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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就非要彼此永远这般仇视,非要用兵戈的方式毁灭了对方才肯安息?
就不能好好地共处在这一片蓝天之下,难道就不能放下所谓的那些仇恨,让百姓得以生息?
百年来不休的战火,没能让南北两方谁消灭了谁,却留下了多少荒野枯骨?至今燕云十六州一线,多少家庭已不完整?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问问黎民百姓,几个愿意打仗?打仗便以为这流离失所、白骨成山!
“雪,我要去北周。”
清笛静静抬头望玄宸,“我要去面见于大人。”
清笛的帐篷里,清笛跪倒在地。
皇帝紧皱长眉,再次摇头,“连城,朕明白你的心意。身为宋国和亲公主,你不愿意见到两国再度开战,你想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平息这场战事——朕也感念你这份心意,只是朕不答应你去冒险!”
“皇上!”
清笛膝盖爬行,行至皇帝脚下,“这天下事,哪一件哪一桩没有艰险?如果这一回的事情不能得到平息,那么便会天下大乱、步步皆险!”
“妾身是大宋和亲公主,从私心而论是最不愿意看见南北两朝再度开战。就请皇上给妾身几天时间,让妾身再试试看,能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此时契丹百姓刚刚受了雪灾,正是人无衣食、马无粮草的困厄之际。就算皇上此时下旨挥师南下,请问皇上,十万骑兵的口粮与马匹的草料从哪里来!”
“契丹骑兵向来不由国家供给给养,需要骑兵自备粮草。可是他们自己的家中都已经没有了吃食,难道要他们生生从自己亲人口中夺走最后一点点的粮草?皇上,一
旦此令一下,不但与南朝兵戈再起,甚至有可能引起内乱!”
“倘若此时东边的女真、渤海、高丽诸部再趁机起兵,对我契丹又有何好处!”清笛俯首叩头,“天下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是简单一个打草谷的决定,这有可能影响了契丹的国祚啊,皇上!”
“妾身此举并非只是维护大宋,妾身此时已是草原人,妾身也是为了契丹啊,皇上!”
288、旧日飞红(③更)
“你已是草原人……”皇帝猛地转头,定定望向清笛,“连城,这果然是你心里话?”
“皇上!”清笛心底一晃。方才实在是急了,藏在心里的这句话终究是冲口而出——而这全都是因为玄宸。
她如今已是他的妻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自然已经是草原人。却忘了,这话不该在皇帝面前这样冒失说出来。
以契丹与宋人多年仇恨,一个和亲公主怎地会突然转变这样大;甚至是刚刚落胎,正是难过之际,怎地就认定自己是草原人了?
清笛暗自埋怨自己。
皇帝却动容起身,亲自走过来,扶住了清笛的手肘,亲自将她扶起来。
清笛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抬头起身的刹那,仿佛看见皇帝眼中有泪花浮涌。
“连城,你果然有了这样的心思?朕实是欣慰。”
话已出口,再无余地。清笛只能垂下头去,“皇上此时可否相信妾身,可否让妾身走这一趟?”
皇帝含笑,依旧沉吟,却终究点了头,“可是北周情形叵测,你自己去,朕绝不放心。这样,便让小六子陪你走这一趟。不论怎样,小六子的话,张昌兴总归肯听些。”
清笛心中狠狠一震,抬眸去望皇帝,“皇上?”
原本玄宸早已这般说,却是被清笛狠狠压下。避嫌尚且来不及,她怎么能让玄宸还陪她一起去?
“皇上,妾身这一回想微服而去。六皇子倘若同去,反倒引人侧目。”
清笛小心劝阻,定不可让自己的小小疏失而再给玄宸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皇上若不放心,便让韩大人陪妾身同去,再派些南面官手下的汉人侍卫微服保护就是了。六皇子还有其他要事,就不必麻烦六皇子了。”
“韩卿若能去,朕倒也放心。只是韩卿在北周恐怕也一样会引人侧目,甚至会引来更大麻烦;况且朕日常朝堂上的事情,一日都离不开他,所以朕不能让韩卿去。”
皇帝仿佛很是沉吟,“契丹上下,除了韩卿之外,朕的确还找不到第二个能让朕放心的人。”
皇帝抬头望清笛,“朕实在是担心你的安危,如果派去的人不得力,朕就更不放心你去。”
皇帝的话,清笛明白。那些朝臣,有几个是不卖皇后与二皇子的面子的?如果在路上找个借口杀了她,回来都没办法追查。
“……所以,朕现在只有小六子一个人能够放心。”皇帝望着清笛慈祥微笑,“是朕令他随你去的。倘若有人敢有非议,那便是非议朕的决定。朕倒想看看,谁有胆子敢质疑朕的意思!”
