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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竟是这般想法。我此时的感觉,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又被推到冰天雪地里伫立着,从肌肤到内心到骨髓,全部都凉透了。我终于明白在原本的历史中,多铎的死为什么会给他那么沉重的打击,甚至让他差点丧失了心智,从而癫狂起来。原来,多铎对他来说,的确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就像鱼和水的关系,相濡以沫,却难以相忘于江湖。的确,多铎的才干和本事足可以承担大任,可以当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多尔为了保证权利能够在他身后继续在自己人手里延续,就将这个希望完全地寄托在他的身上,所以,后来才会遭受到了那样重大的打击。
原来,我和他夫妻十六年,为他苦心谋划,为他出生入死,为他欢喜为他忧愁,冒着生命的危险给他生下了三个聪明可爱的儿女,却依旧无法成为他最重要的人。
夫妻情,终究抵不过兄弟情。我原本以为我虽然及不上国家民族和个人权利在他心中的地位,却没有想到,排名还是落在了多铎的后面。
可笑,我这是在嫉妒吗?我不应该嫉妒的,谁让我来的时机不对,不是在他最为患难的时候来到,而是在他功成名就的时候出现呢?何况,多铎是个好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可为什么,好人却偏偏要遭遇这些呢?也许,这正应了“好人不长命,坏人寿百年”的俗语吧。
多尔衮大概见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这才松了手,朝内室走去,还丢下一句话,“该说的我都说了,瞧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想想吧。”
我愣了一会儿,却好像被什么鬼魂附体了一样,竟然头重脚轻地跟了进去,掀开帘子,看到他站在炕上,敞开着衣柜,正在背对着我更换衣衫。我见他换了一身行装,于是问道:“都半夜了,你要去哪里。”
“你说我这会儿打算去哪里?”他不但没有回答,还反问了一句,然后继续系着扣子。
鬼使神差一般地,我扭头看到旁边的架子上有只青花瓷瓶,有一尺来高,我伸手取了来,无声无息地上了炕,然后高高举起,狠狠地朝他的后脑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瓶子应声而碎,鲜血四溅,染红了窗纸,喷了我一身一脸。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重重地倒下,摔在我脚旁,只抽搐一下,就不动了。
烛光也仅仅是微微一晃,仍然继续映照着。昏黄的光线中,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墙壁上,我那被拉长了的影子。忽然想起,我在他背后举起瓷瓶的时候,他一定看到了。可为什么,他没有躲?
第九卷 净土千秋掩风流 第五十节 碧落黄泉
哈哈哈哈……”怔了半晌,我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全住地颤抖,笑到一种湿漉漉的液体流淌了一脸。泪水混合了他的血液,滑落在我的嘴里,腥咸而又苦涩,奇怪的是,这股味道竟然让我的神经格外地亢奋起来,笑得更加放肆了。即使不照镜子,我也知道现在的我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状若疯魔,丑陋至极。
似乎之前一直压抑在心头的大石一下子扳开了,顿时轻松起来,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一番酣畅淋漓地大笑,让我快意无比。我一面笑,一面在他身上狠狠地踢了两脚,“起来,多尔衮,你给我起来!别装死了,我知道你没事儿,你想这样吓唬我,就像上次在平湖边那样,是不是?哈哈哈……”
等我笑到声嘶力竭,再也发不出声音之后,多尔衮依旧没有醒转,更没有任何反应。大量的鲜血从他的脑后奔涌出来,蔓延开去,很快就将我脚下的炕席染红一片。刺目的血泊中,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就像长白山巅那万年冰封,不着丁星尘埃的素雪。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木木地蹲身下来,僵硬地伸出手去,试探试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结果恰恰印证了我的猜测,果然,没有呼吸,亦没有脉搏,他应该是,死了吧?
