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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杞哭了很久,等结束哭泣才看向陈节度使,该谢他的,可是心里的怨让陈杞没有办法说出那个谢字。陈节度使看着女儿许久才道:“阿杞,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没有救下你的丈夫。可是阿杞,我不仅是你的父亲,还是你哥哥弟弟妹妹们的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我也没有法子。”
陈节度使说到此处就哽咽住,陈杞一双眼看着父亲,过了许久才道:“我知道,父亲,我知道,我不能原谅的只是我自己。等翊儿回来,父亲就只记得我是窦家的寡妇,容女儿带着他们去过孤儿寡母该过的日子。”
陈节度使眼里的泪又落下来,过了许久才说出一个字,好。接着陈节度使就转身走出屋子,看着陈节度使佝偻的背影,陈杞的眼紧紧闭上,父亲,我也不止是你的女儿,还是窦家的媳妇,恩怨情仇着实难断,就让女儿断了吧。
窦珽牵着窦瑢走进来,听到声音陈杞睁开眼,对她们露出笑容:“你们大哥要回来了,高兴吗?”窦瑢点头:“高兴,娘,我要去告诉三表姊。”窦珽拉住她:“你别去,娘还有话和我们说。”
陈杞欣慰地看着窦珽,果然人要经事才会长大,窦珽已经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变的这么懂事,摸一下女儿们的头,陈杞才道:“你们记住,以后不要说大哥就是大哥,要叫他别的名字。还有,等你们大哥回来,我们要过苦日子了,你们怕吗?”
窦瑢听不大懂,但娘和姊姊的话要听,只是很努力地点头。窦珽比她大,知道的也要更多些,对陈杞道:“娘,我不怕过苦日子,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对了,娘,我还学了针线,二表姊都夸我做的针线很不错,等以后可以做针线活去卖啊。”
两个女儿都这么乖巧懂事,陈杞把她们拥入怀中,门外的夏花早听的泪涟涟的,但不敢进屋去劝,只有用袖子擦擦眼泪。不管怎么说,姑娘有了主意,那到了哪儿夏花都要跟着,不然怎么对得起姑娘?
等待的日子总是特别难熬,虽然一直都有信,已经跟人出京了,已经到了离凉州五百里的地方了,但陈杞是做母亲的,不亲眼看到自己儿子,心又怎能放得下?
一日日算着路程,等算到还有五十里就到凉州的时候,那颗心更是怦怦乱跳,这样算起来,快马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到了,可是窦翊还小,他怎能禁得起快马?
陈杞恨不得自己骑一匹快马去迎接儿子,但数年没有骑马,骑术早就不精,路上若出了什么事,怎能庇护儿女?陈杞只有耐着性子在哪里等待。
夏花已经走进来:“姑娘,到了,到了。已经到门口了。”到了吗?陈杞几乎是跳起来差点撞到夏花,夏花往旁边让了让,看见陈杞飞奔出去,心里感慨不已。
陈杞不顾一切地往门口跑去,路上遇到的下人们有些奇怪地望着她,陈杞不去细究他们的眼神,儿子瘦了吗?黑了吗?害怕吗?无数疑惑在陈杞心里掠过,见到儿子这一切疑问就都有了答案。
大门终于到了,虽然门口有好些人,但陈杞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儿子,他瘦了看起来更小,陈杞顿时钻心样疼,这个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儿子,都受了些什么罪啊?
窦翊已经抬起头,看到儿子眼里的怯意,陈杞的心更疼,快走一步把儿子抱在怀里就不肯放手。这一幕被宋渊看在眼里,正在和清瑜说话的他眉头不由一皱:“阿姊,这位女眷是谁?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记得宋渊吗?
疑问
宋渊这一问清瑜才想到窦翊虽和宋渊一路来的,但他的身份陈家弟兄并没告诉宋渊,交托给宋渊的时候只说这是故人之子,让他一路带到凉州。这还是在节度使府门前,清瑜拍一下弟弟的肩让他不要再问,宋渊会意。清瑜已缓步上前扶着陈杞的肩道:“小姑还先请进去吧,这里总是人来人往。”
陈杞能够感到怀里搂着的儿子十分瘦削,骨头都能咯的人发疼,而最让陈杞伤心的,是儿子在自己怀里不悲不喜,并没有看到娘的欢喜。也不知道他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得了多少别人的难听言语才让之前百伶百俐、问一答是的儿子变成这样?
