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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奸诈的家伙!”怜儿想象着那时的情景,两个家伙不打不相识,便这样成为了莫逆之交。玄宸的想法也渐渐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史朗盛,所以史朗盛此时才不会拘囿于汉人与夷狄的偏见当中。
“奸人,那时候你几岁?”怜儿忽然问。
317、如有天意(③更)
若是玄宸跟史朗盛初逢就是在杭州,在那间越酒铺子,那么究竟是哪年?怜儿听见自己的心都扑通扑通跳起来。
玄宸微笑,却轻轻垂下头去,“那年我娘已是病了,开始与我念叨起飞天鱼。我娘在宫里没有一日舒心,就总是每回提起飞天鱼的时候,面上能露出那种梦幻一般的微笑。我便想着,要去杭州,去西湖,为我娘找一条飞天鱼来。相信如果我能找来飞天鱼,那么娘一定会开心,一定会让身子渐渐好起来。”
“我便偷偷跟着契丹派进杭州来的细作一起到了杭州。终于到了西湖,我以为到了那里就能找见飞天鱼,却被告知,飞天鱼是可遇不可求的;等了多日却一点踪迹都没找见。万般郁闷之中,我便走进湖边的越酒铺子去喝酒,这才邂逅了小史。”
“那年我也是第一回喝到名闻天下的山阴越酒蓬莱春,真是醇美。所以那小子喝醉了,我本已不必继续喝,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一直在喝。”
玄宸笑起来,仰头,仿佛面上又有桃花飘落。继而,随同那嫣红花瓣儿一同来的是个小子,一双眼睛灵动得仿佛琉璃,俏生生地瞪着醉倒了的他们两人,红唇伶俐,
“小孩子怎可这么喝酒,还喝得烂醉!你们家的大人都在哪儿,怎么也没人管你们么?”
她嘴上说的严厉,可是玄宸还是看见她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分明是在嗅着空气中的酒香!她那一弯小小菱唇也弯弯翘着,显然已是在咽口水……
醉了的他便笑,从不知原来有人这般有趣,便忍不住召唤,“这里还有满满一大坛子的蓬莱春。你可,想喝?”
“我自然是要喝的!”小人儿便走过来,挨着他坐下,还伸脚踹开了烂醉如泥的史朗盛。
少年玄宸醉笑,“你方才还在训斥我们两个,怎么换了你现在自己也要喝了?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少年玄宸逞着酒兴儿,放肆逗她。
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子,虽然穿着男孩子的衣裳,却怎么看都是小丫头的模样。尤其那流转的眼眸,与时时翘起的小小菱唇,总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哼,你也说了,这里还剩下满满一大坛子的酒。我若不喝,你定然会再给喝干了。你看你此时,已然是醉了的;若果再喝下一大坛子的酒,岂不是要醉死了?”
那小子俏生生地讲道理,“我喝光了,便是免得你再喝。我是为了你好,说得严重些,便是在救你的性命!你该谢我才是!”
这样一大段话,分明强词夺理,却让玄宸瞠目结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傻傻地去看她眉眼流光、顾盼生姿。
玄宸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只能呆呆地望着某个人,被噎得生生说不出话来,却心里反倒生起奇怪的欢喜,仿佛心都折了。
那天后来,她也喝了满满一大坛子的酒,也同样醉倒了。就靠在他的肩上,呼呼地睡着了。头顶的桃花全都飘落下来,落满了她的身上、发丝,甚至睫毛……
他就那么呆呆地望着那个仿佛是花儿变化出来的小东西,全然不敢呼吸。她那么尖利,却这般相信地靠在他的肩上睡;她穿着男孩子的衣裳,却比花瓣儿还要美……
他原本的心在绝望里沉浮,那一刻却有花瓣的轻柔与春天的希望温暖了他的心。
那年还小,小到还绝不明白心中那微微的疼与甜蜜是什么。手下找来,他只能与手下离开。却轻轻地将她小小的臻首从肩头放下,生怕吵醒了她的梦。离开杭州那日他只觉,他将自己的春天都落在了杭州,落在了酒铺子后头的那片桃花下。
他只知道,他必定会想尽了办法,再来寻。
后来霸州街市,她戴着面纱向他走来。他全然看不见她面目,可是她那独有的伶俐嗓音却让他瞬间僵住。她说“你只是我一个人的雪,不许再让别人知道。”他的一颗心终于落定。
春天,终于从江南杭州而来,染绿了北方的天地。
提起往事,两人全都落泪。怜儿泪中还在微笑,“后来是凤熙寻了我来,将我抱了回去。如果他晚来些,我醒来说不定就也能结识史朗盛了。没想到那一醉,倒是都错过了。”
只能谈上天造化,那日偷偷一醉的事情,除了凤熙之外,她不肯让旁人知道;却一醉都忘了问那一同喝酒的少年是谁。却只望见了他一双碧蓝的眸子。于是霸州那年,他见着这样一个少年跪在街边,双瞳碧蓝,她便不顾了自己的安危,跳下车去,向他走去……
怜儿轻轻依入玄宸怀中,只轻叹,“从前我总怨上天误我。可这一刻,我却再无遗憾。”
就算死在此时,能在他怀里,能将这一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圆,已是知足。
“兮溜溜……”就在这温馨一刻,拉车的马忽然一声长嘶!