“皇上!”清笛惊得急忙跪倒在地上……
是她会错意了么?是她看错了这位老人的心么?——为什么此时,她只觉皇帝是在有意回护于她和玄宸!
清笛想着,泪珠子就已经控制不住地跌落下来。孩子的事情,瞒得过天地,都瞒不过皇帝,皇帝岂能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可是皇帝一句话都没问过,此时更是主动要玄宸陪她同去……
“连城,你方才说,你已经是草原人。就凭你这一句话,朕便觉值得。”皇帝说罢转身,静静走出帐篷去。
外头的日光金黄地落在皇帝肩头,他走路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有些佝偻。纵然是曾经驰骋草原的帝王,终究敌不过岁月去。如今,他已是位老人。
纵然英年,却已有了迟暮的气息。
霸州北城门外,一辆青呢马车哒哒地行。赶车的是个青年男子,车里坐着的是个女子。两人到了城门口下车接受盘查,以夫妻相称,果然是郎才女貌。
城门守兵盘问了几句,霸州城内的地名、街巷,两个人都能对答如流,可见果真是这城中的人。守兵便也放了他们进去。
马车入城门,驾车的男子便拣择最近的车马店寄放了车马,只牵了娘子的手走入街中来。
阳光澄黄,照在两人的面上。娘子便红了脸颊,轻轻缩着手,“哪里有人这样当街牵手走着?快放下。”
“不放。我要就这样一直跟你牵着手。”那男子转头而笑,长眉入鬓。
这两人当然就是清笛与玄宸。清笛用了法子将两人面目稍作遮掩,以避过熟人眼目去。
“这回是来办正经事。”清笛只能低声提醒。
“这便是正经事。”玄宸捏紧了清笛的指尖儿,“可知道,当年还在霸州时,有多少回行走在这街巷之时,我便想这样握住你的手。却笨,终究没敢。生怕你恼了,就那么撵了我走。”
旧日城郭,曾经心情……眼前熟悉的街道楼阁便将曾经的时光呼啦啦一下子全都推回了眼前一般。
仿佛这当中没有隔着这几年,没有隔着霸州城破那晚的痛断心肠,没有隔着……这之后种种的经历。
还是当年青葱年少的两人,还是这样相偕走在霸州城中,还是——望着彼此的侧脸,心中便浮涌起万语千言,可是想要张口说,却才发现分明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具体说些什么。
心里只这样惶惶欢喜着,按捺不住地心跳加快,抑制不住的面上滚烫。
清笛正想着,却被玄
宸扯着手转了个弯,拐进另外一条路上去。清笛这才怔住。
她明白玄宸是刻意带她避过街口,所以才换了另外一条路。站在路上,清笛回望街口的方向,眼睫不由得再度濡湿。
爹爹,女儿回来了。
爹爹,女儿此时已是草原人。爹爹若听见,究竟是会明白女儿的心意,还是会责骂女儿?
