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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水城中,从来不缺孤儿寡妇。
“孩子,东明这件事,实在对不住。”没有阻止裴东明请战,他心中并无歉意,可是对着书香,他却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说出这句话来,只心疼这些对小夫妻,以及这城中数十万奔赴战场的年轻鲜活的生命。
书香转过头来,面孔被朝霞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纸金色惨白的面孔,双目亮的惊人,盛着一夜极力克制的恐惧忧心,整个人瞧着摇摇欲坠,只要下一刻有人前来禀报裴东明战死,恐怕她能立时伤心的昏死过去……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他是军人,我懂……”身子却控制不住的哆嗦,就好像被人生生剜却了心肝一般,痛到无力回击,痛到……要将整个身体紧紧靠着这浸透了数代戍边军人鲜血的城墙,才能够直立在这里……
情义礼法之外,这一颗心,要往哪里安放?
北漠连营一夜之间被掀了个底掉,天空之中鸦雀盘绕,青烟袅袅,长夜大火渐渐熄灭,活着的大夏军开始清理战场,将受伤的袍泽救回来,牺牲的兄弟们就地掩埋……
沉寂的戈壁滩,风吹石走,黄沙漫天,呼啸而来的风呜呜吹的人耳膜发疼,这些被就地掩埋的白骨经过数十年风雨,渐渐永远沉默的深埋在地下,无人能知……
伤兵营里,书香在军医的指导之下,帮着军医包扎清洗伤口。她手势轻巧娴熟,动作又快,颇得军医喜欢。
距离昨晚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十个时辰,十万大夏军,受伤者众,她站在城门口,一直没有等到裴东明,不断有一车一车的伤兵被运进城来,断肢破腹,各种凄惨景象,根本不可能在城门口停下来让她一个一个查找,就急匆匆的送进了伤兵营去救治。
连存将她的鞋子从城楼上提下来,说要送她回家休养,顺便让她回家看看脚上的伤,但她哪里肯回?想了想,辞别了连存,又往伤兵营跑去……
左迁回城,战后连存也要忙了起来,根本无暇顾她。
哪知道她一进伤兵营,便被军医喊住,忙了起来。
战后新送进来的伤兵格外多,被召来帮忙的军眷也极多,药僮军医只指导包扎伤口,只有特别棘手的伤兵,军医才会亲自处理。
营中忙乱,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只穿着一双袜子,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
她一心只顾着包扎伤口。就在方才,一名清洗伤口的妇人抱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军士大哭……这个煎熬了一夜的妇人在伤兵营忙碌了一天一夜,最终碰上了自己的丈夫……
有那么一刻,书香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她两日两夜未睡,几乎滴水未进,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焦虑恍惚的状态,假若不是还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她恐怕早倒下去了。
燕檀穿过四五处营房,在伤兵营里找到她的时候,只见她机械的替伤兵清洗包扎伤口,整个人带着说不出的疲备木然,他站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后者全无反应,又连着叫了三声,她缓缓直身身,只觉天眩地转,整个人都朝后倒下去,幸亏燕檀眼疾手快,伸臂一揽,恰将她揽进怀里。
怀里的身子单薄纤瘦,纤腰不及他一臂,她下意识的伸手紧抓住了他胸前衣襟,等待着那段眩晕过去……周围都是忙碌的人,这种况况司空见惯……并不是每一个接到丈夫噩耗的军眷们,都能镇定从容。
伤兵营里,死别与欢聚时常同时上演。
哪怕在数百人的营房里,也无人对这样的现象表现出更多的惊诧。
打了胜仗固然喜悦,可是面对着种种惨状,这喜悦也早已大打折扣。
燕檀小心翼翼的舒臂搂住了怀中的女子,心跳骤剧,却又强硬的控制住了呼吸,好让气息不要那么的急促,似臂上蝴蝶轻驻,怕呼吸重些,就要将她惊跑……
也不过一刻钟,书香缓了过来,不及她挣扎,燕檀已经松开双臂,朝后大大退了一步,在她紧张到随时要背过气去的焦迫模样之下,他微笑着,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说不出的惘然,道:“嫂子,大哥他还活着!”
书香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方才的绝望惊惧在她面上再不见了,她目中似猛然烧起了两团火苗来,狂喜之下,下意识就伸出手去,紧握住了他的手,连连确认:“真的吗真的吗?他……他没事吗?”
