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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出宫?”上官明皎大殓之后的第二日,昭云跪在敬妃面前,请求恩准离宫。
“是的,请娘娘成全。”昭云只是低着头,语气坚决。
“你可知道,宫女每满六年才有离宫的机会,你已经错过了第一次机会,如今需等你满了十二年之后才能离宫。”
“昭云知道,因此请求娘娘开恩。”
“为何一定要走?”敬妃看着眼前一脸倔强的昭云,淡淡发问。
“昭云本是小姐的随侍,小姐在一日,昭云便陪伴一日,如今小姐不在了,昭云也没有必要再留下去。”
“昭云,你可知道,你不光是上官家的侍女,进了这宫中,便是宫里的人,要依着宫里的规矩行事。”敬妃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娘娘,您说我是上官家的人,其实,我只是二小姐的人,二小姐在的时候,我什么都听她的,如今,我只听我自己的心。这宫里原本就不是我能待的地方,我在这里八年,完全是为了二小姐,没有了她,我一天都不想待下去。昭云本是一介江湖女子,来去随性,今日向您请辞,无论您准与不准,我都是要走的。您若成全了我,我便正大光明地出去;您若不准,我便是闯,也要闯出去。”昭云抬起头正视着敬妃,不卑不亢地说着。
敬妃望着昭云,脸上阴晴变化不定。这个一直跟在上官明皎身后的女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锋芒毕露的时候。八年来,昭云在敬妃眼中一直只是上官明皎的附庸,直到今天,她们之间才有了这一次单独的对话。这也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子,和上官明皎一样,率性,真实。敬妃从昭云的眼中看到了毫无保留的情感,这种眼睛,在宫中很难看到。她忽然就有了一种珍惜的心情,她很怕有朝一日这双眼睛中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情感。这个女子刚才的言行无疑是莽撞的,足以治她个大不敬的罪名,可是敬妃不想追究。也许她说的对,这宫里不是她能待的地方,她已经为了上官明皎待了八年,如今是时候放她离开了,去她想去的地方。
“昭云,你起来吧,本宫允了。”敬妃看着昭云微微一笑,“你随时可以离宫,不会有人拦阻你。”
昭云匍匐于地,对敬妃深深一叩首,“昭云叩谢娘娘成全。”
这天黄昏的时候,昭云背着行囊,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经过上官明皎的屋子时,她走了进去。里面的摆设暂时还没有动,一笔一砚,依旧是上官明皎在时的样子。昭云缓步走过房间的每一寸空间,感受着尚未散去的上官明皎的气息。这里是上官明皎生活了八年的地方,从此以后,她们都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昭云的目光扫过各个角落,终于转身,向门外走去。她走了几步,忽然愣住了。眼前站着一个人,瘦削高挑,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那个人,便是章适颐。
连日来因为上官明皎的丧事,她和章适颐没少照面也没少打交道,但从来不会对他多说一个字。如今她要走了,一个人离开,却在此时见到章适颐,她本能地想要躲避。
“昭云!”章适颐先开了口,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死寂。
昭云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抬眼冷冷地看着章适颐,“章大人有何贵干?”
