼林玉树般站在她身后。

天俊瞧见妹妹哭得眼睛鼻子脸颊通红,活像个熟透了的大水桃儿,又是喜爱又是怜惜,忙脱了披风给她裹上。初尘这才觉出冷来,打了个哆嗦,把披风裹紧。

天俊靠着初尘坐下,手指刮着她的眼泪,问道:“怎么,想花倾之了?”

初尘嘟了嘴,“才没有。”

“噢,”天俊佯装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还在生爹爹的气。”

初尘“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我都知道了。”天俊拍拍初尘,顿了顿,平静地说,“我相信父亲,也相信父亲和母亲的感情。”

初尘回过头去,肿着眼睛,驳道:“那瘦红居呢?爹爹根本无法解释。”

天俊轻笑,“也许爹爹有难言之隐呢。”

“难言之隐?”初尘蹙眉:她也愿意相信父亲确有苦衷,可是……

天俊抚着妹妹的肩,说道:“常氏末年,几方势力相互角力,天下暗流涌动,这其间不少忠心之臣,耿直之士无辜遭难,他们的家人也受到了牵连,或许父亲当年就曾收留过一个家人惨死,无路可走的忠义之后呢。牵扯到朝野纷争,甚至当权之人,父亲无法与你言明,你误会他,指责他,他怎么能不生气?况且连自己最宠爱最宝贝的女儿都不信任他,父亲该有多伤心。这些你都想过吗?”

“我……”初尘望着天俊,心下羞愧。

天俊捏了妹妹的鼻尖,笑道:“你呀,我是看出来了,就是身边少了花倾之,无聊得紧,一个人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好了?现在安心了?”

没想到刚刚哭声渐止的初尘眼泪却又涌了上来,“那我会不会不是爹娘的亲生骨肉?”她原本只是担心她是父亲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可若那女子跟父亲没有半点关系,或许她根本就只是父母收养的某个“忠义之后”罢了。

天俊一时手足无措:这都哪里跟哪里啊?

初尘边哭边道:“那天我听娘说‘难怪尘尘喜欢海棠,原就是在海棠中生的’,我是在哪里生的,娘会不知道吗?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天俊一愣,问她道:“你确实没听错?”

“我……”现下想来,倒真不确定当时是否听真切了。

天俊见初尘答不上来,便道:“你看,竟拿没有的事吓唬自己。”

“可是……”初尘想到近来的梦境,不能释怀,对哥哥道,“我这几日总梦见同一个女人,她说她是我亲娘。哥哥,我会不会真的不是娘的亲生女儿?”

天俊长长叹了口气,将满心忐忑的妹妹搂在怀里,想起临来之前父亲对他的嘱咐——“我跟你母亲商量过了,这事还是瞒着初尘的好。她已起了疑心,我和你母亲不便解释,天俊,你想法子安慰安慰她吧。”——当父亲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他心里不是没有怨,怨父亲对母亲不公,可这怨却不能发作在妹妹身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梦不过是你心里的担忧罢了,你怎么可能不是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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