再看看,他这新换上的一身衣衫,连最后一粒扣子都已经扣上。当他已经看到墙壁上的影子时,竟然没有躲闪,也没有反抗,即使他完全可以这样。在瓷瓶砸下的那一瞬。他仍然从从容容地系上了最后一粒扣子。那一瞬,他究竟想到了什么?心灰意冷,听天由命,抑或是绝望地自嘲?总之,不论是那一种,他都不会再睁开眼睛来。告诉我了。
生的伟大,死地憋屈,应该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开始和结局,都是那样的富有戏剧性。光怪陆离,充满着奇崛跌宕的精彩,有如一场云谲波诡的大戏。
落幕之时,让观众不得不为那个意想不到地结局而惊愕,继而,笑着流泪。而我。猜中了开头,却没能猜中结尾;我。竟然成了一个杀人犯,可笑至极,可憎至极。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我和他的结局,竟是如此。
我瘫坐下来。怔了很久,室内如此寂静,死气沉沉的。除了我自己的心跳,再也听不到任何地,哪怕细微至极的声响。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或者,只剩下我一个还可以呼吸的人,即使这呼吸,很可能在不久之后彻底消失。此时,我寂寞已极,无喜无悲,有如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寂寞。
我缓缓地推开窗子,望了望此时地夜幕,只见明月西沉,清辉如水,一个美丽而祥和的夜晚,无数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不论是美梦还是噩梦,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消失,一切又都从新地一天开始。周而复始,循环不停,直到生命的终结。如今,我的路也走到了尽头,感谢那位冥冥之中的老天爷,能在我离去的时候,有这样美丽地月色,这样美丽的夜晚,还有我此生的最爱和我相伴,我这辈子,也该知足了。
我地头脑格外地清醒,思路也格外地通畅,我甚至像往常一样,慵懒而自然地下了炕,朝书房走去,步履丝毫都不见沉重。
书房里面的灯烛仍然在微微地摇曳着,烛泪如血,红艳艳地堆积了一大片,到黎明之际,就应该是蜡炬成灰之时了。我铺开纸张,像往常一样在雕刻着蟠龙的巨大砚台上研好了墨汁,提笔蘸满,略一思忖,就写下了最后一封信。
“东青吾儿:览信勿悲。吾与汝父十余载恩怨,而今了断,共归于泉下,虽死亦无憾也,惟以汝兄妹为念。汝资质警敏,智识过人,吾每以之慰。然汝弟自恃聪明,性顽劣;汝妹恃宠放旷,性骄纵,倘放任自流,来日必招祸端矣。汝须尽力督导,时刻监察,勿使其触雷池半步,吾殷殷厚望,皆系于汝身,汝切勿负也。
汝父纵横疆场二十余年,中原靖平,四海渐定,止有隆武余党,永历伪朝,福建郑森未曾剿除,余皆不足为虑。汝父未竟事业,望汝继承。汝遇事不可肆意妄为,刚自用,亦不可忠奸不分,是非莫辨,亲侫远贤,切勿重蹈汝父之覆辙,擅行屠戮,恶业无数,虽九死不足赎也。
另,吾与汝父,俱因儿女之情,乃始有今日之不堪。汝不可无情,然勿要受困于情,否则害人害己,无可收拾。吾与汝父,乃汝前车之鉴,汝须记取,不可懈怠。
临别遗言,吾儿切记。勉之!至嘱!”
写下这些嘱咐的话语时,我握着笔的手丝毫没有颤抖,一如往日一样流利娴熟。最后一个字完成,我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然后用镇纸压住。略一浏览,感觉该交代的都差不多交代了,至于有些在书面上不方便交代的事情,东青那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我也不必多此一举,给他招惹嫌疑。于是,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起身去了。
回到内室,尽管敞开着窗子,不过周围仍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来到炕前看了看,取下帕子,转身去蘸水拧干,然后脱鞋上炕,坐在他身边。接着烛光,我仔仔细细地,温温柔柔地,将他脸上渐渐干涸的血污擦拭干净。他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应该不愿意一身肮脏地去吧。
擦完之后,我又摸了摸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没有任何温度。此时的他,和平时睡熟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就是脸色白了些而已。记得他有一次生病,服药躺下之后,还是睡不着,无奈之下。我故意开玩笑,给他唱摇篮曲。没想到,才唱了两三首,他就真的睡着了,像个毫无心机的孩子一样,安静而恬淡。让我忍不住地,看了又看。也只有在他熟睡了之后,我才感觉他无论人还是心,都是完完全全地属于我的。谁也抢不去,谁也夺不走。