马蹄骤停,马车猛地停下,车上的两人好悬没被甩出车外!
车外原本天光明亮,却忽地全都黑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玄宸稳住怜儿,掀开帘子急问车夫。
可是一掀开帘子,便是玄宸和怜儿,也全都愣在当场!
他们早晨出了霸州城,一路前行,此时已近午时。原本是一天当中天光最为明亮的时辰,可是车帘掀开的这一瞬,看见的却是天地暗如黑夜,天空阳光不见;而原本该属于夜晚的星子,一颗颗的缀满了天空!
骤然一瞬,整个天地再度沦入了暗夜!
318、一世心安
原本天光正明的午时,却天地重陷暗夜,马匹的惊嘶尚且未停,遥远的村镇里便响起一片铜锣响声。锣声惶惶,人声更是惶然,遥远地听不清人们在向上天祷告和祈求什么,却能从那惶急的语气里听得出人们的惊恐万状。
玄宸稳住马车,安抚随从,亲自点燃了马车上挂着的羊角灯。灯光给了人和马匹以安慰,车队这才平静下来。
玄宸上车来望怜儿,“怕是天狗食日。”
怜儿点头,“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天狗食日的时辰不会长久,稍后天就会重新亮起来了。”
天空太阳不见,传说便是天上住着一只天狗,是天狗将太阳给吞进了肚子里去。于是人间便有了这拯救太阳的活动,人们焚香祷告、敲响铜锣来吓跑天狗……怜儿只是轻轻微笑,“这天狗的胃口还真的好大。月亮没了也是被它吞了,太阳没了还是被它吞了。还好,它倒是不吞星星的。”
看怜儿还能开玩笑,玄宸这才轻舒口气,微微笑开,“你没事就好,我只怕他们惊了你。”
怜儿却伸手来握住了玄宸的手腕,“让马车掉头吧。”
“怜儿……”玄宸的眼瞳里瞬间涌起血色。
“掉头吧。”怜儿微笑,“我不想去西域了,我想回契丹。”
“西域纵然有天山,有雪莲,还有雪豹小雪;可是契丹有更多我放心不下的:翡烟、郭婆婆、婉笙、吟笳,还有黑丫、小蓝、阿离……我要回去。”
“怜儿……”玄宸的眼泪险些生生落下来,“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管了!”
