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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她必亲手接过这银子,有一次他甚直碰到了她微凉的指尖,一触即离。那种微凉的触感,好几日都停留在了他的指尖一般。
不过今日她精神不大好,半倚在被垛上,笑着去央告嫣柔:“劳烦姐姐把这银子放进我的妆盒里。”
嫣柔上前来,接过银子,径去放进她妆盒里。
燕檀听到银子轻轻落进木质盒底的声音,他不知道到底他寄存在这里的是银子,还是一颗心?
他坐在那里,慢慢饮着茶,又将老铁的事情讲了讲,提起小铁,很是有些救告的意思。
“……嫂子不知,这孩子整日在营里跑,起先无战事还行,如今战事激烈,将他独自安排在我的小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儿,怕万一有个照顾不到……我今日来,一则瞧瞧嫂子的病,二则想求嫂子照管这孩子些日子,等这场仗打完了,再让老铁把他领回去……”
他从前也不是个求人的人,张口求人实在做不出来,只觉作出乞怜之姿,难看得很。如今不知道为何,对着她说这些话竟然顺溜得很。
书香自然满口应承。
绿柳出去带了他们父子前来,老铁站在裴家西厢里,头都不敢抬,脸涨的通红,感激的话说的磕磕巴巴,惨不忍睹。
燕檀实在看不下去了,拍拍他的肩:“我家……嫂子素性温柔,老铁你别担心会亏了小铁。”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家里又新添了一口人。
等燕檀跟老铁走后,小铁被郭大嫂子带去陪小妞子玩,嫣柔笑道:“那位燕大人瞧着娘子的目光真是关切的紧,好像很是担心娘子的伤势。”
书香倚着被垛浅笑,“姐姐哪里知道,他可是我家夫君的异姓兄弟,上年在战场上拿自己的命换了我家夫君一命,我们夫妻俩个拿他当血亲相待的。”
嫣柔见她目光磊落,全无苟且暧昧之意,这才惊觉自己失口:“瞧我这张嘴,净胡说!娘子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跟娘子在一起这些日子,只因娘子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奴婢竟然越来越放肆了!”
书香拉着她的手感激不已:“姐姐这是说什么话?竟然在我面前称奴婢,这不是折杀我吗?罗夫人让姐姐暂且过来我家,只是怜我夫君不在家,生病乏人照顾,这些日子多亏了两位姐姐,我心里,还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们才好呢!”
嫣柔连声不敢当。
书香又道:“说起来,我们夫妇有这样的兄弟,也算是福气了。寻常人家,漫说是旁人,就算是亲兄弟,一命替一命的事情做到的也不多,更何况是这样全无血缘的袍泽。也就是战时军中,才有幸得了这样的高恩厚义,不计回报的兄弟。”
小铁于是住到了裴东明家里。
裴东明不在家,嫣柔与绿柳两人同她住在了西厢,小铁独自住在了东厢。
家里新添了一口人,起先嫣柔与绿柳只当又新添了活计,哪知道住下来之后,才发现这孩子乖巧的紧。
早晨起来,担水劈柴,洒扫喂鸡,所有粗活都肯做。
本来嫣柔与绿柳乃是罗夫人房里的大丫环,这些粗活也做的也极少,但被派来侍候书香,虽然有郭大嫂子或者郭家大妞子常过来帮着做些粗活,但有时候难免还是要亲自挽起袖子来做。不成想,小铁来了之后,这些活都被这孩子抢着干了。
书香整日躺在炕上昏睡,有时候醒了来,也没精神头逗小孩子,嫣柔跟绿柳却整日与这孩子在一起,渐渐对这孩子越来越疼,不但替他新做了衣服鞋袜,又整日做些好吃的给他。
小妞子自从打破了罗敏的头,这些日子被郭大嫂子看的死紧,有好几次郭大嫂子看着小妞子叹气,生怕养成了第二个罗桃依。
“罗大小姐有个城守老爹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你爹如今还是个小兵,娘也不指望他出人投地了,只巴望着他平平安安的能熬到战争结束,留条命下来,我们一家子好生过日子就好。万一养出个祸胎来,可如何是好?”
被郭大嫂子串门的时候还牢牢牵在手里的小妞子小嘴瘪成了包子,一脸的不愤不服,不就是打破了别人的头吗?
