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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无双昂首与他对视,两道眸光在半空中交汇,愤怒,惊恐,猜忌,后悔……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信任。
什么时候,两人一路行来,竟已走到了这一步。
她在后宫中长袖善舞,尽获盛宠。他在朝堂,结党营私,借着萧凤溟的信任,大肆收罗亲信。原本以为总有一天,他和她一定能够走到最后,甚至还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能够给她自己最珍视的一切……
可是到了如今,他和她,却是互相不信了。
原来,自己真的是不信她半分……
萧凤青看了她许久,忽地哈哈仰头狂笑。长夜寂静,他近似癫狂的笑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他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诞无稽的笑话,又似对这世事无常的讽刺,那般萧索悲凉。
聂无双紧紧盯着他,捏紧了长袖,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
“你说得对!”萧凤青笑完转过头,眸色冰冷道:“是,本王竟是糊涂了,既然送你入宫,就一定会信你。”
“所谓用人不疑。你,不过是本王的一颗棋子。”他慢慢地说道。
聂无双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只有看见他长袖中双拳捏得青白,骨节分明。心底忽地涌起一股悲凉。
阁中顿时陷入一种奇异的凝滞。她看着案几上的烛火荜拨,涩然问道:“那殿下想要如何查探?事不宜迟,现在就应该……”
“碰!”地一声,萧凤青长袖一震,案几上的笔筒被他的内力一震,碎裂成千万片。
有几片碎瓷划过聂无双的脸,留下浅浅的印记,她不由惊叫一声,缩在椅中。
“本王自有决断。”萧凤青头也不回地离开阁子:“不用你来操心!”
聂无双看着他拂袖离去。阁门大开,他的身影飞快消融在夜色中,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聂无双看着阁中的狼藉这才觉得害怕。手腕上,他留下的伤处这时迟钝地一阵阵传来剧痛。手颤抖着,在静夜中伸展成想要握紧什么的姿势,可明明,手心中却是虚空一片。她慢慢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把头埋入手臂中。
……
“宁合斋”中,案几前,一张明黄空白的圣旨伸展着,萧凤溟提着笔,呼吸急促,额上汗水淋漓。
“写!”高太后怒道:“按刚才哀家说的写!”
一滴墨滴下,慢慢在上好的黄绢上湮成一小个黑点。
高玉姬已经穿戴整齐,只是她的情形也好不过萧凤溟,她看着圣旨上的黑点,哀求道:“姑母,明日再叫皇上写吧。他根本还在抗拒!明天……明天说不定就好了些了!”
“混账!”高太后怒极,她狠狠一巴掌甩上萧凤溟的脸。萧凤溟一动不动,只是俊颜上慢慢上浮起了清晰的五掌印。
“哀家知道你的心智还未彻底泯灭!哀家就知道你对哀家有防范之心!”她震怒地拍着案几。
“姑母……”高玉姬看着萧凤溟脸上的巴掌印,心中也似被拧痛。什么时候睿智英明的帝王却成了现在无知无觉的傀儡人偶?!
“姑母,你别打皇上。皇上一定会想明白的!”高玉姬死死拉着高太后的长袖,哀哀说道:“吴太医不是说……他不是说,不能操之过急!”
“滚开!”高太后一把推开高玉姬,一把揪起萧凤溟的衣领,怒道:“你再不
写,哀家就要让你好好尝尝什么叫做痛苦!”
“姑母!”高玉姬大惊失色。高太后冷笑唤道:“来人!”
不一会,门外进来两个沉默的内侍。
“给他上药!”高太后冷声吩咐:“现在还在抗拒哀家就证明药力不够!”
“姑母!”高玉姬一听,连忙扑上去:“姑母,不要啊!姑母!不要啊!”
高太后不耐烦地看着她抱着自己的腿,怒道:“你疯了,玉儿!你这是做什么?”
