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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琰曾经说过,唯有这般宝剑,方才与他相衬。
这话是太过誉了,不过能配得上此剑的人,岂可因为一点情伤,就放纵自己逃去天涯海角,置心上人的安危于不顾?周琰不喜欢他是一回事,他保护那个人的决心,却从来没有变过。
叶敏玉咬一咬牙,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强迫自己面对周琰不喜欢他的事实,令他觉得嘴里阵阵泛苦,实在痛得厉害。
但不经历这般剧痛,伤口怎么会好?
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好不容易才伸手撩开了帘子,哑着嗓子叫道:「停车!」
「公子?」那车夫勒了勒缰绳,连忙回头看他。
「掉头回去……」
「什么?」
「掉头……回江陵……」
只说得这么几个字,叶敏玉已低声咳嗽起来。但因他语气坚决,那车夫拿银子办事,当然也不好违逆他的意思,磨蹭了片刻后,果然依言掉头赶了回去。
叶敏玉趁着夜色悄悄回了城,在客栈里住了两天后,重新雇了马车和车夫,再次离开江陵。不过他这一回是追着白云庄的车马,一路朝北行去。周琰能顺利换回解药固然最好,若其中真有什么阴谋,他这么暗中跟随,多少也能派上些用场。
最要紧的是,他要护得那个人周全。
此时早已入冬,越往北走,天气就越是寒凉。
叶敏玉穿着周琰帮他准备的衣裳,倒也不嫌单薄,只是他习惯了南方的湿冷天候,如今被凛冽的寒风一吹,病情就总也不见好了。有好几次烧得糊里糊涂的,咳嗽声更是从来没有断过,在最最虚弱的时候,他到底有没有叫过周琰的名字?
叶敏玉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他就算清楚,亦是绝对不肯承认的。
倒是那车夫怕他出事,陆陆续续的劝过几回。
叶敏玉本来就不是任性妄为的人,思量一番之后,知道自己这么病下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累赘。所以他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歇了几天,打算养好了病再继续上路。
那镇子极小,左右只有一间像样的客栈,叶敏玉要的虽是上房,但夜里躺在床上,能够清晰听见风吹动门板的声音。
幸亏镇上还有间医馆。
老大夫年纪大了,医术却是好的,叶敏玉去诊了脉抓了药,连续几服喝下去,夜间的咳嗽果然少了许多。
这一日天黑得特别早,呼呼的寒风吹得人耳朵生疼。
叶敏玉本就不爱出门,早早地把门窗关上了,整个人裹在皮毛氅子里,打算喝完了药就上床休息。不料他才刚端起药碗,还未咽下黑糊糊的药汁,就听外头「嗤」的响了一声。
他纵然生了病,耳力也仍是极佳,立刻听出那是有人在发暗器。
怎么回事?
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吗?
叶敏玉心里怦怦的跳起来,也不敢熄灭烛火,只是放下了药碗,悄无声息的起身走到了窗边。他将窗子推开一条缝,从缝隙里望出去,只瞧见夜色茫茫。
但是定睛细看,又可发现院子中立着几道黑影。
叶敏玉暗暗数了数,约莫有五、六个人围成个圈子,将另一个人困在了当中。中间那人负手而立,黑夜中瞧不清容貌,只听得他冷笑连连:「我道今日怎么狗吠声这么响亮,原来又有人送上门来找死!」
「杜云!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那名唤杜云的人被围在垓心,却是浑然不惧,反而高声道:「我好几日不曾杀过人了,手可痒得厉害,正好拿你们几个喂招。」
围住他的人似乎怔了怔,问:「你可知我们是为谁来寻仇的?」
杜云哼的一声,低低笑了起来,嗓音像是在石头上磨过一般,着实嘶哑难闻:「反正全都要死,我何必费心知道死人的身份来历?」
说着,手腕一抖,从他袖子里滑出了一条乌黑的长鞭。鞭上生满倒刺,又透着幽幽蓝光,显然是淬过剧毒的。
叶敏玉远远见了,差点叫出声来,只因这鞭子太过眼熟,他曾在什么地方见过。接着又见那人侧了侧头,被淡淡月光照亮了容颜——他整张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伤痕,连五官也因此扭曲了,伤处皮肉外翻,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
叶敏玉只看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谁。
没错,正是那天在荒山破庙里,跟周琰同桌赌骰子的疤面人。
看那天的比斗,他的武功似乎更在周琰之上,只因先前受了内伤,才会略输一筹,将藏宝图拱手相让。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策马追着周琰而去,更不会同他一起身陷险境,甚至……
叶敏玉不愿回想那些情孽纠缠,只往后退了退,将自己更深的藏进黑暗中。
