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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扬连忙抬手:“卫相请讲。”
“我这次之所以以文臣的身份,跟随君侯出征,就是因为后方万事安定,而君侯所做的,又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业。我亲手操持了这一切,想亲眼看到它开花结果。经过整个夏天的忙碌,我们已经开始收获战果,但是现在我们所得到的,远远比不上我们付出的多。我们每在岐国的土地上呆一天,都要付出几十万斤赤金的代价,现下,我们已经债台高筑。更不要说,我们把国内的秩序全部打乱,一切为了前线,又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把政令从战时拨到平时。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拨马回头,这个损失大到让我国无法承受。甚至不仅仅是物资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想国人很难再相信朝廷的任何鼓动。”他抬眼看了一眼姜扬,“我敢保证,从今往后二十年,我们都必须勒紧裤腰带过活,如果老天开眼,又无人祸,也许可以慢慢熬过去。但是再要进行如此大规模的争战,君侯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了。”
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到了顶点。姜扬显然非常失望。“难道就这样因为背后的匕首,浪费了精心打造的宝剑么?”
“所以应该听听田威有什么条件。”庞嘉难得正襟危坐,“我也觉得他的举动十分蹊跷。现在离我们在魏国会盟,只过去了两个月,先前他也资助了我国不少良马与兵器,甚至于将我们的债务利息调到三厘。突然之间他刀兵相下,一点征兆都没有,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对对对!要不就是早有预谋,要不就是为了极为不同寻常的理由!”姜止赶忙应和他。“我看是有坐下来谈的可能!”
“好,事不宜迟,立即派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姜扬口述,卫阖书写,盖章之后,传令兵飞速地奔驰过函谷关,朝雍都城下驰去。一天半以后,姜扬接到了田威的书信。
田威的笔锋凌厉,措辞精简,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出字里行间的无奈。姜扬看完就扶额,传给卫阖几人相看。卫阖起先是松了口气,而后都对姜扬怒目而视。庞嘉吹了个口哨,掀帘而出,重新去布置接下来的战局——他们居然为了这点蠢事停顿了一天半!姜止则哎呦一声,连连大骂,“我这两个表兄弟!我这两个表兄弟!”
卫阖气得浑身都发抖,火镰摸出了打了几次都没有打着。他拿烟杆指指上首的姜扬:“齐王在国中,是什么时候的事?”
姜扬老实道:“我起先也不知。后来长卿偷偷告诉我,齐王是混在他女儿的送嫁队伍中,一路跟到长卿府上的。”
卫阖冷笑了一声:“君侯就一直帮他瞒到现在。”
“一个逃难的君侯,这是多糟糕的事情,我只想掩人耳目罢了!况且我以为这对我国也有好处。”姜扬也后悔。
卫阖训斥他,“君侯的声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毁掉的!先是楚国国君,然后是齐国国君,日后哪国国君还敢与君侯会盟!”
姜扬咽了口口水:“这虚名……可以换来巨大的利益啊。”
卫阖冷嗤,“到现在这个程度,齐国那里胜负早已分清,为何还要往自己身上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难道国内的事情还不足以让我们忙么?”姜扬被他说得不敢还嘴。
卫阖抽了两口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人心不能不知足到这种境地。君侯有野心,这是好事,但要一步一步来,万事与我们商量商量。如果君侯早说,我们今天可能不会站在岐国的领土上,我们会早已在临淄城下!那么,攻歧的准备会更充分,更没有后顾之忧。君侯实在是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教训。”
“我知错了。”
“现在我们别无他法,只有把人交出去了。”卫阖敲了敲烟杆,“不这么做,君侯就无法安心西进。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拨出一万人回国。”
姜扬点了点头,“就按照卫相说得做吧。”随即让田威带个口信,让高长卿把田修文给放了。田威天天派嗓门大兵士在雍都城门下叫骂,让高长卿还人。后来,连城中的公卿都开始登门拜访,含沙射影地让他将田修文交出去,以保城池平安。
高长卿不胜其烦。“你们这些蠢货,君侯哪有不回护的道理,老巢都快被别人端了,他还能在西岐呆几天!看齐人还能在底下嚣张多久!”他赤脚在上首走来走去,“况且雍都金城汤池,你们到底在怕些什么呢?把你们的私兵全调出来!金吾卫和虎贲郎都在城墙上,唯恐城内有暴民叛逆,让章甘给你们各家分配任务,安排巡逻。让我知道这时候出什么岔子,你们就等着好日子过吧!”
