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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他的背影,杜昕言缓缓伸开手,掌心被掐出几个月牙型的血痕。
才送走高睿,老管家在杜昕言耳边轻声说丁奉年携了丁浅菏前来吊唁。杜昕言缓缓望出去,眼中掠过一丝寒意。他整了整孝袍,平静的说:“有请!”
有时候杜昕言觉得自己心机太沉。就像他每次故意让沈笑菲捉弄成功,只为了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一样。现在他明白了一切,仍旧不露丝毫愤懑的对上香完毕的丁奉年父女认真的还礼。
与契丹一战后回到京城不过短短数月,丁奉年就发福了。从前身上的凌厉杀气似乎一夜之前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不像一个长年征战的武将。他低声下气地对杜昕言说:“贤侄,老夫也不知道你爹他会把这事扛了。老夫只是......”
杜昕言沉重的打断了他的话:“丁伯伯,不必多言。我相信你只是着急稳定军心,想杜绝调换军粮。唉,我也没想到我爹老糊涂了。居然做出这种事来!好在皇上圣明,没有株连杜氏一族。”
一缕诧异飞快从丁奉年眼中闪过。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杜昕言的肩膀,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心里却在冷笑,杜成峰凭什么坐到天下兵马指挥使,不就是他妹妹封了妃?浅荷能做三皇子妃,将来会成皇后。如果女儿成了皇后,自己是国丈太师。投靠大皇子熙,他能得到什么?还是被杜成峰压着,你杜昕言也不过还是监察院的一个四品知事。皇上已经赐婚了,杜成峰也赐死了,他能看到的只是将来的锦绣前程。
戏还是要演的,丁奉年看到丁浅荷咬着嘴唇站在一旁,轻叹道:“贤侄,节哀顺便吧!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我知道你与浅荷青梅竹马,我一直把你当自己儿子看待。这丫头,唉,女大不由爹。皇上已经下旨赐婚,是我家浅荷对不住你。”
“是我没这福气。不怪浅荷。”
丁奉年摇了摇头说:“浅荷,爹先回去。你俩好好聊聊。”
丁浅荷一直默默的站在旁边,听到这话没有吭声。她心里难受,从进来到现在,杜昕言连一眼都没看过她。她委屈的想,这事能怪她吗?难道她喜欢上高睿有错吗?
杜昕言客气的请贵叔送丁奉年。他这才转过头看丁浅荷。她换了身银白素衣,这让他又想起爱穿银白蟒袍的高睿。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丁浅荷穿银白色衣裳,不由有些恍惚。女要俏,一身孝。红衣的丁浅荷娇俏活泼,换了这身衣裙俏丽之中另带有几分灵秀。眉宇间那种不知愁为何物的天真已然消散。他干干的笑了笑说:“浅荷今日真像个大家闺秀了。”
“小杜!”丁浅荷没有同往常一般呸他几句,开口唤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惶然。
杜昕言似被蚂蚁咬了口,那丝酸痛在心里猛然一抽,曾经的青梅竹马亲妹妹相待的人已经成了杀父仇人之女。他强笑道:“进去说话吧。”
他默默的领着丁浅荷进了内院。风一吹,两棵百年银杏又飘落下满地黄叶,杜昕言怔怔站在树下,想起从前经常带着丁浅荷爬树上坐着聊天的情形。
丁浅荷也想起来了。她望着树的第三个大枝杈说:“小杜,我们以前最爱坐那里说话了。从哪儿能看到府里的全景。下面的人却听不到我们说什么。我们上去坐着说吧!”
杜昕言没有吭声。伸手揽住丁浅荷的腰腾身而起,稳稳的坐在第三个大枝杈上。
风吹来,银杏叶从头顶身边飘落。杜昕言接过一片,默默的在手中把玩。这里能看到杜府全景。他能看到的只有满眼的素白。灵幡飘动,素灯笼在檐下飘荡。老管家一身白孝服站在府门口。杜昕言盯着灵堂眼睛悄然湿润。
丁浅荷抚摸着树身上的刻痕,见杜昕言不看自己,心里也是难受。她咬着唇说:“小杜,这是我们用刀刻的,你说我这么喜欢坐在这里,就刻了朵荷花。你说哪怕我不在,你一个人坐着也当是我在陪着你。以后,我再也不能陪着这样坐着聊天了。”
“你要嫁高睿,我想拦着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今天我给你句实话吧,我只不过怕高睿得了你爹的支持,手里有了兵,大殿下少了几分胜算罢了。”杜昕言居高临下看着府邸,那些飘动的灵幡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如果他娶丁浅荷,父亲不怪他。他脸上露出几分凄然,父亲连他娶仇人之女都不责怪,让他有何等面目见他?他若是对丁浅荷还有半分怜惜,他就是不忠不孝之人。
“我知道。”丁浅荷释然地笑了,“我一直都知道你当我是妹妹似的宠着。你眼里没有那种喜欢我的神色。你抱我,也不是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抱法。我一直都知道的。”
“高睿有?”