他久病未愈,因为气力不济的缘故,功夫剩下了不到三成,如今遇上这么个冤家对头,当然还是避一避为好。
正想着,只见围住杜云的几个人也都亮出了兵刃。
他们使得皆是长剑,而且拔剑的手势一模一样,显然出自同一门派。为首的人吆喝一声后,众人挽起剑花,同时挺剑朝杜云刺去。
杜云仗着武艺高强,起先并不把他们放在眼内,手中鞭子挥舞开来,招数刁钻凌厉,似乎招招都欲取人性命,真是狠辣至极。
不过那群人的武功也都不弱,而且剑路相同,出招时同进同退、攻守兼备,倒也颇难应付。
一时间,但见飞沙走石、剑光来去,双方竟是僵持不下。
杜云以一敌五,本已吃了小亏,这时便勾唇冷笑,陡然把鞭子收了回来,扬手射出一把梅花针。
「小心暗器!」
「针上喂了毒!」
「快躲!」
这么一闹,剑阵霎时就乱了。
杜云看准时机,再次甩出鞭子,乌黑长鞭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挟着呼呼风声在黑夜中游走起来。
没过多久,就卷住了一个人的颈子,靠着内劲将他掀翻在地。那人似乎中了鞭上的剧毒,立时在地上打起滚来,喉咙里发出「啊啊」的惨叫声。
余下几人听得胆寒不已,剑法更是乱得不成样子,接二连三的被鞭尾扫中,渐渐败下阵来。
叶敏玉在楼上瞧着,也自觉得心惊。暗想此人出手如此狠毒,当日若不是受了内伤,师叔可真不是他的对手。
恰在此时,忽然瞥见墙根的角落里闪过一道小小的影子。
叶敏玉眼皮一跳,看得仔细了,才发现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脸蛋儿胖乎乎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是客栈掌柜的独生爱子。
其实打斗声如此激烈,客栈内的住客早已被吵醒了,只是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探出头来望上一望。偏偏这小孩子不懂事,也不知是不是出来起夜,进了院子后就被眼前的骇人场景吓住了,呆呆的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激战之中,谁也无暇去顾及这么一个小娃子。
不料最先中毒的那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竟恰恰滚到了他身边,并发狂似的伸手朝他抓去。
那小孩吓得不敢躲避,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叶敏玉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伸手握住了剑柄。
他本来不想牵扯进这江湖纷争中的,但见了此情此景,怎不激动侠义心肠?危急中也来不及多想,一头撞开窗子,纵身跃了下去。
黑夜中,众人只见一人从天而降,一时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各种兵刃便纷纷朝他身上招呼了过去。
叶敏玉的武功施展不开,但幸喜有宝剑护身,扬手一使剑招,无论是什么兵器,统统被他斩于剑下。他耳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却是足下轻点,头也不回的朝墙角掠去。
此时那小孩儿被中毒之人抱住了双腿,正自哭闹不已。
叶敏玉便道一声「得罪」,抬脚踢中了那人的穴道,同时伸臂一揽,将孩子稳稳的抱进怀中,柔声哄劝道:「乖,不哭不哭,已经没事啦。」
边轻拍孩子的后背,边打算抱他进屋。
但是一转身,却发现打斗已经结束了,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人人满身血污,手中的长剑都只剩下半截,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只剩下杜云立在原处,慢条斯理的收回鞭子,道:「小兄弟,你的宝剑不错呀。」
原来叶敏玉方才随手出招,却因为宝剑太过锋利,把众人的兵器都弄断了,无端端帮了杜云一个大忙。
「你助我一臂之力,要我怎么谢你才好?」杜云用手指沾了些鞭上的血渍,凑到唇边舔了舔,月光之下,丑陋的面孔显得更加妖异恐怖,道,「对了,我还没想好用什么法子处置这些人,不如你来替我决定?」
说话时,他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嗜血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
叶敏玉不由得后退一步,但很快镇定下来,摸了摸怀中孩子冰凉的小手,声音十分温和:「你叫宝生是不是?现在还有力气走路吗?」
「嗯!」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珠,却重重点一下头。
叶敏玉冲他笑笑,又道:「那你自己走回房里去,乖乖上床睡觉,别再到处乱跑了,好么?」
孩子仍是点头。
叶敏玉于是弯身将他放了下来,抬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在他肩头拍了一下,道:「快去吧。」