公卿迫其淫威,不敢有所违逆。雍都立刻开始施行宵禁,连白天都鲜有国人在大路上行走。
高妍对此很不安,“长卿,他要人,你交出去不就罢了。”
“这让我国的颜面往哪里搁?”他大怒,“城下之盟,城下之盟!田威本便是不义之君,何必与他客气!”
“这个田修文……”高妍埋怨道,“还真有那么大本事,让你做出如此大的赌注。你把整个雍都的安全置于何地!”
“田威不是问题,日久自退。但是这个田修文……”高长卿突然把放到嘴边的茶盏放下,直愣愣看着高妍。高妍摸了摸发髻,“怎么,我脸上有花儿?”
“奇怪了,”高长卿皱起眉头,“谁放出风声告诉田威,他哥哥在我这儿的?”
“命都要没了!”高妍摇着他让他醒一醒。
“不……等等,我身边有奸细。这一下就更不能放人了,我要把他揪出来。”高长卿走了几步,看着渐台外高高的天空,“而且,原本,君侯在前线争战,我们在后方完全就衬托鲜花的绿叶。现在,倒过来了。所以说没有敌人,哪来的功绩?”高长卿露出愉悦的微笑,“田威……不能走,呆得越久越好,这样,我们的功绩越大,不是么?不单免去了城下之盟,免去了容国的羞耻,还让后人可以读到可歌可泣的故事,不是么?”他对高妍微笑道。
“你真是疯了……”高妍瞪了他一眼。
高长卿拉过她的手,“安心,安心,不会有任何问题,君侯马上就会来的……”
“长卿不交人?”姜扬简直要给他搞疯了,“他为什么不交人?他搞什么?他还在想着他那个根本不可能的窃国计划?”
庞嘉破口大骂。卫阖忧郁地抽着烟,姜止微微叹了口气。他说:“这下可怎么办呢?看来雍都胶着了。不得不回家去了。”
姜扬捏紧了白绢:“孤不甘心!”他突然转头问庞嘉,“国中守军共有两千,如果长卿征发民夫,可有十万之多。雍都的三个粮仓,拿米熬粥,可以支撑城中百姓吃上个三年。城广三十里,城墙高七丈,最厚的地方厚达九丈,护城河引涑水,风急浪大……庞大将军,这雍都,一时半刻打不打得下来?”
“不好说。除非找到城墙软肋。或者里应外合。但若是强攻,的确不太有什么获胜的可能。”
“要不就这么撂着?”姜止道,“如果不放心,再加派一万人手,盯在田威的军队后面。战法有言,十则为之,这雍都三十里阵线,田威再多的人,他也围不牢啊。我们在他背后安插两万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轻易地在他的战线中拉出道口子,他不会轻举妄动。”
“那就这样?”姜扬把眼光落在卫阖身上。
“田威自己的处境比我们好不了多少,国内不安定,城池攻不下里,还随时有可能被君侯的大军反噬。这样一想,我们虽然是守方,但乐得有转圜变通的余地。”卫阖一敲烟杆道,“那我们必须动作要快。速战速决,以防万一。”
于是高长卿每日在城头都盼不来他的君侯,只看到自家的两万士兵站在远远的山岗上呆站着,中间隔着一圈齐国人,心里窝火,越气越倔强,绝不与田威讲和。田威也拿他毫无办法,他走得快,攻城武器都没有运到,天天让士兵去附近山上砍树做攻城器械,做了十天半个月还没个完。两人就天天派年轻气盛的士兵在墙头骂战,直骂到互相的十八代祖宗。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雍都城中不禁有了窃窃私语,敌意朝高长卿蔓延而去。高长卿并不在意。他习惯于敌意。但是,当他看到田修文在后院弹琴唱歌,被墙外丢进来的石头砸伤的时候,还是彻底发了火。
他心里一盘算,在城中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一个小粮仓,开始减少每日分配的米粮,让国人十分愤慨。而后让章甘四处抓齐国奸细,把他的政敌统统除掉,几天之后,又进宫把老太后“请”到了墙头。他往她头上罗织了不少罪名,让她在墙上与她娘家人好好说说话。老太后年纪大了,一辈子养尊处优,大热天站了没几个时辰就晒晕了过去。田威体恤家中长辈,后退三里,高长卿这才把老太后从柱子上放下来,送回宫去软禁。他这一番作为弄得城中人心惶惶,到处都在猜忌谁是齐人的内线,以至于没有人再对明察秋毫的高公有所怨念,原本只是齐国人前来讨要国君的事情,现在被彻底推动为两国间的明争暗斗,激起了容国人前所未有的爱国心。不少女人都上女墙添砖加瓦,高长卿则可以安心地回家中安慰田修文这漂亮的锦鲤。
