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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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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遇到她、喜欢她,背着她摘树顶的花。

渤瀛的春天,桃花灿烂。

“高些,再高些。”初尘伸长了右手,左手撑着倾之的肩。

倾之向上驮了驼她,拧着脖子向上看,阳光洒下来,人面桃花。见她指尖触到花枝,他故意矮下身子。

“唉——唉——”初尘抓了空,身子因为惯性往前倾,趴在了倾之背上。

倾之嗓子里咯咯坏笑,肩膀颤抖。

“你故意的!”粉拳落下。

……

锦都王宫虽不似帝都宫阙如峦,却也不小,一时半刻难以走完,况且想必他处也一样是乌鸦筑巢、藤缠树死,完全的面目全非,不复童年记忆,看了只能平添伤感,于是倾之只带众人去了三处——绾芳宫、筱竹轩、回雪殿。

花少钧希望雪谣的舞殿如北方辽阔的原野,没有边界,没有阻碍,可以一望无垠地把思绪伸向远方的玄都、北方的天空,所以回雪殿没有殿门。风吹进来断草枯枝,却也总将浮尘吹散,玄黑色的大理石虽不复往日日日洒扫的光洁,却已是整座王宫里最最干净的地方——干净得一滩黑红的血迹,至今尤见。

屋顶彩绘的牡丹,朱红剥落。

在来回雪殿之前,倾之的心情是矛盾的,他不知道父亲的尸体有没有人收殓,他希望父亲入土为安,更害怕看到记忆中英朗高大的父亲只剩一具白骨,可是又强烈地希望他就在那里——那次毫无准备的离开即是永别,他多希望再见他一次——哪怕是一具再也不会对他说话、对他微笑的白骨。然而只是血迹。

从踏进回雪殿的那一刻,倾之的双足像被什么牵引,却又像带着重镣,举步维艰。眼睛里慢慢溢满泪水,模糊了视线,放任自己看不见殿角堆积的尘埃枯叶,看不见风中张悬的蛛网和腐败残破的碎锦,一任耳畔的欢声笑语欺骗自己。

大滴的眼泪重重地砸在地上,他低下头,望着血迹——那是父亲的血,他甚至可以想象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时的温热——“砰!”直直跪了下去,大理石和骨骼碰撞出碎裂的声音。倾之伏在地上,用满面的热泪融化凝固的鲜血。

娇细的啜泣与倾之低沉的哽咽此起彼伏,连在一起,初尘侧头看时,小花儿已是泪流满面。“别哭,别哭。”她将小花儿揽在怀里轻轻拍打,柔声安慰,说着却鼻子一酸,盈眶的眼泪也止不住落了下来,滴在手背上。

初尘以为此情此景,无人不动情,无人不伤感,有关的没关的人落泪都在情理之中,可她这次却错会了小花儿的心情——她哭,不是因为她同情倾之的身世和遭遇,而是真的觉得难过,那种属于自己的难过。

……

……

客栈。夜阑人静。

倾之、行已和去罹聚在一起。倾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显而易见,商晟不是真心封给他爵位和食邑,而他也不愿无功受禄——这“功”指的是对锦都百姓的“功”,而不是对商晟的“功”——所以暂时并不打算声张,只在城内租间独门独院的宅子,安顿下来,从长计议。接下来有三件事办:一是了解百姓疾苦。在回锦都之前,倾之就耳闻锦都租赋徭役重于别处,此番详细调查,由他负责;二是子归山究竟头目系谁、有何背景,是欺压良民的山匪,还是抵抗黑甲军的义民,来龙去脉,由去罹去查;第三,既已回了锦官城,不能过家门而不入,以“公子”身份“命令”行已明日一早必须回家探望双亲,其他任务,回来另行安排。

去罹没有异议,倾之拿出“公子”的身份,行已也不好拒绝,况且他也实在想念父母兄长,还惦念着植兰——自从钰京见沈妻自尽,未知植兰是生是死。

定下这三件事,倾之道:“二哥说说渤瀛之行吧,侯爷嘱你托话给我吗?”

“侯爷有三个意思。”去罹言简意赅,“第一,他要你好好对待初尘。”

倾之掀了下眼皮,随即黯淡地垂下,端起早已空了的茶杯,又放下。

和行已交换下眼色,去罹续说道:“第二,乐昶不是渤瀛的内应。”

倾之惊讶,抬头看着去罹:不是?难道他猜错了?