“他们都说,爹爹上阵杀敌,听说一刀砍下去,血溅的老高……都没有事儿,我就打破了一次别人的脑袋……”
书香与郭大嫂子面面相窥……这孩子难不成还想上战场?
“小妞子这般厉害,将来想做什么呀?”书香顶着郭大嫂子火力十足的眼神,逗小妞子。
“我将来要像娘一样上阵杀敌!”
郭大嫂子:“……”谁没事给小孩子讲这些事?老娘一定要敲掉她的牙!
书香一脸佩服的瞧着这小丫头:“小妞子真了不起!”竟然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小铁与小妞子“志同道合”,二人都有着将来投军杀敌的志向,两个孩子竟然意外的投契,没两日便玩在一处,难分难舍。
城下的北漠军营里,阿不通亲自披挂上阵,督促着士兵架起云梯攻城。
——自上次逃往香末山深处,响水驻军虽然派兵进山搜寻,最终让他脱身而去。香末山山脉绵延,撒进去一万人都不打眼,更何况只是寻找几个人。
北漠军士体形高大,勇猛凶悍,好些人脸上都纹面,提着大刀嗷嗷叫着往城楼上爬,弓箭手一排排放下箭去,总有人悍不畏死的往上爬,城下已经摞起了尸山,还不见阿不通鸣金收兵。
这种打法,总与往年他的战术风格极为不同。
左迁带着一干将士在城门楼上苦思良策,偶尔个把蛮夷闯上城楼来,提着大刀便向着他冲了过来,还未到他面前,已被人拦住,城楼之上顿时混战成一片,碧血四溅,断肢残骸,白骨尸山,直如修罗地狱场。
城内却是四月艳阳天。
罗桃依挥着鞭子站在裴家小院子里,指挥着书香起来活动筋骨,嫣柔苦劝:“大小姐,裴娘子身子这才刚好了几日,总要她全养好了,再练不迟吧?”
罗四海这些日子脸色凝重,不用他说,罗桃依也知道战事紧张。他甚直张罗着想要送老母与罗夫人,还有罗桃依回京。本来还有罗毓,但自从战起,罗毓便在城楼上杀敌,罗四海曾跑到城门楼上寻过儿子一回,见他一身铁甲血衣,面容刚毅,早不是关在书斋里埋头苦读的少年了,只得作罢。
罗桃依是个倔脾气,死活不肯回京,这些日子脾气暴躁,时时刻刻想挥鞭子,见书香一副恹恹的样子躺在那里,就失了耐性。
“再躺在那里,我看你下次遇上危险,可还有力气逃跑?”
嫣柔连忙制止:“大小姐,这种话哪里能乱说?裴娘子再将养些日子,定然能陪大小姐顽了。”
书香虽然整日躺着,或者就在院中走动几步,但却不是个傻的,从罗桃依焦躁的眼神里,她仿佛能感觉到战争的铁蹄已经逼的很近,或许稍不注意,便要被踩的血肉模糊。上一次逃命的可怕经历宛在眼前,她婉拒了嫣柔的好意,跟着罗桃依锻炼身子。
——就算胸口隐隐作痛,也尚在能忍受的范围。
罗桃依家里是请过武师教导过的,她当起师傅来一板一眼,书香起先几乎有些坚持不下来,第一个晚上躺在炕上,不但胸口疼,整个人都似散了架一般,全身的骨头都痛。
第二日,她在院子里正跟着罗桃依练拳脚,身后却跟上来个小尾巴,小铁闷不吭声也跟在她后面练,不到中午,又跟了个小尾巴,小妞子跟在小铁后面练……
半夜她将自己整个人捂在被子里寻思,要是被俩小孩子比下去了,那才叫丢人呢。
无论如何,这件事得坚持下去!
最高兴的莫过于罗桃依,本来内定的是一个徒弟,结果又莫名添了两个,虽说是小豆丁,但孺子可教,对她又恭敬又乖巧,还顺带能打压一下某个以生病为借口,妄图偷懒的人的气焰,何乐而不为呢?