第96章
此时;前方战争正如火如荼。姜扬为了尽快赶回国都;与手下大将连夜商量了对策,决定兵分两路直逼岐国国都泾阳。他自带大军徐徐扫荡;再挑选一员大将带领先锋营先行冲锋,打乱岐国人的阵脚,让他们不能组织起有规模的部队;这种战法靠的是速度与勇武,名唤“破竹”。事实上,因为魏国人率先与西戎互通生气;鼓励他们起兵;岐人的兵力都分布在西境对付西戎,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遭遇大规模的反抗;连拔十数城池。只是岐人太穷,除了泾阳之外,没有什么能让姜扬喜悦。现在,他只是想赢,再没有心思把打下来的城池加以巩固。
燕白鹿心想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下午的时候在营帐里洗了把脸,打算晚上把他构思的进军路线呈给姜扬,让他允许自己擢任先锋营的统帅。在庞嘉底下做事实在让他窝火。这个时候,营帐一掀,外头的白日光照进营地里,然后立即就又暗了下来。
“谁?”燕白鹿警觉地站起来,捉起刀。来人缓缓走出阴影,绷着脸色,严厉地望着他。
燕白鹿的眼睛一瞬间睁得大大的,他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你来做什么?”
“岐国姬冲从西境带来三千骑兵昼夜赶路,现在已经到达孚糜山口。”他小小的拳头递过一张羊皮纸,燕白鹿还能从雪白的皮肤下面看到青青的血管。他假装平静地接过羊皮卷展开,匆匆浏览一番,发现这是加急信件,而且属于绝密。燕白鹿自己的军阶还不够看的。
他蹬着高栾:“你从哪里弄来的?”说完就要出门交给庞嘉和姜扬。高栾气急败坏地拦住他,“你傻呀!”
燕白鹿装出不耐烦的神色:“你干嘛!有话快说!”
高栾耻辱地扭过头:“我听说,君侯现在打算兵分两路,挑选先锋营的将领一路势如破竹打乱岐人聚结起来的兵力。你要去尽力争取。庞嘉这个人自视甚高,这么好的机会,去争取的人又是你,他一定不肯放过。到时候你一定要让他带兵去。”
燕白鹿觉得有点可怕了。他捏着羊皮卷:“你不告诉他孚糜山口有埋伏?”
“是!”高栾像是攥着救命稻草一样拉住燕白鹿的手,咬着牙齿哭起来,“我非要他死不可!还要让他身败名裂!”
燕白鹿酸溜溜道:“你不是可喜欢他了么?出了我家门立刻找上他了,连出征都陪着……怎么,现在又像当初不要我一样,不要他了么?”
高栾哇哇大哭:“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自己被他挑拨了,居然把我赶出家门,我恨得要死,才委身人下等待时机报仇,你倒都怪到我头上来了!燕白鹿,一句话,这事你做不做!”高栾一边说一边哭得噎着了,还直跺脚。
燕白鹿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摸摸鼻子,“其实我也很想杀他的。我都快被你们气死了。”说着忍不住抱着他的腰,含上了他甜甜的嘴唇。他安慰似的抚摸着他的脊背,“这件事你先不要管了,交给我吧。”
高栾松了一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燕白鹿追上去抱住他的腰,“你还要走啊!”
高栾赌气:“你不杀了他,我不回来的!”燕白鹿嘟着嘴,高栾亲了亲他,“否则他要起疑心的。”
燕白鹿等待高栾走后,立刻吩咐手下将官,让他们时刻注意庞嘉那里的传令兵动向“有可能都拆开过目一遍,有关姬冲组织反攻的消息都拦下。”
他的副官惊骇不已,“将军!”
燕白鹿笑道:“不要惊慌。这是君侯的命令,怕事情传出去,扰乱军心。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