燕檀几乎要反手覆盖着手背上这冰凉的小手,将之捧在手里,好生暖上一暖,不过总算他定力惊人,眸中笑意轻含,任由她紧紧抓着他的大手,努力忽略到手背上那肌肤相贴的触觉,他听到自己镇定自若的笑答她:“大哥虽然受了些伤,不过没有性命之忧,只要好生休养些日子就好了。大嫂勿忧!”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须知:本文穿越,女主不万能不NP,专情小白,不会打仗不会兵法不会制造火药不会收拾敌军……简而言之,女主就是来边关种田滴,不是来打仗滴。~~哦,你说打仗啊,那是男人们滴事……跟女主干系不大!!!想看万能,穿越大显神通大发异彩令人目眩神秘女主滴亲们,跳坑须谨慎呐,个人建议,那个版本滴在本文看不到。(把文案复制了下来)
另外,看到文下有亲说,草肯定不敢三更,草想说,都木有长评,哪来的动力三更啦~~~~哈哈哈哈哈
另外,错别字真的不少,每次写完匆匆瞄一眼就贴上来了……看来要抽个空修修错字啦~~~~
绣鞋
58
燕檀带着书香穿过三座营房,终于到达了裴东明暂居的伤兵营。
一路过来,他生怕书香晕过去,瞧着她纤瘦到令人心惊的身影,一张脸孔苍白到只剩了幽幽漆瞳,纵然自己不是个舌灿莲花的,还是将许多话拿来开解。
不过瞧着她紧张的神情,恐怕他这些话,她并未听进去一二分。
裴东明当日陷入敌营,火烧军械,到得最后一千人身边只余了三个,若非大夏军及时夜袭,恐怕这三个人都保不住。
响水军清理战场之时,裴东明他们三人骑的马都已被北漠军砍伤砍死,三人不得已弃马而战,以背相倚,北漠军溃逃之时,三人皆已不支倒地,差点被逃窜的马匹踏成肉泥。
另一队冲往帅帐的一千儿郎却无一生还,全军覆没了。
书香闯进去的时候,裴东明还未醒来,裹的跟粽子似的,呼吸虽然轻浅,但气尚平稳,她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一时心中松懈,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不过好在燕檀一直稳稳站在她身后,她这一跌倒,又一次倒进了他怀里。
本来燕檀一直紧盯着她的动静,等她倒在自己怀里,见她这一次全无反应,再抱起来之时,她遮掩在宽袖下面的手露了出来,一双纤纤素手,手背上许多烫伤的燎泡,有的还凝着晶莹珠露,有的却完全破了,只露出红红的肉,书香这两日又心不在焉,全然未曾理会过自己手上的伤。燕檀瞧着,只觉比自己在战场之上受的伤还要疼上几分。
这伤兵营中,全是男子,她留在此地不便,又无歇息之处,他索性抱了她大步出来,忽想起连存的院子恰在此地,便打算将她抱了过去先歇得片刻。
一路过来,遇上了老郭头,见到他抱着个女子在营中穿行,倒唬了老大一跳。
“燕檀,你小子强抢了谁家的闺女来?胆大包天居然还敢抱着在营里转悠。”
燕檀双眸垂下来,遮住了眸中翻滚的情绪,再抬眸之时,眉眼之间已是一片清明。
“郭头儿你自己过来瞧瞧。”
老郭头一伸脖子,顿时愣了。
“她怎么在这里?还晕了过去?”
“大约是担忧大哥太过,要不你帮我抱一抱?”