丁浅荷怔了怔,脸上飞掠过一抹羞红:“他的眼睛看着我时,我的心就一直跳。他待我,很好很好。喜欢一个人是能感觉得到的。哎,小杜,你不懂的。等你喜欢上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杜昕言听在耳中,阖府的白幡又化为小春湖上那抹白衣倩影。他深吸了口气,牙关紧咬。从来不知相思苦,从来不知情已动。真相思时不能相思,真动情时又难堪。他木然的转过头看丁浅荷,她的头微微低着,嘴边隐隐的带着笑,他是个白痴也能看得出来她对高睿已然情根深种。杜昕言嘴里满是苦涩。
(三)
从前的丁浅荷大大咧咧,只知道吃喝玩乐骑马狩猎。她是他从小就呵护着长大的妹妹,单纯得不含丝毫杂质。她哪能懂什么时朝廷局势,什么是欺骗利用。他很想摇醒她,告诉她高睿不过是利用她罢了。
父亲没被赐死之前,他竭力阻挡她与高睿在一起。可是现在,他却不会开口阻止她了。
诚如卫子浩所说,三皇子府太难进,高睿疑心太重。高睿并不完全相信无双,送进三皇子府的间者到现在只有一个无双。而浅荷会是三皇子妃,也许会在将来为他所用。杜昕言望着素白的府邸,觉得自己变得冷血残酷。
“浅荷,有一事我想求你。子浩掳走你是我的主意,我本不欲你嫁给高睿。现在你平安回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子浩是我朋友,我想求你看在他没有伤到你的份上,罢了通缉他可好?”
“我知道你是好心,怕三殿下对我不真心,只是看在我爹在军中的权势想娶我。我不会怪卫大哥的。他掳走我,一路上对我极好。我一看是他,就知道肯定是你的主意。别人不了解,我却知道你和卫大哥是好兄弟。”丁浅荷甜甜一笑。”小杜,你不明白。他,就算他真的冲着我爹娶我,我也是开开心心嫁他的。从我去北方战场起,我就喜欢上他了。再说了,最近几日爹一直郁闷,皇上令他反省,还夺了他的军权。三殿下,他,他仍坚持要娶我。他对我还是有心的。”
杜昕言沉默了。丁浅荷有什么话从来不会埋在心里,她说喜欢高睿,就一定是爱极了他。也只有丁浅荷这傻丫头才会相信高睿对她是有心的。杜昕言瞧着丁浅荷脸上的甜蜜内心又开始挣扎。一个声音在说,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抗旨诛族,她担不起这样的后果。另一个声音在问他,难道就看着她生生跳进火坑里去?”
他想了想轻声问她:“如果他还会喜欢别的女人,比如沈笑菲。你也不悔?”
丁浅荷呼吸一窒,蓦得想起洛阳牡丹院中那个白衣若仙的女子。她下意识的回拒这种可能,想要为自己找到一个最好的解释,她用力的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听三殿下说起过她。他若真的对沈小姐有心,他怎么会在我爹失势时还主动请皇上赐婚呢?”
说完之后丁浅荷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沈笑菲是沈相之女。如果说高睿是看在父亲军中权势上想娶自己,沈相同样能给他朝中的支持。同样门弟高贵,同样是大家闺秀。高睿若是真的喜欢沈笑菲,他没有理由向皇上提亲娶自己。
想起高睿走之前才说过的话,杜昕言闭上了眼睛。这是她的命是她的劫,他无力挽回。丁浅荷天真烂漫的过往在眼前一一掠过。他挣扎着吐出一句:“浅荷,不要管朝中的事情,你离开丁府吧。你不是向来很喜欢江湖中人的潇洒?子浩一直喜欢你,他会真心疼你爱你护着你,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吧!”
丁浅荷泪痕犹在,吃惊的瞪大了双眼,欺欺艾艾的说:“小杜.......我对他没......圣旨已经下了。我,我不可能的走的!”
