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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想法十分单纯,只担心德仁太后有何不妥,自己也好立时尽上一份心意。
我所立之处靠水,又是大白日,因此无人防守。便听见太后与成王妃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刺客、定怀太子、文浩、林媚儿等几个名字反反复复被她们提及……突闻我母名讳梅晓寒时,不由心中一惊,上前几步贴在窗根底下细听。
窗内传来成王妃猜疑的声音。
难道是……柳荷烟?她问。
太后犹疑地说:也不大象。若真是她,那日在浣月山庄,她又何必拼死为哀家挡上一剑?难不成她知道浩儿有雪蛤可以解毒么?
成王妃叹道:这么多嫔妃,想要找出这么个人来可委实困难得紧。老姐姐只是想梅晓寒当初……只怕她为那事对咱们怀恨在心,因而趁她女儿进宫之机与定怀太子勾结……
罢了。太后叹道:当初原是咱们对不住她……哀家看荷烟那孩子确是真心喜欢皇儿……
晓寒她……太后又叹道:听说他们原来过得也好。可后来柳太傅这事,只怕她……他们两人更恨哀家。
成王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柳太傅之事原是不得已。至于梅晓寒,当初娘娘便因心善放她一条生路。后柳太傅出事她全家流放,您更让成王爷救她一家回京,她又岂有不知?而柳侍郎——王爷与姐姐我素待他们不薄……他们女儿现在又成了宫中主子,还有什么对不住他家?便是个泥人,也会有个土心。娘娘一片苦心,他们又岂能不知道,不感激?
德仁太后不语,屋内一片沉寂……
半响,才听太后悲叹道:这事不提也罢。哀家确有此悔不当初。若不依了父亲计策嫁进皇宫,哀家与晓寒也不会……更不会有林媚儿媚主祸国这一出……现虽助皇儿得到天下,但传国玉玺尚未现世……上次定怀太子寻到玉玺一说虽属谣传,但若真让他寻得……哀家心中只是不安。而且如今因果报应,浩儿他……倒不如寻常百姓人家,虽然粗茶淡饭却夫妻恩爱,父慈子孝,一生平平安安的好。
娘娘不要这么想。成王妃说: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您便是太念旧情。当初定怀太子派刺客去浣月山庄,您就该狠下心……
太后叹道:哀家瞒而又瞒……不想纸包不住火,终要贻笑天下。罢了,哀家也累了,先歇一会子罢……
随后里面空白一般的寂静。
第五十二章 惊变(下)
我脑中亦是一片空白,只是暗暗不停地反复向自己提问。又想,太后是因为我母亲而救我一家回京的么?那日我们与大伯父一家、三叔正在流放途中遇流匪冲散,幸得成王爷路过相救带回亲中——这,竟是太后安排?那么,那群流匪不是流匪,竟是官兵假扮而成?太后又为何只救我一家,不救大伯小叔他们?
母亲不进宫来看我,难道竟为着不想看见太后?