燕檀将双臂一伸,似要将怀中人儿递出去一般,老郭头忙忙后退几步:“别!非常时期,她又是你嫂子,还是你抱着找一处地方让她歇息会儿,没准就缓过来了。”又摇头叹息:“我家那婆娘,我出征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她掉一滴眼泪,更别说还为了我晕过去……都是女人,这区别也太大了些……”一面嘟嚷着,一边瘸着腿走远了。
他这次出战,腿上被划了个口子,属于轻伤,还能在营中走动,尚有军务要处理。
连存院门口站着两名守卫,他此刻尚未回来,听得燕檀说这是军师义女,暂借地方歇息片刻,便放了他进去。
燕檀直抱着她到得连存房内,将她小心放在床上,防着衣袖再沾到手上的伤处,弯腰去替她脱鞋之时,才发现她脚上竟然未着鞋子,布袜都已磨破,也不知她这几日怎么过来的。
她脚面瞧着肿的厉害,白色布袜早瞧不出颜色,上面竟然还有可疑的血色,似乎已与脚面长在了一起。
这脚上分明有伤。
他略一思忖已明白,恐怕脚与手是同样的伤。
只是营中军医现下分、身乏术,就算他去叫了,恐怕也抽不出身特意前来。连存此刻又在左迁处乱碌,军中无数事情还等着他与左迁商议决断。
想一想,他索性去打了盆热水来,又顺便去伤兵营寻了裹伤的白帛与治烫伤的药,另寻了一把煎药材的剪子,再转回来,她一无所觉,也不知是昏着还是睡着。
燕檀长吁了一口气,总要她昏着才好动手。
他小心将布袜脚踝处剪了下来,又将脚底那一层也剪下来。其实脚底板上的布帛早破,五个脚趾差点露出来三个。
书香当时跑的匆忙,一心急着想要在伤兵营寻到裴东明,脚上又疼的厉害,鞋子根本没法穿,早被她随手提着提着就不知丢哪去了。
燕檀小心剪了一圈下来,最后只有脚面上两片布帛粘的结实,若是军中大夫处理,泰半一把撕下来,管他鬼哭狼嚎,能从站场上下来,保住一条命已是要紧,其余的都不过是小节。
不过眼前床上躺着的却是女子,纵然她是个坚强的女子,燕檀也不忍下手。恐怕此刻她皱一皱眉,他也舍不得。
他只能拿白帛沾了水洒在脚面上,慢慢的泡软了,希望能一点点揭下来,小小两片布帛,倒将他难住,折腾了半天,直折腾出了一头大汗来,这才揭了下来。
书香脚上这烫伤已经两日,当日被烫之后一直未曾处理,这会已经有些化脓的迹象了。
燕檀拿清水小心的清洗完了她脚面上的伤口,索性又将整个脚都洗了洗,将脚底的泥土洗净。书香肤白,人又生的纤瘦,脚也生的颇为秀气白皙,燕檀大掌恰能一握,脚上五趾指甲颗颗饱满如玉子,润泽粉嫩,燕檀怔了怔,才小心擦干净,又洒了药粉在脚背上,细心的包扎好了,将手上的伤也处理了,替她掖好了被子,这才关门出去了。
床上昏过去的人这时候才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个时代规矩比较森严,也就是边漠,烽烟之地,这方面还好些。
这两日她在军营里替伤兵包扎伤口,也不知瞧见了多少光着的膀子大腿,不过当时耳边是惨叫声,身边来往穿梭的人也很多,倒无一丝尴尬,只专注做事。
方才燕檀揭她袜子上的布帛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甫一睁眼,恰瞧见他握着她的脚,低头专心处理伤口,她一惊之下一动也不敢动,只努力放松全身肌肉,好不容易捱到他包扎好了伤处,关门出去了,这才敢动上一动。
她这两日煎熬的厉害,方才又见到了裴东明,当时见他呼吸绵长,心中担忧放下,这才觉得不止身上,连双目之上也有万钧巨石压着,再难睁开,不过眨眼,已与周公赴约去了。
再醒过来之时,房内天色昏暝,她从被窝里爬起来,这才瞧见枕边整齐叠着一双崭新的布袜与一双新鞋,借着窗边最后一缕光瞧上一瞧,似乎是葱绿色的缎面鞋,上面还绣了花鸟,最要紧是鞋子柔软,前面又浅浅只能将脚趾包住,恰不能压着脚面伤处,与她平日穿的满脚面的鞋子全然不同。
难为燕檀一个大男人,居然设想周到,还会买这些东西,她心下对他极是感激,盘算着大约也只有将来替他张罗一房贤妻,才能聊表谢意罢。
书香拿过枕边的袜子试了试,居然比平日的袜子大了许多,纵然脚上裹了好几层布帛,居然也松松穿下,便是连这双绣鞋,也很是宽松,穿着刚刚好。
她不知道,燕檀去买这鞋子,都是拿在手上量了一下,还要将手放进去,试上一试,觉得这鞋子轻便柔软,才买了下来的。
两日之后,裴东明被燕檀照顾着,小心挪回了自家小院养伤。
郭大嫂子跟莲香雁儿听闻,都跑来探望。
裴东明回家之后,便清醒了过来,夫妻再见,只觉是从黄泉地府抢了一条命来,四目相对,心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