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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张大叔这个神情,桃姑放下宝石,那主人的眉不由微微挑了挑,这是个面生的人,还当他什么都不知道,谁知对自己的货却不声不响,难道说自己这双眼也有瞧错的时候?
主人还在思量,桃姑牙一咬,起身道:“这些货还请收了,在下先行告辞。”那主人不由愣了一下,这些货的确不算上好,但看着眼前这人的打扮,想来这样成色的货已经够了,主人站起身,想开口留住桃姑,转念一想又止住了。
等出了商行,桃姑才气吁吁的问张大叔:“大叔,你方才为何一句话也不说。”张大叔抬起眼皮瞧了瞧桃姑,脸上的神情有些变幻莫测,桃姑心中不知道张大叔这是什么反应,只得耐心等候。
半天才听到张大叔开口道:“楚二爷,小的斗胆问你一句,你这做生意是想长做呢还是只做这一次?”这倒问住桃姑了,她满心想的是赚到钱怎么复仇,从没想过此后的事,张大叔见她沉吟不语,手捻了捻颌下的胡子:“照这样的话,楚二爷不过是只走这遭,那小的就劝楚二爷也别采买这回头货了,留着银子回家去吧。”
若是没有去看过那些宝石,张大叔说这些话桃姑也不着恼,现时既已看过,怎么才来说这话?
张大叔等不到桃姑的回音,又抬头看眼她,见她面上的神色也是有些变幻,微微一笑,还是没有说话,桃姑思来想去,沉声道:“难道张大叔当我是那样轻狂的人不成,既定下了,就要好好的走,不当之处,还请大叔指教。”
说着就行礼下去,张大叔的眼只是看着桃姑,并没有说什么话,桃姑的腰弯了许久,还是没有听到张大叔说话,心里更奇怪了,刚想站起身就听到张大叔轻轻的击掌:“楚二爷果然既有主见,并不似那种文弱的人。”
这话说的更怪,桃姑还是直起身道:“不敢。”张大叔脸上此时完全笑开了,开始细细的讲起该怎么挑宝石,不过按了张大叔所说,要挑的宝石不要全都是上品,毕竟买的起上品做首饰的人家不多,最好是那些中等成色的,出脱最快,稍差些的也能买一些,这些就算卖不掉,也可以送到当铺里去。
桃姑仔细听了,又谢过了张大叔,这才重又去了几家商行,只是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第一家的货色要更好一些,好容易挑了十多块成色普通的宝石,写了条子,让他们把货送去王家商行领银子,辞了这家主人要留饭的邀请。
和张大叔出来之后,看张大叔径自往码头那边去,桃姑不由叫住他,不过不知道该怎么说,张大叔却明白了:“楚二爷是想去先前那家?”
桃姑听到这话,松口气道:“那家的货色看着比旁的人家都好,故此还想再去一看。”张大叔的眉一挑:“那家的宝石是整个吕宋最好的。”
果然自己没猜错,桃姑心里又有些恼,弄半天原来是试自己,不过桃姑脸上神色还是和平常一样,拱手一礼道:“劳烦张大叔了。”
见桃姑去而复返,商行主人的面色露出些舒缓来,方才他们走了后,细细思量才想起张大叔好像是陈家的管家,陈家走这条路差不多快二十年了,来这边也十多次,既能有陈家管家带了来,定不可小视,正在扼腕之时,见到他们两进来,那脸上的笑就和平时不一样了。
重新请他们坐下,这次也不消寒暄,伙计已经拿了一个匣子过来,那匣子一打开,桃姑觉得自己眼都晃花了,难怪说这家的货和旁人家的不一样,这些宝石不用透过阳光,看起来就是光辉灿烂。
这些宝石里面最小的都大过当日江玉雪头上簪子上镶的宝石,桃姑顺手捡了一块红宝石,颜色纯正似血,看不到一丝裂纹,若把这红宝石镶到手镯上,戴到江玉雪面前,定会让她眼都睁不开的。