她带着三个徒弟在城守府内的小校场里跑步的时候,郭大嫂子正组织了城内的妇人去城门楼下烧油锅。
滚烫的一锅热油泼下去,正攀着云梯往上爬的北漠军顿时被烫的哭爹喊娘,鬼哭狼嚎。
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险招
55
书香自己能走动打理身边琐事的时候,给嫣柔与绿柳封了两个厚厚的红包,亲自送她们回罗家。
罗夫人其实前几日就见了她,被罗桃依强拖回城守府训练。那时候书香只不过与罗夫人打了个招呼,今日却是提了点心郑重上门致谢。
罗夫人原想着,让罗桃依跟着书香能够学的婉柔贞顺些,哪知道自家女儿性子强,没学到人家的好,反倒强逼着裴娘子跟着自己整日上小校场舞枪弄棒,身后还跟着俩小豆丁,简直成了城守府的一景。
“我家桃依性子强了点,如今还逼着娘子去小校场,实在是……我这当娘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书香再次拜谢了罗夫人在她重伤之后的照拂,又极诚恳道:“夫人有所不知,大小姐是为了我好。上次与大小姐逃命之时,若非与大小姐在一起,恐怕……因此我才想着,既然到了此间,还是要学些防身之术的好。遇上大小姐这样热心热肠的好女子,是书香的福气!”
罗夫人再对自家女儿有诸多不满,觉得她太闹太野,整日舞刀弄枪,也还是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女儿的。况书香神色真诚无伪,决非一般官宦夫人那种虚泛的夸奖,怎么听怎么顺耳。
对着罗桃依,书香又是另一套说辞。
“一个好的师傅,必定以已身为楷模,自己都跑不了十圈,却要徒弟跑二十圈,自己都扎马步超不过一个时辰,却要徒弟扎两个时辰的马步,这种师傅就是嘴皮子厉害了些,只会指手划脚,手底下却没真功夫……”
——这纯是为了防止罗大小姐恶整她而想出的防卫的法子。
罗桃依气的直哼哼,还未开始便被徒弟藐视,她岂能示弱?咬咬牙,将本来预定的扎马步的时间减少了一个时辰,老老实实在太阳下面陪着三个徒弟扎马步。
可惜俩小徒弟不争气,扎到一半就倒下去了。小铁还好,倒了爬起来继续扎,小妞子却是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磕碰的,跌到地下爬不起来,坐在那里两眼泪汪汪的瞧着罗桃依,拖长了哭腔:“师傅……”
罗桃依几时跟这种小孩子打过交道?更何况是个快要哭出来的小丫头。她自小最不好哭,淘的厉害,都是欺负的别人哭,这会只得不耐烦的挥挥手:“既然不想练,就一边玩儿去。”
本来就是捎把手,她也没指望着郭小妞子能成什么大器。
落后份子郭小妞不但自己吃不了苦,还想拉别人的后腿,站在小铁旁边,一遍遍催他:“小铁哥哥陪我玩……”
小铁专心扎着马步:“哥哥将来要上战场杀敌,为我娘报仇。小妞子这样可上不了战场。”
报仇这个词,听起来大约很有励志的感觉,郭小妞握着肉乎乎的小拳头再次立志:“我要帮小铁哥哥一起报仇。”迈着小胖腿乖乖回去扎马步了。
一物降一物。
郭小妞子就吃小铁这一套。
城守府请武师傅就地取才,教罗桃依的两位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下级军官,年纪太大,又受过伤,上不了战场,一生无儿女,但一辈子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最后能保住一条命,殊为不易,罗桃依跟着这样的师傅学习近身搏击术,再教起书香来,得心应手,将认识书香以来被打压的气焰渐次的涨了上来。
相识以来,二人口舌之争,罗桃依屡败屡战,挫败不已,如今忽然之间在小校场发现了书香的弱点,顿是大加伐挞,只觉公理就是要用强权与暴力来维护,每日里好不意气风发。
反之,书香重伤初愈,被她追着苦练,没几日就萎了下来,连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果然秀才遇到了兵。
莲香好不容易碰上书香休息半日,见她这些日子又黑又瘦,直埋怨她越发没个女人家的样子了。
“你这丫头如今也不小了,在自家院子里折腾,妹夫不怨怪也就算了,怎的还跟着罗大小姐舞枪弄棒,越学越疯颠了呢?”
书香喝着她提过来的鸡汤,瞧瞧她五个多月的肚子感慨:“本来我还想着让姐姐同我一起去练练,如今仗打的这样厉害,多学一样防身的本事总是好的。”
莲香嗔她一眼:“还不快喝你的鸡汤?外面仗打的再厉害,那是男人们的事儿,咱们女人只要操心好自己院子里的事儿就好了,就你鬼心眼儿多!”
“莲香姐姐这话就说差了。”雁儿挺着微凸的肚子从外面进来,边行边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