“不能啊!姑母,再用药,他……他就跟林婉瑶一样了!姑母……姑母,我求求你,不要啊,我不要一个疯了的皇上!”高玉姬痛哭失声。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
林婉瑶已经疯癫了,形同死人一般,这还只是她用了“露香”而已。吴太医的“露水香”分成两种药,一种是“露香”,一种是“水香”,单单用其中一种,天长日久就会令人神智昏聩,要是没有解药就会疯癫而死,就算不疯癫,解药晚了,就如林婉瑶一般昏昏沉沉,形同槁木。
而“露香”牵动“水香”。两种药力作用下,就会令人顷刻间神智迷茫,轻易被人操控。
高太后与她合谋,因为“露香”香气十分清香优雅,又查不出任何毒素,所以只要把“露香”赠给任何一个能靠近萧凤溟的妃嫔身上,萧凤溟身体中就会积攒下“露香”的药效,到时候,再让高玉姬身上抹上“水香”就能轻易控制萧凤溟。
本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没想到,聂无双不上当,她只好把“露香”送给林婉瑶,所幸萧凤溟最近经常去看望林婉瑶,虽然时间不多,但是亦是“露香”发挥了应有的药效。更没想到的是,萧凤溟的心智这么坚韧,即使心智被迷惑了,潜意识一直在抗拒着高玉姬与高太后的操控。
高太后瞪着苦苦哀求的高玉姬,猛地一把推开她,冷笑:“是你疯魔了,还是哀家听错了?你要的是一个完好的皇帝?哈哈……”
她哈哈大笑起来,苍老沙哑的声音犹如林中的枭鸟,令人心底发寒。
她笑完,眸光殷红死死盯着高玉姬惊恐的面上:“你可知道,他要是清醒过来,会发生什么吗?”
高玉姬呆呆看着高太后,不知该说什么。
“他会把哀家、你父亲、你、还有你的兄长、族人、男的、女的、你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高家人通通都在午门斩首。”高太后冷冷地说道,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事实:“高家一族从此就在应国绝迹,再也没有一个高姓的人可以踏足应国后宫,朝堂,他们男的不可以读书,女的不能嫁入五品以上的官宦人家,子子孙孙,就从此低人一等,从此在官籍上不再是世族高门,就只是普通的庶民。”
她低头看着高玉姬,似笑非笑地开口:“这就是他清醒过来的后果。这就是东窗事发的结局。相信哀家,没有一个人能比哀家更明白失败者的最后下场。”
她握紧手中的龙头拐杖,笑得冰冷怨毒:“因为在哀家手中,已经有不止一个姓氏沦落这样的下场。”
高玉姬听得呆了,
高太后说完,回头沉声对那两个内侍喝道:“给他上药!”
那两个内侍沉默上前,一人捉着萧凤溟的胳膊,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像是感觉到了最后防线即将要被毁灭,萧凤溟眼中渐渐露出愤怒,纯黑的眼眸,像是燃烧的黑曜石一般,愤怒地盯着面前陌生的面孔。
“还不赶紧上药!今夜哀家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他的亲笔诏书!哀家要让大皇子溟正眼熟地即太子位!”高太后眼中露出得意。
高玉姬听到最后一句,仿佛才回过神来,她一把揪住高太后裙裾的下摆,惊道:“姑母,你……你……你不是说……只要侄女有孕了,就把太子之位给……侄女的皇子吗?”
“给你?!”高太后怜悯地看着她:“怀胎十月,养育成人需要多少时日?哀家等不了了!”
她轻拍着高玉姬娇嫩如花的面容:“你放心,若是你有孕了,哀家自然会让高家的孩子即皇帝位。”
高玉姬怔怔看着面前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容,心中禁不住泛起一股恶心。原来,自己也是亲爱姑母手中的工具而已。
案几边,内侍已经拔出药瓶的木塞,捏着萧凤溟的双颊,就要灌下去。
“姑母!等等!”高玉姬忽地尖叫道:“等等!”她扑上前,抱住萧凤溟,死死盯着高太后,飞快地说道:“姑母,不要灌他喝药,万一他疯了呢、他疯了怎么办呢?这亲笔诏书不就没有了吗?”
她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飞快地道:“姑母,要是没有皇上亲笔诏书,你筹划了那么久的一切不就是白费了吗?还有……还有朝臣,他们一定会趁机反对姑母的……还有……”
“好了!够了!别说了!”高太后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她烦躁地来回走动:“那要怎么办?”