“回去吧。”怜儿温柔笑起,“我从前随着爹南征北战,从没有过故园的心情。曾经留恋杭州、霸州,将这两个地方当做是自己的故乡;实则我现在更加想念的地方反倒是契丹草原。杭州和霸州的事情都已经了结了,我走得毫无遗憾;反倒是契丹草原,我放不下。”
怜儿握着玄宸的手,“你说,要我爱上这片草原;我也说,我已经是草原的人。所以雪,带我回契丹草原去,我想——回家。”
怜儿仰头望车外夜空。原本是晴空万里,这一瞬却星斗满天。
这样的天象骤变,在旁人眼中会是巨大的惊恐,可是对于怜儿来说,却并不可怕。因为这样重新又降临的星空,会让怜儿抬头便能看见北方那颗星,便仿佛又看见了埋在那颗星下的孩儿……
他也许还不是孩儿,因为他还没有成形;可是他却千真万确是她的骨血。她的骨血已经埋在了契丹草原,那么她的根便也在契丹草原扎了下来。不管这一世曾经多少漂泊,只要有了根,她便有了家。
这一刻,她想回家。
怜儿说的不错,虽然天狗食日的天象令人心惊,不过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天光便又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消失不见的太阳,重新又点点回归长空。遥远村镇里铜锣声停下,人声由惶惶也终究变成了对上天的由衷礼赞。
怜儿在车中望着玄宸,微微笑起。
刚刚经历过生死一般的恐怖,此时重新获得生命的人间,这一刻,才是最为平静和温暖。
玄宸却只能紧紧握住了怜儿的手。
她什么都没说,他也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看似任由自己的小性儿,所以才想要回契丹去;实则他却明白她的心。
《史记·天官书》曾记载:“天子微,诸侯力政,五伯代兴,更为主命。自是之后,众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强伯。田氏篡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争于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数屠,因以饥馑疾疫焦苦。”每一回天狗食日,随之而来的都是天子受困,人间战祸离乱。
天人感应,日月星辰都与人间相对。人间帝王是天子,于是太阳对应的便自然是人间帝王;太阳上出现黑点,便是帝王有难;而方才的天狗食日,太阳整体消失,便是上天发出的严重警告,预示着帝王将有性命大忧!
天狗食日,不同的地方看见的情形也不尽相同;那么今日这片全然的黑暗就降临在契丹草原上,那么这场灾难锁对应的,便只是契丹的皇帝……
所以怜儿要回契丹草原去。她的命数是早已尽了的,她却不能让玄宸只顾着他,而没能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去救护他的父皇。
那位老人,虽然背负着汉人的骂名,可是他却用他的性命、他的名誉、他的一切在保护着他的儿子;如今他有难,上天都已经示警,怜儿又岂能坐视不见!
她与玄宸来了霸州,霸州城内发生的事情,纵然千万小心,却也难免泄露出去传扬到了契丹草原。一旦萧家和月牙儿知道了玄宸竟然安心要为了她而放弃月牙儿,甚至是契丹的帝位,他们又如何能善罢甘休?而早对皇帝怀恨在心的二皇子,又岂会不趁机夺了皇位,以免皇帝活着再夜长梦多?
霸州城墙能暂时环绕起她与玄宸眼前的梦,却要将那么多人困在危险里,挣扎不出!
她又如何,能为了自己一时的苟安,为了自己这已经行将熄灭的性命,再拖
累了那么多人?
所以她要回去啊,回到她的家,回到她的亲人和孩儿的身旁去。
西域纵美,却远在天边。她只要顾念着红尘人间,便够了。
“雪,我困了。我想睡一下。”怜儿偎进玄宸的怀中,舒服地躺好。耳畔是他的心跳,鼻息间是他的气息。
真是心安。
即便前头还有一场危难,她却也不再害怕,因为有他在身旁。
这一生,多谢相遇。
319、天下皆欢
一路北行,一路风雪。
玄宸生怕清笛不能适应塞北气候,总是千万小心。清笛却总是笑,虚软了身子却笑靥如花,“我又怎会受不得这塞北白雪?它们,原本便是你。”
清笛索性还让玄宸挑起车帘来,遥望那扑簌簌沿着车门落下的绒羽白雪,伸手去接,“我早知道,这塞北天地,最凌冽寒冷的是雪;可是最温柔飘逸的,亦是雪呢。”
转首望他,嫣然而笑。可是他眼底,已然全是泪光。
不管这真正斫在身上的,是冬雪的寒冷与凛冽;可是在她眼里,永远只去看雪花的温柔与飘逸。
生命行到此处,她已经再无惧怕。
只感谢上天,能让她多活这一天,便让她还能有机会,帮他多抵挡一些灾厄。
于她自己,早已别无所求。
车马行入契丹国境,直入上京。一路上已经是年气火热。
虽然是契丹境内,因为百姓大多还是汉人,所以民俗早已被汉俗所影响,城池处处都是过年的景象。
新年元日,皇帝要率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祭天,所以皇帝也会从冬捺钵驻地广平淀回归上京。清笛与玄宸便没回广平淀,而是直接回到上京。
“过年了。”清笛转头望玄宸笑,“雪,可有压岁钱给我?”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