桃姑心里想着,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带了出来一些,那主人察言观色,大拇指翘了翘:“这颗红宝石是这些货里最好的,别看不大,这成色走遍吕宋的商行,都寻不出第二颗了。”
听到寻不到这样的第二颗,桃姑不由有些失望,若能寻到同样的,配成一对手镯,戴了出去才能显得不同,这只有一颗,孤零零的,到哪里找同样的去配,桃姑不由把这颗红宝石放下,又挑起别的来。
主人是没料到自己这番话反倒让桃姑打消了买这宝石的念头,还在想着别的话,见桃姑对别的宝石还算满意,又介绍起来,挑了半天,挑出二十来颗宝石,这才告辞出门。
看见伙计把匣子拿走,桃姑想起那颗似血一般纯正的红宝石,心里思来想去,一咬牙道:“还请把匣子拿回来,在下想再瞧瞧那颗红宝石。”
主人的眼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桃姑对那颗红宝石爱不释手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舍不得的,当又看见那颗红宝石的时候,桃姑觉得比方才看见的还要更美,主人也不再废话了,只是笑道:“似这样的宝石,方才那些三颗的价钱也比不上这颗。”
方才的宝石,一颗也就是一百来两,三颗的价格就是三百两,若再带了回去,差不多能卖到上千银子,上千银子都能置办三百亩地了,真要花置办三百亩地的钱置办手镯吗?桃姑的手在那颗宝石上面摸来抹去,越摸越感觉这宝石的清凉的触觉和刚才的那些宝石完全不同。
可是除了大富大贵的人家,谁家的女眷也不会戴这样的镯子,桃姑心里的念头已经转过千遍,算了,还是不要了,桃姑把宝石放下,笑道:“这价格实在太贵,想来不好出脱,还是拿进去吧。”
主人一点也不着急,眯着眼笑嘻嘻的:“其实就算出脱不了,送于妻子也是好的,这宝石的成色极好,做妻子的在家操持家务,难道连一颗红宝石都消受不起。”
主人说的话很慢,有些发音也不是很标准,但桃姑还是听清楚了,是,用一颗红宝石酬劳自己又如何?桃姑细细的打量着这块躺在自己手心的宝石,此时看来那血色似乎更纯了,隐约还有波光流彩。
桃姑握紧这宝石,笑道:“这话说的是,只是这价格?”看着桃姑开始有摸有样的和主人谈起价格来,张大叔不由有些着急,这宝石成色虽好,但这种东西是极难出脱的,只能烂在手里,不过无论张大叔怎么咳嗽,使眼色桃姑都像没听到一样,直到谈完价格,主人又让了一步,二百四十两。
这块宝石桃姑却没让伙计送过去,而是自己带走了,和主人谈的时候桃姑还怕主人不答应,谁知主人满口答应,这倒出了桃姑的意料,谢过主人桃姑和张大叔一起出门,张大叔见桃姑把宝石收好才有些怨气的道:“楚二爷,论说小的不该说,但这宝石,好虽好,带回去是极难卖的。”
在阳光下看这宝石,觉得更是可爱,桃姑听到张大叔这话,小心的把宝石藏到腰间才笑道:“就似方才主人所说,送于妻子。”
张大叔被桃姑这话噎住,桃姑却没注意他的脸色,拱手道:“今日劳烦张大叔了,何不去店里沽一杯去?”张大叔的神色已经恢复,摇头道:“这里的店都没甚中吃的,倒要楚二爷带挈,去王老爷家喝一杯去。”
桃姑笑着说请,两人往王家行来,桃姑摸一把腰间的宝石,心里已经开始满溢着甜,这颗宝石犒劳自己又如何?
第 18 章
回到王家,把各家送来的宝石点一点,把帐再算一算,这些宝石花了六千来两,前日还满满两大箱的万两银子就空了一箱,还有一箱的面上也空了些,看着那些银子,桃姑不由皱眉想了起来。
正在思量时候,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桃姑转身面对的是刘夫人那张笑吟吟的脸,桃姑还要施礼,刘夫人已经走上前随意拿起银块笑道:“难道楚二爷是嫌银子太多,才在这里发愁?”