去罹点点头——是真的,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

倾之叹气:对乐昶身份的怀疑也只能暂且搁下,好在无关大局。

“第三,”去罹起身取来一个信封,“有一封信交给初尘,要她亲启。”

倾之接过来,用手一捏,厚厚一打儿,不由皱了下眉:岳父岳母大人有这么多话交代?

“好了,”行已道,“太晚了,歇息吧,事情总不可能一天做完,不急在这一时。”说着起身。倾之却持着信,仿佛还在掂量,没有要走的意思。

去罹抱了手臂,环视一圈,对行已道:“大哥,没错吧,这好像是我的房间。”余光瞅着谈完了正事后就精神不振的倾之。

行已又是叹气又是好笑,“还是因为下午的事?”倾之默认。

“生初尘的气?”去罹明知故“反”问,倾之白他一眼。

行已安慰道:“初尘不是小气的人,你回去态度好些,哄哄她,认个错就是了。也别觉得面上有损,夫妻本来一体,你们之间就没什么容损,况且大丈夫死且不惧,还抹不开那点儿面子吗?走。”说着边拉了倾之起来,拽出门去。

房门前,倾之抬起的手,握起,又落下,低头,眉间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绷紧了嘴唇。如是再三,终是闭目低叹,开始在门口转圈。

“砰”,房门大开,初尘叉着腰,一脸怒气的“悍妇”样。

“怎么?打算睡在外面不成?!”

他们六人单独租了客栈的别院,这一声除了三更半夜跑到朝君门上喝酒的颜鹊,行已、去罹和小花儿都听到了。

暗访

【章八】暗访

白日从王宫出来,倾之要去城西桃林祭奠大哥,初尘实不忍他一日之内,数度悲痛,便谎说自己累了,要倾之改日再去,原也是好意,却不想倾之鬼使神差的脱口责她“任性”、“不省事”。初尘面上挂不住,又气又委屈地拉了小花儿扭头就走,倾之也不意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竟就呆呆地看着她走,不知去追。

初尘上次生气还是在云螯时怨他隐瞒身世,可倾之扪心自问,当时的情形不容他开诚布公,有所隐瞒也属无奈,并非他的过错。可这次不同,实在是他情绪失控、出口伤人。说到哄她,不是难事;可说到认错,满腹心机、巧舌如簧,从来能将黑的说成白的,错的说成对的,即使嘴上挂着“抱歉”心里也早把对方算计得不留余地的花倾之倒对单纯的、诚心的说一声“对不起”一筹莫展。

对初尘,他不想用心计,也从未用过。

初尘对神情错愕,恍惚间被吼得有些发怔的倾之丢了计大白眼,扭身走回屋里,开始倒水熏香铺床降帐——她从不是矫情的人,既决心跟了一个亡国公子,便没打算等人伺候。倾之愣了片刻,才进了屋,闩了门,站在一旁瞧初尘挽起袖子,将宽大碍事的裙角拎起,缠在腰间掖好,如寻常妇人一般忙这忙那,虽偶有小错,却总算有条不紊,心下更添愧疚:这些事情,她以前哪里会做?

很久之后,一次与小花儿闲聊,倾之才知道:初尘偷偷学字时常拉着小花儿陪她背书,并以此做赌,背得慢的被罚铺床叠被。别看小花儿平日说话行事有时不大灵光,但于背诵上却天赋异禀,比下来,倒是初尘输多赢少,被罚也多。

初尘放下帐子,抖了抖,将褶皱抻平,扭头瞧倾之还傻站在那儿,便起身取了手巾浸湿、拧干、展平后折了两叠,走到倾之面前,顺着他的额头、眉骨、脸颊擦拭。倾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忽而抬手扣住她的手背,嘴唇翕合了几下。

“对不起……”

不单是因了今日莫名的发火,而是她放弃了本有的容华与安逸,与他漂泊,为他担惊,替他打点,他欠她的,只能用一生的宠爱和珍惜来还。

初尘从倾之手底抽出手来,低下头,喃喃道:“我也有不对,明知你……”声音减弱,尾巴上带了哭腔——她回来后越想越后悔:今日这种状况,倾之忆及父母兄长惨死,心情沉重,她依从他便是,非要“善解人意”,自作什么聪明?

眼见初尘就要哭了出来,倾之本能的反应就是伸手揽过她的肩,将妻子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心,微微笑着,轻声哄道:“你没有不对,从今往后,你对了就是你对了,你错了还是你对了,好不好?”

初尘“哧”一声破涕为笑,抬起头来,眼角犹还挂着晶莹,问他:“说定了?”