她一拍树杆,裙袂翻飞从树上一跃而下。心头狂跳,他让她抗旨跟卫子浩走?他在胡说八道什么?想起卫子浩掳走她的情景,丁浅荷第一次不明白又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情愿自己不明白。
杜昕言跟着从树上掠下,不等她说话,便笑着说:“我是想,要是能在江湖上当个游侠也不错。”
丁浅荷赶紧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猛力的点头。似乎这样才能肯定杜昕言话里的真实意思。
杜昕言从她发边取下一枚落叶,忧伤的说:“浅荷,你知道大殿下是我堂兄。我是帮他的。你就要嫁给三殿下为妃,将来你会帮着他对付我吗?”
丁浅荷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小杜,杜伯伯出事我爹难受得很。他绝不是有心要害杜伯伯。他也不知道一纸奏折递上去会弄成这样。他在奏折里也没有弹劾杜伯伯呀!你别怪我爹好不好?我今天来一是给杜伯伯上柱香,二来是想,是想对你说,我嫁给三殿下,我就是他的人了。小杜,我知道你有本事,我也想求你一件事。如果有一天,他争不过,你别取他性命可好?他若是赢了,我也会求他放你一条生路。”
她扬着脸恳求的看着他,明媚娇柔的脸上笼罩着一丝愁。这个无忧无虑的单纯少女一夜之间有了忧愁。杜昕言强忍着心酸,曲指在她眉间一弹笑道:“傻丫头,一言为定!”
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来,丁浅荷哽咽的说:“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他们是兄弟,不管是谁坐江山,非要另一个死吗?还有杜伯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顶下所有的罪名,'奇+书+网'宁可丢掉性命。我不明白。”
“傻丫头,你不用明白。你只要开开心心做你的三皇妃就好。我只是担心,如果高睿还会有别的女人,你会很伤心。”
丁浅荷咀嚼着杜昕言的话,手捏着腰间悬挂着的玉佩呆住了。这块玉佩是高睿随身之物,送给她后一直悬在她腰间丝绦上,一刻不离。她是直性子的人,从来没有想过高睿还会有变心的时候。杜昕言两次提到这样的情况,丁浅荷细想之下迷茫得很。越往深处想,她越是害怕,看着杜昕言黑漆漆的眸子突然不敢确定。
“我听说这次三殿下之所以能找到卫大哥和我,是沈笑菲一直遣人盯着我呢。她真聪明,连你会让卫大哥掳走我都算到了。她这样帮他,小杜,你说三殿下真的会喜欢她吗?他......”
她欲言又止,眉宇间又是惶恐又是担忧。杜昕言的心又一次被重拳击中,痛得他直抽。他挤出笑脸来,调侃的说道:“你真笨!沈笑菲哪有你漂亮可爱!你才说了,三殿下若是对她有情,怎么可能让她屈居妾室?沈相也不肯的。别乱想了,回去吧,好好做你的新娘子。我有热孝在身,就不来讨喜酒喝了。”
丁浅荷想笑,又想起杜成峰才死,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回头看了看黄叶飘落的银杏树,低低说:“小杜,我走啦。你别太难过,皇上心里显然也是愧疚的,不然也不会让大殿下和德妃娘娘出宫来看你爹了。”
银白色的裙裾在风里闪动了几下,转过回廊就再也瞧不到了。
秋风乍起,杜昕言痴痴望着丁浅荷离开的方向。良久才弹去肩头衣襟的落叶,寂寥的走回灵堂。
青松翠柏,黄土新冢。三日后,杜昕言听从成敛劝告,葬了父亲。
杜昕言遣走家丁,独自跪在坟前焚纸。
火苗舔了舔黄裱纸,瞬间化为灰烬。秋风一吹,像片片黑色蝴蝶飘飞。
杜昕言脸色极差,嘴唇苍白,眼睛布满血丝。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机械的扔着纸钱。风吹起他的长发,这一刻独自对着父亲,杜昕言终于让心里那道伤口裸露出来。
他默默的烧着纸钱。低声说道:“爹,浅荷是好女孩,我从小把她当亲妹妹看,如今只能看着她卷进是非,我很难过。从高睿十七岁领兵时,我就知道丁奉年投靠他了。他一直不服气你,都是跟着皇上出生入死,不过就是姑姑封了妃,所以你成了兵马指挥使,而他仅仅是个武威将军。我知道你重旧情,我不说,我一直隐忍着。我每次看着浅荷就会有内疚的心情,因为将来我迟早会亲手杀了丁奉年。”
他平平静静的说着,眼中一热,泪已无声滑落。”儿子不孝之极,心中对沈笑菲起了绮念,一直容忍着她。我自诩聪明善谋,布局深远,对她心软却让你陷入了死局。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