再次想起母亲种种奇怪行为,心中狐疑万分。
自我记事之日起,便知母亲是不与我们住于一处的。她独自生活在乡下亲戚家中,即使逢年过节也不回来。若要一家团聚,我们须坐马车花一日时间进去一处大山,然后再行上半日路程才与之一见。我一家在流放路上被成王爷带回京后,母亲的举止更加令人费解。她闭门不出,一旦王府来了生人访客,便躲进自己房中。偶尔陪成王妃出门礼佛还愿,竟会拿了锅底灰化水匀在脸上……这种怪异行为,直至近一两年方才略略好些。
尤其令我不解的是,对于她这种行为,无论是祖父母还是成王夫妇,竟然视若不见,仿佛理所当然。他们与她们从未因此指责过母亲,甚至于对她呵护有加……
重重疑点令我既惊且乱,只觉置身巨大漩涡,看不清前景分不清方向。
轻风吹过,湖面突生碧波,那水阳光照耀之下层层摇曳。那波光突然灼伤双眼——眼中一痛,我两腿挂了千斤重的铅块般,软软走开坐去一处僻静的青色山石之上。
心事在瑟瑟秋风之中辗转,发黄。
我又想:成王妃适才说我祖父之事,太后是逼不得已。她有什么逼不得已?难道……
正自出神,冷不丁被人从背后一拍,着实吓了一大跳。我转身看去,只见那人面若满月,杏眼微红,却是同嫔陈同春。首次瞧见她穿着一身雪色长衣的模样,明白这打扮本为祭奠文浩之去逝,心中又是一阵苍凉。
正四处寻你呢。同嫔说。
走罢,她嘶声嗓子说道:咱们瞧瞧琴姐姐去。
说完也不容我犹疑,硬拉着去了。刚行至竹林前,我们便听见有隐隐琴声传来。琴声哀怨,其间夹杂着琴贵妃的楚楚歌声。走近了,听清了,她凄凄婉婉唱的正是一支悲伤元曲:
山也遥遥,水也迢迢,生死相隔路两条。
……
昨日少郎不等明日老。
人去了,人去了。
梨花庭院,青灯夜雨,弦断知音少
……
琴如诉,歌如泣。直使闻者惊心,听者落泪。
我越听越是悲苦难抑,正欲掩耳,突然“铮”地一声脆响,琴弦折断。接着又传来琴贵妃猛烈的咳嗽与压抑着的轻声啜泣,继而听见可人一声惨烈的惊呼:姐姐,你怎会吐血?!要不要请宋大人过来?
我闻言一惊。正想进去,却被同嫔拉住。
白衣衬托之下,她一脸凝重,对着我轻轻摇头。
立于红色窗根底下,我们听见里面琴贵妃再咳几声,断断续续细声哭道:人死如弦断,琴在人已亡!
姐姐!可人急道:浩王爷他……
一句话却没说完,里面却没了声息。
风起,有几片黄色树叶辗转落上肩头。
正狐疑慌乱,同嫔却不容多想伸手拉一拉我衣袖,示意原程返回。
第五十三章 玄机(上)
秋去冬来;北雁南飞。
转眼到十一月中旬。
北风一阵比一阵紧,每夜于窗外呼啸。
自文浩身故,文泽一直将自己关在养心殿中,除每日去太后宫中请安,不再召幸任何嫔妃。
但他却没有一日闲着——操劳国事外,更严旨刑部限期捉拿刺客元凶。又追封文浩“仁智勇忠亲王”谥号,天天传召礼部谢侍郎入宫询问其后事办理进展情况。脸色一律阴沉的重臣们在养心殿进进出出……突然某日消息传来,贴身服侍天子的十几名宫人侍卫被一并缢死——嫔妃们无不惊奇打探,奈何李福黄胜等咬紧牙关,闭口半字不言。
不明所以,宫中人心惶惶。
文浩遇刺的第七日,文泽亲率文武百官送他遗体下葬皇家陵园。
再过三日,终于想起命敬事房送去嫔妃们的绿头牌。
颇令人意外的是,我竟然是被他第一个召幸的女子。
翻我绿头牌的那夜,李福声势浩大地带宫人们打起一排红色宫灯,过来听雨轩接我。
请慧主子更衣。他微微躬身说。
见我不明所以,他赔笑道:太后娘娘有旨,日后主子娘娘们去养心殿侍寝,必须先在自己宫中除去所有……衣衫……奴才们已为娘娘准备好了棉被……
我又惊又羞又疑,脸一红问李福道:所有的主子娘娘们都得……这样么?李福赔笑道:回慧主子话,是。
随后,我被李福带来的宫女们裹入翠绿色绣花棉被,再由两名小太监抬去文泽身边。
养心殿外侍卫林立,殿内灯火通明。朱红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紧闭,一路走过面无表情的宫人们,他们将我轻轻放在文泽黄色的宽大龙床之上。
硕大夜明珠照得屋内亮如白昼,白玉花薰中淡淡龙涎清香浮浮沉沉。宫人们屏声静气僵直站立,更漏之声清晰可闻。
空气之中分明存在着一种叫“硬”的东西,叫人不敢就此沉溺。
文泽并无过多言语,直接回手放下帐钩,掀开我身上锦被便要步入主题……我又羞又急在他身下挣扎道:皇上,这么多人……灯还亮着……
他陡然停下,脸色微变……略略沉吟后终于吩咐道:熄灯。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只见中门处明黄色门帘一动,李福躬身从中门外进来,走近床边,低低赔笑道:皇上,太后娘娘吩咐过……
住嘴。文泽皱眉道:难道慧贵人会……熄灯!