陈杞正在伤心处听到清瑜的提醒,又再多的伤心也要先放开儿子。窦翊被娘放开那一瞬才看见娘的眼泪,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没有说。陈杞又是一阵心酸,这里不好说话那就进去说,也不和清瑜说一句就拉着窦翊的手往里面走。
宋渊看的好一阵奇怪,清瑜已经笑了:“我还说别人呢,也该进去说话才是,五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宋渊今年已经十五,个子比清瑜高出一个头,面容虽还有些稚嫩,唇边却已有微微的髭须,穿上长衫也能充做大人模样,不再是清瑜记忆里的孩童。
清瑜最后一句有些感慨,宋渊也笑了:“不觉就五年了,这五年我时时都没忘记姊姊,就不知道姊姊可也一样记得我?”两人已到厅里坐下,清瑜正让人端来茶果,听了这句回身白他一眼:“姊姊也只有你这个弟弟可以记得,怎会不记得呢?只是我晓得林氏是什么脾性,若对你多有提及,她嘴里不说心上却会不舒服,到时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对待,你姨娘又比不得我可以不管不顾,也只有忍住念你的心。”
宋渊接了茶在手里喝,听了这句扬眉一笑:“所以我来寻姊姊了,父亲虽没让我从军的意思,可我这些年读不成,混在京里也不过多了个纨绔,求了父亲好几个月父亲才准了。”说着宋渊笑容里的讽刺意味更重一些:“父亲虽准了,母亲却舍不得我出京,当着人面哭了好几场。”
清瑜瞧弟弟一眼,虽人人都说宋昂读聪明,可清瑜知道宋渊读也很用功,并不差宋昂多少,怎么几年不见就多了句读不成?这背后有着什么都不用去想。宋渊仿佛感到清瑜心里的疑问,眉又扬了扬:“有大哥珠玉在前,我自然是做什么都不成了。”
宋昂原本就是太子伴读,新帝登基颇的重用,今年不过十九已是中舍人,人人都赞他前途无量,虽没如林氏所愿得尚公主,却娶了秦家女儿,去年方毕的姻,秦氏嫁进门时间虽不长,已得了宋家上上下下的称赞。
清露嫁入周家也已四年,年头出嫁,年尾就得了一对双胞胎,一胎而得两子,娶来的媳妇又那么能干,谁不赞林氏有福气?子女如此争气,林氏面上的光耀更甚,却还是不放心庶出的宋渊。
清瑜轻叹一声,那些以为已经和自己已经无关的人和事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提醒着很多事情并没有因离开那么久而消失。
宋渊又笑了:“姊姊不要为我叹息,我虽不如大哥那么聪明,却也不是个笨人,文不能成,那就从军吧。”那个需要自己庇护的小男孩是真的长大了,清瑜拍一下手:“你说的是,我们管别人做什么,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只是从军很辛苦,你可受得了这种辛苦?”
宋渊笑容虽腼腆语气却很坚定:“姊姊,我不怕吃苦,我怕的是吃了苦却什么都得不到。如姨娘一样。”宋渊的生母清瑜已经很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位朱姨娘是温柔和顺的性子,时时叮嘱宋渊的,都是不要忘林氏的恩情。
恩情吗?数年没有见,只怕林氏更是得到众人赞誉,让外室的女儿嫁得那么好,庶出的儿子也视同亲生,舍不得让他去从军还哭了好几场。清瑜唇边笑容忍不住带上讽刺:“林氏总是好面子的,你姨娘衣食必会无忧的。”
宋渊用手抹一下脸:“也只是衣食无忧了。”别的就求不来了也不能求了。自从清瑜出嫁之后,宋渊在宅里慢慢长大,已经明白很多事理,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忍让就能得到别人放心的,毕竟自己是能顶门立户的儿子,比不得女儿总是嫁出去的,林氏对自己时时防备也属平常事。
清瑜看着宋渊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拍拍他的手:“既来了凉州,别的事也不要去想了,你那几个外甥你还没见过吧?见见他们,等你姊夫回来,再和你姊夫商量着让你从军。”提到见人宋渊才想到一点:“一时见了姊姊十分欢喜,竟忘了还没去拜见陈节使。”
清瑜刚嘱咐完冬瑞去把孩子们带出来,听了宋渊这话就笑了:“等你姊夫回来再一起去,拉着你说了这么久的话,竟然忘了你也是远道而来。”宋渊又摇一摇头:“能和姊姊说话,我很欢喜。”
清瑜拍拍他的脸:“哎,还说不是孩子了呢,这句话怎么不像孩子了?”纯淑他们已经到了,看着以纯淑为首的五个孩子,宋渊要摆出做舅舅的架子来,偏偏纯淑比清霜还要大那么两岁,听到纯淑一口一个舅舅,宋渊有些坐不住了。
清瑜不由掩口笑了:“你是还没见过你的大外甥,她比你还大一岁呢,去年都出嫁了,若见了她叫你舅舅,你是不是更加坐立难安?”