我凝视了一阵,然后微笑着伸出手去,抚摸着他地面庞,指尖在他完美的鼻梁上轻轻地滑过。他平时睡眠很浅,只稍微有点动静。马上就会醒来。像我这样,他肯定会睁开
朦的眼睛看看我。然后和我调笑几句再继续睡。不次,他却要例外了。
“你累了吧,很想好好地睡一觉,是不是?不过。我却无聊得很,要么,我唱个曲子给你听?”我思忖着。沉吟着,“唱什么好呢……”
不知道怎么的,我想起了我在从前的那个世界上,所看过的一部老电影。那是半个世纪前地一场悲情旧梦。欢场女子如花与富家子弟十二少因父母百般阻挠,相约吞鸦片赴死。但故事并未在此结束,被救活,蓦然觉得生命可贵,便在世间继续芶活了五十年;而痴心女子在奈何桥处苦候不至,以自己来生的阳寿换得到人间的寻觅,凄凄切切地启事言明:“十二少:老地方等你。。。”直到后来,人鬼相见,一个老态龙钟,一个容颜依旧。刹那间明白,什么情啊、爱啊,不过是一场梦。
想我阴差阳错地来到这个世界,闯入了他的生活,成为了他的妻子,和他拥有了几个儿女。然后,和他一起称帝称后,坐拥天下。这个际遇,哪怕是最滥俗的小说里,也应该是一个无比圆满的结局吧?可是世事无常,我们都被心魔所毁,以至于反目成仇,不得不以这样结局收场,惨烈,而又荒诞可笑。眼见着这一世也要结束了,过了奈何桥之后,我就和他成了陌路人,相见不相识,会不会笑问彼此从何方来呢?
我在血泊中捡拾了一块锋利的瓷片,左手放在膝盖上翻转过来,然后用瓷片深深地切了进去。一阵尖锐地刺痛让我忍不住一个抽搐,尽管很疼,可我仍然毫不犹豫地继续割着,切开外面的浅静脉,又切开里面地动脉,血液先是奔涌而出,到后来干脆变成了喷溅状。照这个速度计算一下,最多也就半个小时,我就可以彻底交代了。
坐在他身边,我静静地瞧着我的血在炕席上缓缓地蔓延着,最后和他的血相遇,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看看差不多了,我就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握住他的手,轻声吟唱着:
“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情像火灼般炽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负情是你的名字,错付千般相思。情像水向东逝去,痴心枉倾注,愿那天未曾遇。只盼相依,哪管见尽遗憾世事,渐老芳华,爱火未减人面变异,祈求在那天重遇。诉尽千般相思,祈望不再辜负你痴心地关注,人被爱留住,问那天会重遇……”
我一遍一遍地唱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随着失血越来越多,我的力气也渐渐被抽离了躯体。原本很闷热的天气,像突然变得寒冷起来一样,身上越来越冷,眼前也开始晕眩,脑子里面昏昏沉沉地。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也就快了。
终于,我连一点声音地发不出来了,巨大的倦意如潮汐般席卷而来,眼皮很沉重,我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无奈,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他的手,接着闭上眼睛,睡了……
东青从武英殿里出来,朝后宫走去。此时夜已深沉,巡逻的侍卫虽然偶尔出现,却也并不频繁。回到后宫,他站在一株百年的大柳树下,静静地伫立了一阵,突然有了新的打算,于是动身朝北边去了。
在浓浓的夜色中,他来到一个院子门口,停住脚步,这里是景仁宫,是淑妃的寝宫,里面住着的是他父亲的女人,也是他最心爱的女人。自从孝明分宫居住之后,他就没有单独来找过她,今晚,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欲望,这欲望迫使他来到这里。
今晚,他需要有女人给他温柔的安慰,否则他就要憋闷到发狂了。
孝明的侍女们都和他很是熟识,见他来了,自是大吃一惊。不过她们也不敢阻拦他,还要紧张地替他保密,免得被人发现,只得慌忙地将他迎接进去。他并不说明来意,宫女们也不敢开口问,给他上茶之后,又纷纷退到各个大门把风去了。现在已经戌时了,各宫之间半夜里不得随便往来,所以暂时还是安全的。
孝明已经入睡,不过她睡眠很轻,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渐渐响起,然后进了她的卧房,来到她的床前。她起初以为是做梦,并没有在意。不过也才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有了点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