“姑母,您给侄女时间,侄女会慢慢让皇上听话的!侄女知道他怎么才能听话!姑母……”高玉姬惊恐不定地看着高太后,说道。
“什么办法?”高太后沉声问道。
“总之就是有办法。”高玉姬不敢再透露太多,连忙勉强挤出笑容:“姑母,不要灌他药,他会疯了的,一个疯了的皇帝……会让应国彻底乱了的!姑母想想各地的藩王,异姓王,还有……边疆大吏……他们一个个都会趁机谋反的!”
高太后沉吟不定,许久,她终于挥了挥手,冷笑:“你倒是出息了,这些居然分析得头头是道。”
“罢了,给你两个时辰,天亮前,一定要他写下传太之位的诏书!”高太后冷声说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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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露水香(三)
高玉姬看着房门关上,这才彻底虚脱一般软倒在地上。房中寂静,先前的旖旎春闺早就成了一地狼藉,帐子亦是被粗鲁的宫人扯下半边。她手足酸软无比,吃力挪到萧凤溟跟前,看着他脸上五指宛然的巴掌印,低声哭泣:“皇上,我错了……我不该让太后这样对你……”累
她哭了一会这才起身,从床边的柜子里掏出一瓶药,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走到萧凤溟跟前:“皇上,你喝了吧。这是‘红颜醉’的解药。”
她把药递到了萧凤溟的唇边,萧凤溟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漆黑的眸中还蕴着隐约的怒气。
“皇上,你喝了吧,这不是毒药……”高玉姬推了推,萧凤溟只是冷冷看着她,一动不动。
高玉姬急了,把他的嘴掰开,灌了进去,她心虚地看着萧凤溟的眼睛:“真的不是毒药,是解药。”
萧凤溟喝下解药之后,脸上的潮热渐渐褪去,高玉姬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怎么办呢?她应承了高太后要让萧凤溟写下让大皇子入主东宫的诏书,这可怎么办呢?
她拿了笔,塞到萧凤溟手中,哀求道:“皇上,你写吧,臣妾念,你写……”
萧凤溟依然一动不动,身上的“红颜醉”的药力渐渐解了,他的神智似清明了几分,眸光依然沉沉,但是却有了神采,似在极费力地思索当前他的情势。闷
高玉姬没有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变化,只是在一旁极力的劝说。
渐渐的,萧凤溟的手指动了动,高玉姬大喜过望,泣道:“皇上,臣妾求求你写吧,不然太后会叫人给你灌药,到时候你会疯了的,或者像林婉瑶一样成了活死人……皇上……臣妾求求你……写吧……”
她伏案痛哭:“臣妾害怕啊,皇上……太后不会放过你的,也不会放过我的……她只想着自己大权独揽,根本就是利用臣妾的无知!皇上……呜呜……”
她痛哭失声,许久,头上似有人碰了碰她的发髻。高玉姬起初没有注意,而后她忽然地跳起来,惊慌失措地看着面前的萧凤溟,结结巴巴地道:“皇……皇……皇上,你你你……”
萧凤溟吃力地一字一顿地开口:“朕……怎么了?”
高玉姬惊慌失措,连连后退,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已经恢复一点点神智的萧凤溟,结结巴巴地否认:“没什么……没……皇上……”
萧凤溟吃力地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形,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他提了气,试着运功了几次,都无法让身体恢复自如。高玉姬见他试图摆脱药力的控制,惊叫一声就向外冲。
“回来!”萧凤溟聚起所有的力气喝了一声。高玉姬向外逃的脚步陡然停住。萧凤溟喝完,猛地呕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喷在案几上,触目惊心。
“皇……皇上……”高玉姬回头低低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起他。
“你要去哪?”萧凤溟紧紧扣着她的手,眼中露出怀疑:“你要去给太后通风报信吗?”
他胸中血气激荡,他刚才强行运功想要逼出身上的毒却是不成功,反而损了心脉,这才剧烈吐血。不过血气激荡中,身上又似松泛许多,难道说他身上中的毒与血气运行有关?他心中念头飞快掠过,但是手却是始终不放开高玉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