刘夫人这话是玩笑话,听在桃姑耳里却不是这样,她只微微一皱眉道:“也不是这样说,原先没银子的时候想银子,等到有了这么多银子,却又在想,这些银子该花才好。”
刘夫人扑哧一笑:“楚二爷这话说的,天下最是银子好花,别说你囊中连货带银总共万两,就算再多了十倍,要花起来不过是极快的。”
桃姑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夫人,我的意思不是这个,只是银子买命,要到哪里去花。”刘夫人愣了愣,瞬即就明白桃姑的意思,她虽做生意极聪慧,但遇到这样事情却是不在行的,过了忽才道:“这也是,一个陌生的富人,到了陌生的地方要出银子买命,只怕不能买到命不说,还会被人害了。”
桃姑听她说的对,点一点头,刘夫人的眉皱了皱又松开道:“哎,瞎想什么,这不有个现成的人吗?等你上了船,可以慢慢的去请教陈大爷。”
陈大爷?桃姑不由又皱下眉,这老去麻烦人家也不好,刘夫人看着桃姑的神色,微微一笑就拉住她:“好了,别去想了,这去爪哇再回来,等回到家乡至快也要四个来月,四个来月,什么法子都想出来了,还是出去吃酒吧,上好的花雕,是昨日一个客商带来的,难得能喝到家乡的酒啊。”
说到家乡,刘夫人眉间添了几分思乡之色,桃姑看见,不由低低问了一句:“夫人极思乡,何不回乡?”刘夫人的思绪似乎还没转过来,听到桃姑这话,半天才轻叹道:“你可曾见过死人回乡?”
这话把桃姑噎住,想来这是刘夫人的伤心事,她既不肯说,自然也不好再问。
次日就上了陈家的船往爪哇岛行去,海风吹的越来越热,桃姑平日里除在舱中,也常常出来再船头望望,这次去爪哇也没什么客商附着,张大叔白日闲了也常到船头来,自从上次张大叔带桃姑不买宝石,桃姑就知道他不是个平常伙计,也经常请教他一些。
张大叔虽生长乡间,一个大字不识,但跟着陈大爷这些年,天南地北的人也见过许多,四方的乡谈也会一些,肚子里知道无穷的故事,桃姑向他请教,不由动了谈兴,常常和她谈谈天,这日子也煞好过。
张大爷最常说的就是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故事,桃姑虽也有耳闻,却没听的这么详细,听到此时爪哇岛上还有三宝垄这些地名,桃姑想起商人们说的佛朗机人到了一个地方就号称这个地方是他们发现的,占了这些地方收税役使土人,不由问道:“那当日三宝太监既已到过那些地方,岛上土人也有国王这些,佛朗机人为何还要称这些地方是他们发现的,杀了国王,强占了这地方?”
张大叔不由一愣,半日才皱眉道:“那些佛朗机人,哪能听的进这些道理,一味只知道他们的火铳厉害,到了一个地方就在那嚷嚷,有不服的,先杀了再说,直到血流遍地,这才罢手。”
桃姑不由叹息:“这些蛮夷,怎么全似没开化的一般,连半点以礼服人的道理都不懂,难道不知道人是杀得不完的,今日被威胁住了,明日自然又有别的人出来,到时一齐了心,难道他还能把人全杀光了不成?”
张大叔微笑:“若知道了这些,就不称为蛮夷了,可笑的是他们还不信这些,只说是当地土人不开化,还带了洋和尚在这里传他们的教,有不服的,自然也是杀了了事,天下哪有这样的神仙?”
桃姑接口:“天下神仙要点化的,自然要显神迹让人心服,那有这样传教的道理?”背后突然传来咳嗽声,桃姑和张大叔统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陈大爷站在身后,见了家主,张大叔忙站了起来垂手而立,陈大爷皱着眉道:“德化服人,照我这数年所见,那佛朗机人和红毛国人,对我大明也虎视眈眈。”
这话是桃姑从没听过的,此时听来似乎被谁击中一般,过了半响才道:“我大明如此地大物博,圣天子坐镇京师,德化四方,岂能有被人虎视眈眈的事情?”
陈大爷微微垂下眼帘:“此时已风雨飘摇,哪还是太平盛世?”风雨飘摇?桃姑看了看外面,今日风和日丽,天上连半点云都看不到,那天空似被水洗过一般透着温润,虽有海风,吹在人身上却也不觉凌厉,哪有半点风雨飘摇的情形?
陈大爷见桃姑一脸不解,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你是乡间女……”话却没说出口,生转成了:“你从小生长乡间,自然是不明白的,佛朗机人已经占了澳门,虽则说的是租赁,但久接不还的事情又不是没有,红毛国人占了台湾,那里虽孤悬海外,却总是大明的疆域,陕西还有流民做乱,辽东战事已起,凡此种种,哪是太平盛世?”
这些桃姑是从来不知道的,此时听了,只觉得身上汗淋淋的,半日才勉强道:“圣天子本是天命所选之人,自然有神佛保佑,哪能如此轻易就被。”话虽然这样说,桃姑却觉得这几句话说的实在理不直,气不壮,竟没有说完。
陈大爷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天命所归?天命既能选了他朱家,自然也能选了别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桃姑是从来没听过的,不由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