章适颐避开昭云的目光,伸手去拿她手中的行囊,淡淡回答:“你要出宫,我来送你。”
昭云一个闪身,离开章适颐三步远,挑眉道:“不必了,章大人事务繁忙,这些小事,昭云自会处理,不劳挂心。”
章适颐有几分尴尬,不过昭云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他不准备多说什么,昭云说话素有机锋,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
章适颐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昭云也不看他,径自跨出棠澜宫,往外走去。
章适颐默默地跟在昭云身后三步之外的地方。昭云越走越快,章适颐也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昭云心中恼怒,猛然停下,回转身子盯着章适颐。章适颐这一次不再躲避,迎上她的目光。
“我说了,不劳你费心,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说不说在你,送不送在我。昭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送你一程。”
昭云眉头一皱,“好,现在你已经送过了,你我就在此地分手,你可以回去了。”
章适颐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昭云冷笑一声:“章大人言重了,但是我有权利避开我不想看到的人。”
章适颐神情一黯,轻轻点头道:“你是为了明皎的事恨我。”
昭云闻言,侧过脸看着章适颐,“这条路,是我家小姐自己选的,以她的性子,也只会选这条路。她尚且不怨恨,我又何必替她怨恨。”
章适颐在触到昭云目光的刹那忽然一愣,那目光里竟是辛酸。待到听完昭云的话,他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昭云没有点破,章适颐却已经懂了,他明白了那辛酸的目光所为何来。昭云不是为了上官明皎的事与他置气,而是为了那个心结。
这是章适颐一直以来都不愿正视的东西,那一段往事,牵扯住的,是三个人的情何以堪。三年来,他和昭云之间若即若离,甚是尴尬;年少时的纯真情谊难以寻觅,令人唏嘘。
章适颐记得,那天上官明皎喝药之前,对他提的唯一一个遗愿,就是一定要他答应,照顾昭云。上官明皎大概也是知道昭云与他的这一节故事的,她那么关心昭云,一定是想替昭云寻觅一个好归宿,这个归宿,就是他章适颐。
章适颐当时并不是没有想过拒绝,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不能让上官明皎走得不安。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做到。照顾昭云,从此便是他的事,责无旁贷。
所以今天,他出现在这里,不为情分,而为责任。但是,这句话,他不敢让昭云知道。
昭云见章适颐沉吟不语,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她知道章适颐听懂了。言已至此,昭云转身要走。
章适颐从沉思中惊觉,看到昭云要离开,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别走!”
昭云背对着章适颐站住了,却并不转过身来。四周很静,静得章适颐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句话,而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对话。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昭云冷不丁开口。
“你……你一定要走吗?噢我是说,你不用走得这么匆忙。”
昭云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章适颐,眼中神情复杂。“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你不想让我走吗?”
“我……没错,我希望你留下来。”章适颐下了决心一般,对上昭云的眼睛,沉声回答。
昭云愣愣地看着章适颐,面无表情,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凄美而无奈。“凭什么?二小姐是我留在这宫里的唯一意义。如今,她都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敬妃娘娘也准许我出宫了,你又想用什么理由留住我?”
“你留在宫里,我就能时刻照顾你。”
这一句话恰如一颗烟花划过昭云心间,突兀,却又如此美丽;然而它是抓不住的,在她心田绽放,而后便无踪可寻,除了留下一阵怅然若失,别无他物。
“章大人,你何时又多了这取笑逗闷子的本事?这等荒诞的话语大人还是收回为好。”昭云嘴角浮起嘲讽的笑意,眼中却渐渐聚拢了薄薄的雾,如怨如慕,爱恨交织。
“我是认真的。”章适颐闻言欲要辩解,昭云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章适颐,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谎话。既然你早就拒绝了我,既然你早就向珏慧公主表明了心迹,如今就不要在此大献殷勤。别让我看不起你!”