纯淑也在打量着这个舅舅,虽然知道京城有好几个舅舅,可还是头一次见到被称为舅舅的人,而且和陈枚他们比起来,这个舅舅也未免太年轻了。听到清瑜打趣宋渊,纯淑也不由笑了,这一笑让宋渊面上更加通红。
说笑一会儿纯淑他们就告退,清瑜带着宋渊起身往外走:“你的屋子我给你收拾在外面,紧挨着就是这府里的练武场,离内院还有一段路。你既是来从军的,歇几日就开始演练演练。”
宋渊跟着清瑜走出去,远远就能看到那片很大的演练场,脸上露出欢喜笑容:“我既来投军,哪能歇几日再开始演练,等歇一会儿就去演练,早日练的一身好武艺,才能冲锋陷阵。”清瑜笑着看向弟弟:“要见了你姊夫,一定投了他的缘法。”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宋渊住的地方,屋子虽不大收拾的很干净,分成内外两间。外间做了个房样子,有桌凳子,里间方是卧室,床铺已经铺好,宋渊的行李已在那里摆的整整齐齐。
宋渊环顾一周笑了:“这很不错,况且还有姊姊,我就更安心。”清瑜正在那里吩咐小厮,听到宋渊说这话瞧他一眼,既已安排好清瑜也就要回去,临走之前想起陈杞的事才对宋渊道:“方才在外面的,就是你姊夫的大妹妹,窦家的事你在京里自然是听说过的,这件事可不能对外头说。”
剑南叛乱,凉州出兵平叛,两亲家兵戎相见,窦家长子死在阵前,这些都被京城里的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谈了很久。当时京城人是怎么说的,说陈节度使果然凉薄,为了博一个忠君的名声,竟不推拒平叛,连多年的老友都可以下得了手。陈枚甚至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夫死在面前,真是心硬如石,这样的无情的人怎能得托大用?
这些议论宋渊当然也知道,想起方才在府门前看见的陈杞苍白憔悴,而这一路行来窦翊也是沉默寡言,除了必要时候绝不开口。宋渊顿时感到这样的议论太过轻薄,不是当事者,又怎能知道深陷其中人的伤痛?
清瑜久久没有得到宋渊的回答,伸手拉一下他的袖子,宋渊这才回神过来:“想起在京城时听到的那些议论,此时想来未免太过轻薄了些。”清瑜淡淡一笑:“嘴长在人身上,随他们去说,况且我们不在乎的。”
听清瑜用的是我们,宋渊不由笑了,姊姊历来都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要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是。那么姊夫定然也是和她一样,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
安排好了宋渊,刚回转自己屋子,夏花就已经来报,说陈杞抱着窦翊哭了很久,窦翊还是不说话,眼里虽有泪却不哭出声。这样想必只会让陈杞更难过吧?清瑜叹一声让人送去一些衣料用品,虽然知道陈杞不在乎这些外物,可此时好像也只能送些身外物了。
陈枚知道今日宋渊他们到凉州,回来的比平日早些,刚准备换了衣服去看宋渊,外头就有人喊起来,清瑜刚准备走出去瞧瞧,门帘一掀就有人跑进来。
清瑜定睛一看,竟是窦翊,他已换了一身衣衫,直直走到陈枚面前,陈枚的外衫只穿了一只袖子,停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外甥。窦翊抬起头看着陈枚:“你就是大舅舅吗?别人都说,当日在战场上,是你下令杀了我爹。”
清瑜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上前要拉窦翊,陈枚抬起一支手示意她不要动,低头看着窦翊:“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就是下令的主将。”窦翊的小胸脯起伏不定,好像在努力想着下面的话,陈枚正待开口时候陈杞也冲了进来,看见自己儿子好好的急忙冲上去抱住他:“翊儿,你要再出什么事,娘不如死了还好些。”
窦翊的眼还是看着陈枚,并没有去理自己的娘,说出的话更让人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