那孩子极为听话,果然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黑暗之中。
叶敏玉确定他安全无虞之后,才转身面向杜云,拱手施了一礼,道:「晚辈刚才冒然出手,实是出于无心,若前辈真要相谢,就请放了这几位朋友吧。」
说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几个人。
杜云眯了眯眼睛,扭曲的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目光绕着叶敏玉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那柄黄金剑上,嗤笑道:「你倒挺爱多管闲事的。我记得数月之前,在那间破庙里头,你也是这样惹上麻烦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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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敏玉神色一凛,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原本心存侥幸,以为过了半年之久,对方未必还认得出他,没想到毕竟还是因为宝剑露了馅。这时想转身逃跑也已晚了,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晚辈行事鲁莽,让前辈见笑了。」
杜云当然没有笑,反而阴沉沉的说:「我既说了让你来处置这几个人,就绝对不会食言。」
说着,目光朝四下里一扫,喝道:「听见了没有?还不快滚!」
与他为敌的这群人武功都不算弱,想来在江湖上亦是小有名气,但被他这么呼来喝去的,竟是谁也不敢吭声。只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模样狼狈的逃了开去。
不过临走之前,还不忘放下几句狠话:「你这魔头作恶多端,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那好得很啊,」杜云听了,非但不觉气恼,眼中反而透出一种兴奋的光芒,「我正等着呢。」
叶敏玉只觉这人阴晴不定,脾气煞为古怪,忙拱手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此间既已无事,晚辈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转身便走。
但刚迈出步子,就听见风声飒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嘶哑难闻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等一下,谁准你走了?」
说话间,出手如电,疾点叶敏玉身上的穴道。
叶敏玉早有准备,连忙挥剑格挡。
但他的功夫本就跟人家差了一大截,再加上久在病中,使不出什么力气来,只堪堪过得三招,就被一掌击中了胸口。
「唔……」
叶敏玉顿觉气血翻涌,接连倒退了几步,勉强靠宝剑支撑着身体。
杜云步步逼近,道:「我今日还不曾杀过人,现下手痒得厉害,偏偏该死的人又被你放了,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叶敏玉答不上话。
因为杜云再次甩出了鞭子。
他的宝剑虽然锋利,奈何对方的鞭法太过刁钻古怪,无论如何出招,都连鞭尾也挨不着,只能手忙脚乱的应付一下。没过多久,就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杜云随手夺了叶敏玉的剑。
寻常人见到这样的稀世珍宝,总要多看上几眼,他却连瞧也不瞧,转头扔过一边,道:「上次在破庙里头,你好像跟你那个浪荡不羁的师叔相认了?如今怎么没跟他在一起?」
叶敏玉窒了窒,胸口气血愈发不畅,根本说不出话来。
杜云等得不耐烦了,抬脚踏住他的手背,道:「怎么?突然变成聋子了?」
叶敏玉呆呆瞧住自己被反复碾压的手指,只觉这点疼痛跟心里刀绞般的痛楚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隔了半晌才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怎么可能永远跟着他?」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杜云显然不甚满意,脚下踩得更重,问:「那藏宝图呢?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前辈也对那玩意念念不忘?」
「本就是我的东西,我自然要亲手夺回来!」顿了顿,阴阳怪气的笑一笑,道,「不过我现在抓了你这小子,兴许用不着靠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