章适颐被昭云的一顿抢白说得一时语塞。他看向别处,却没有看见,昭云眼中有一滴眼泪悄悄滑落。昭云无声无息地抹去了那滴泪,却听章适颐叹了一口气:“昭云,我并非无事献殷勤,而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前面再多的话语,都没有这八个字来得一目了然。什么都不必多说了,昭云想得到,这个“人”就是上官明皎。她的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小姐疼她懂她,连生命的尽头都还在为她的幸福谋划,这份恩情,她无以为报;章适颐答应了小姐的嘱托,如今来送行,便只是在履行这份嘱托,然而她,多情却被无情恼。千头万绪,萦绕在昭云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章适颐说出那句话后,心里却有些后悔。他之前问了自己许多遍,到底要不要让昭云知道上官明皎的那句嘱托;然而刚才,昭云的误解让他忽然冷静不了,他好像急切地想向昭云证明,自己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虚伪和滥情。
昭云闭上眼睛,将章适颐从自己的视野里排除。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上官明皎的脸庞。二小姐,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可是你知道吗,我不能接受章适颐的照拂,我不能再看见他了,因为一看见他,我就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一天,我所有的心伤,全都会回来,我没有能力再承受这一切了。对不起,我要辜负你的苦心了,你不要怪我。
“我明白,是二小姐让你照顾我的。你如果觉得这是一个负担,大可不必担起来,我自回上官府去,那里吃穿用度都不愁,你不用管我。”昭云睁开眼睛,对章适颐淡淡地说着。
章适颐轻轻地摇了摇头,“上官府也许是你的一个归宿,甚至是你的家,可是那里没有你的亲人。”
昭云的身影微微颤动了一下。
“昭云,我们自幼相识。我知道,一直以来,你的亲人便只有明皎一个。如今她不在了,只剩下你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昭云的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章适颐的话,触及了她内心最痛苦的角落。她不怕什么艰难困苦,也不怕江湖风霜,却害怕这种孤苦伶仃的感觉。她背对着章适颐,泪流满面。
“其实,明皎把你托付给我,也是想让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来关心你。”章适颐慢慢走到昭云面前,望着昭云的泪眼,“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虽然算不上你的亲人,但也还算是你的朋友;我对你虽无私情,但一定会真心诚意地对待你,以前是,以后也是。我会一直把你当作我最重要的朋友,无论你怎么看我,直到你身边有了另一个人。”
昭云定定地看着章适颐。章适颐的这些话,是极致的坦诚,坦白得不留下一点余地和念想。这正是章适颐的可贵之处;然而,又让人无端地心底微凉。昭云心中渐渐释然,尽管这释然中还含有着若有若无的几丝失落,细微得连她自己都未必觉察。
“谢谢。”昭云吐出简短的两个字。
“你愿意留下来了?”章适颐的脸上浮现了欣喜的神情。
“不,我还是要走。”昭云微微摇头,她的眸子里不再辛酸也不再怨怒,只是平静。她望着章适颐,继续说道,“我记得,二小姐在世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离开皇宫,隐逸山林,逍遥江湖,过她自己想过的日子。可惜她终究没能做到。如今,我便要替她实现。这是我在她灵前发下的誓愿,绝无更改。你的好意,我已经明白;我这里心领了,只是如今我不需要。”
这出乎了章适颐的意料,他低头沉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如果这个理由不能说服你,那么我还有一言。我不能再呆在皇宫,因为我不愿和你低头不见抬头见。三年了,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你。这种感觉,仿佛煎熬。如今我离开皇宫,对我,对你,都有好处。”
章适颐缓缓抬起头来,他看到昭云脸上的平静里有着坚决的神色。他叹了一口气,“你说服我了。不是因为第一个理由,而是第二个。你的感觉,我完全明白;如今看来我们是一样的人;至今三年,我也一直放不下珏慧公主,只不过我无法像你这样,抛开一切,躲避她。我和她时时遇见,却不如不见。你对我,也是如此,对吗?”
“对。”昭云闭了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
“既然如此,我不再勉强。你孤身一人在外闯荡,凡事一定要多加小心。有什么事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章适颐的脸上恢复了常日的平和,“照顾好你自己,这样明皎才能放心;我也放心了。”
“我知道,谢谢你,章公子。”昭云向章适颐微微地笑了笑。这是三年来昭云第一次称呼他“章公子”,也是三年来章适颐第一次看到昭云的纯粹笑容。久违,却并不陌生。
远处的宫门缓缓开启,长长的甬道上昭云的身影渐行渐远。章适颐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地目送着昭云离开,直到她融入了远处的斜阳余晖中,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43、休对故人思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