“嗯。”倾之点头,吻了她额心的红痕。

初尘捶他一拳,从倾之怀里滑出去,扔了手巾给他,“自己擦。”

倾之呵呵笑着接了,一面随意抹了两把,一面抓起杯子用初尘备好的盐水漱了口,余光一瞥,初尘已经换好了衣服爬上床了。没有宽衣,钻进帐里。

帐内。“唉唉,换了衣服再进来。”初尘推。没推动。

“不换了。”叉手枕在头下。耍赖。实在累得懒怠动了。

拎起倾之的衣领,初尘怒道:“花倾之!”却看见他怀里的信封,“什么?”

倾之一把按住,掏出来胡乱塞在褥子底下,“明天再看。”

“哼。”初尘瞪他一眼,可恨后者闭着眼。

闷闷躺下,瞪眼看着帐顶,“明天做什么?”

“去选间宅子。”倾之闭着眼。

“噢。”那个所谓“赐还”的王宫是不能住人的,也不能长住客栈。

“还不闭上眼?”

“你闭着眼怎么知道我没闭上眼?”

“你不睁着眼,怎么知道我闭着眼?”

“你闭着眼怎么就知道我睁着眼?我闭着眼为什么不能知道你闭着眼?”

“我知道你睁着眼,不是用眼看,是用心看。”

“你能用心看,我为什么不能?”

“闭着眼才能用心看,你睁着眼,当然不能。”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睁着眼?”

“心眼。”

“胡说。”

“你吹灯。”

“你吹灯。”

……

……

翌日醒来,倾之翻身瞧见初尘已经醒了,正弯着腰,趴在桌上。她双手托腮,一只手里还握着笔,一条腿直着,另一条曲着,脚后跟左摆一下、右摆一下,腰肢随着一扭一扭——如果她生着尾巴,此时一定竖了起来,摇摇晃晃,还是那种质感舒适的可以圈在脖子上的——倾之为自己脑中的勾画忍俊不禁起来。

初尘想起什么,便提笔写上几个字,然后又握了笔,托着腮,微微抬着下巴,盯着窗外喜鹊儿打架。一片晨光,撒在脸上,两片蝶翼,呼扇呼扇。

倾之从她侧面悄悄凑过去,探头一看,“扑哧”乐了——初尘列了张长长的单子,大到床榻屏风,小到锅碗瓢盆,分门别类,无所遗漏。

初尘直起身子,扭头煞有介事道:“你笑什么,过日子嘛,什么东西少了能行?”倾之只能笑称“是是”,拎了笔,在单子末尾加了一样——折扇。

初尘蹙眉,“都快入秋了,买什么扇子?”

倾之边脱下昨晚穿着睡觉压皱了的衣服,另换一件,边道:“过两天,等安顿下来,我打算扮成丝绸商人到附近村庄走走,算是……”措辞,“暗中查访。”

“查访什么?”初尘转身,半坐半靠在桌上,绕有兴趣。

“你道天下田赋轻重?”倾之换好衣服,拢拢头发,以簪固定。

“海都郡三十税一,遇灾年或可减免,渤瀛封地以内还要更轻。你知道海都的传统历来都是重视工商、买卖兴旺,田赋本就是小头,工商之税才是大宗。”

“那你知道锦都的情况吗?”倾之见盆里有水,挽挽袖口,俯身就洗。

“唉唉,”初尘忙道,“那是我用过的,还没换呢。”

“没事。”倾之本没那么许多讲究,何况是初尘用的,三两下洗好,用手巾擦干,续说道,“据说是歉年十五税一,丰年十之税一。”

“这么重?”初尘惊愕,上前帮他整理衣领头发袖口腰带。

倾之道:“不但是田赋,口赋徭役等也较别处更重,所以我才想去看看。”

“那我也去。”初尘抬起头,眼睛闪亮。

“你?”倾之拂开初尘按在他腰上兴奋地使劲儿的手,“还是在家吧。”

“为什么?”初尘瘪嘴不服,“我扮成你的小厮不行吗?”

倾之盐水漱口,道:“我一不骑马,二不乘车,只是步行,你受得了吗?”

初尘抠着手心儿,显然挣扎了一下,却不放弃,挺胸道:“你受得了,我就受得了。”倾之吞声一笑,侧头问她,“十分想去,一定要去?”

“嗯嗯。”初尘狠劲儿点头。

倾之揪一下她的鼻尖,凑过脸去,“那有人累得要死要活,可不许央我背她。”

这算是答应了?初尘一扭身,瘪嘴道:“谁要你背?”

夕阳余晖,绸衫锦带的年轻“公子”背了青衣“小厮”走在林间。

“是谁说不用我背的?”已是三五日后。

“小厮”把玩着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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