289、夕阳流水(④更)
两人穿街过巷,挑人少的巷陌行过。
青石板路,两侧乌瓦粉墙;院墙内的杏树虽然掉光了叶子,却仍旧探出枝丫来,清逸地落影在石板路上,姿态曼妙。
中原典型的一切,让清笛的眼睛始终湿着。
思乡,原本不是远离家乡才会有的思绪;而是即便回到故地来,即便亲眼又看见曾经熟悉的一切,你却依旧想要落泪。思乡之情在此处不会解,反倒会到达最高的顶峰。
因为你知道,很快就会再离开;这一刻短暂的相聚不是回来,而是要更久地离去……
青石板上的积雪早已化尽了,靠着墙根儿的角落里还有些雪,只是霸州终究比草原暖和,那些雪也都是融融、软软的样子,绝无草原上冰雪的凛冽之态。
生存,在中原汉地的城池里,便显得容易许多。而草原上的牧人,一旦天降风雪,便只能孤单地面对死亡。
清笛轻轻地叹了口气。
心底有一点明白,为何在军事上,宋军总是无法抵抗契丹骑兵。这不光是步兵对骑兵的劣势,更在于心念的不同。宋军都是不愁衣食,后有退路;契丹人却没有,若是败了,有时候便只能面对缺粮断草的情势。
在契丹时,清笛也曾着意去翻阅史书。关于契丹与中原之间的种种,有了大略的了解。
其实唐时契丹便已归顺朝廷,各部酋长被朝廷分封了节度使等官衔,双方渐渐消弭了隔阂;契丹各部之间遇到事情,也不再是从前的彼此仇杀,而是统一交给朝廷做以决断。
那时候的契丹已经不像是原始的草原民族,而越发成为朝廷治下的州府一般。可是矛盾终究还是爆发在一场春季的巨大灾荒之后。
那一年春天,契丹人遇到灾荒,依旧循着正常的途径向朝廷报请赈灾;可是当时负责契丹事物的官员却不肯开仓赈济,惹得契丹人最终再反了朝廷,回归草原本性……后来终究建立了自己的契丹国,阿保机登基称帝,与中原朝廷彼此对峙起来。
发生在春季的灾荒,在历史上层多次成为中原朝廷与草原民族之间矛盾的导火索。倘若处理不得当,就会成为贻害多年的双方心结。
这一回又是,清笛希望能以自己微薄之力,平息这一场事端。
。当年被红火染遍的霸州,她希望这一回能有机会护着它,不再被战火沦及。希望三年来刚刚重新复苏的百姓,不必再受战乱噩梦的侵扰。
便如同爹爹当日带兵护着这座城,她如今也要这样做。让这粉墙乌瓦依旧宁静,让墙内的杏花能安宁地等待春日的绽放。
玄宸明白清笛这一刻心绪难平,便只是静静地陪伴在她身畔,并未做声打扰。
直到前头终于走到了那最熟悉的街道,看见了从前最熟悉的一切。玄宸才轻轻地捏了捏清笛的手,让她回神过来。
清笛一怔,回望眼前,便是泪水滑落——
彩坊高搭,花团锦簇;街巷两边丝竹声声,街边的河水里都是胭脂红色。
眼前所到的,岂不正是怜香院!
听闻当年霸州城破,院子里的姑娘们四散而去,怜香院也被人点了把火。以为回来都见不到了,却没成想,依旧是旧日巷陌,旧时门廊!
人流淙淙从她身边过,怜香院门前依旧是热闹的迎来送往、燕语莺声。
对于这样一副场景,清笛真不知是应该欢喜,还是悲伤。
她恨这院子,恨这葬送了她命运的地方;可是这里却又曾经是她的家,记录了她那三年的时光。所以乍然重见,清笛都不知道应该是疾步走向前去,还是应该退后几步,或者干脆转身远离了它。
正在悲喜交加之时,忽然听得鸣锣开道,煌煌的声响在街巷之间震动开来,震得人脑门儿生疼。
“哎哟,赶紧退避着些。那位爷又来了!”周遭的百姓急忙退避到路边,面向外,背身不敢看向道中间。玄宸也扯着清笛的手退到一边去。
来人是谁?这么大的阵仗?
清笛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身后一鞭子便狠狠抽下来,“回头,别动!擅自僭越之罪,不想活了么!”原是清道的官差以响鞭行走,看见有人乱动便没头没脸地抽打。
玄宸手指骨节爆起,清笛忍着脊背上的疼,暗自攥紧玄宸的手,“我没事。这样一鞭子算什么,我小时候挨得多了。”
半晌,背后的路才安静下来。周遭的百姓也都动弹开来。
清笛扯住一位老伯问,“老伯,方才过去的人是谁?怎么这样大的排场?”
那老伯四下看看,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娘子,你怎么能不知道那位爷是谁?当今圣上就这么一个儿子,除了他,还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当今圣上就这么一个儿子……”清笛有些愣怔,却猛地想到这人是谁!
北周百姓说的当今圣上,自然就是张昌兴;而张昌兴的儿子只有那一个,就是当日的张衙内!
老伯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