是。李福说。他轻轻一挥手,立时有宫人远远燃起在对面墙角处的羊皮宫灯,随后取下夜明珠包好收进匣中,室内顿时一片静寂幽暗。
窗外冻雨突落,树叶哗哗作响。
窗内红账之中亦有狂风骤雨。文泽贴近我沉沉然一次次有如暴雨打梨花。他一面动作,一面在黑暗中贴近我耳根,轻声而霸道地问:说……你怕不怕朕?!
听见我叹息微颤的肯定回答,他动作更加剧烈,反复问着我同样一个问题。我们身子和着风雨之声摇曳颠簸,我被他引领着,引领着……上天入地,翻云覆雨,横越沧海,飞度巫山……
我倚着他温暖,正柔情满怀渐入佳境……他却不再留恋。断然离开我的身体,缓缓坐起身来,说:掌灯。
李福披着一片光明走至床边,低声请示道:皇上,慧主子是留还是……去?
我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宫中早有规定,嫔妃侍寝后,由天子决定该嫔妃是否具备受孕资格。如果天子说去,便有专职宫人采取事后避孕措施。文泽子嗣不多,一般情况下并未让嫔妃们避孕。
只不知李福今天为何有此一问。
文泽闻言再看我一眼,沉吟道:留……罢。
他迟疑的目光与并不十分坚定的语气,象一道小小冰流直沁入我心。正气闷间,他又微微牵动嘴角,俯身用嘴浅浅碰一碰我唇,再轻轻吻着我说:朕还有事,你跪安罢。
还不及说话,他已转脸扬声吩咐宫人们送我离开。很快,我被人不分由说地从温暖的床弟上拖开,抬出养心殿外。
第五十四章 玄机(中)
还不及说话,他已转脸扬声吩咐宫人们送我离开。很快,我被人不分由说地从温暖的床弟上拖开,抬出养心殿外。
窗外夜雨初歇。我让他们抬着,在冷冷的月光下穿过满园秋风。突有一滴雨水从树叶上吹落滴上面颊。那一滴冰冷突然让我心中气苦,心情也灰暗至极点。回去自己床上,继续胡乱这几日听闻,我不由又疑又悲,直至五更天方才辗转睡去。
又过七八日文泽再翻我绿头牌。
眼见宫人们捧着织花棉被放于面前,莫明的,我心尖突然被那叫做“自尊”细针轻轻一扎。暗暗犯倔,对李福强笑道:这几日身子不大方便,还望皇上恕罪。
春菱等见我不应文泽传召,均引为诧事。
而我却一言不发,行为如常。
那晚,文泽改召萼儿过去养心殿。第二日萼儿过来看我时,居然十分激动。皇上是相信我的!她叹说道:他还是喜欢我,心里仍然有我。
见她欢喜的模样,我心中一动,眼内微酸。
也许,她才是最爱他的女子。
我虽也爱他爱得卑微,却不肯放弃那一点点骄傲。而她……她可以为他心甘情愿低至尘埃,爱他的心却如春花般在他足底不管不顾地幸福绽放。
心中感叹,一时千百转。又觉她说得奇怪,我强笑着追问道:皇上本来就信姐姐爱姐姐,怎么姐姐倒说这话?!萼儿诧道:难道妹妹不知道……
见我一脸茫然,她又不再下说而是改口道:妹妹,你切记如今皇上召幸谁便是对谁天大的恩宠。皇上……总之他对你我姐妹原是极好的。
她将说不说,我更是一头雾水。
再过十来日,听说终于又捉住几名刺客首脑。追杀文浩的刺客们陆续被擒获,只差元凶——文泽与文浩的大哥前太子定怀未归案。
文泽继续亲审刺客——突有一日消息传来,下旨查封所有全国所有青楼妓院……嫔妃们揣摩上意,私下里议论纷纷。
此时距文浩遇刺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德仁太后痛定思痛,决意离宫一年,驾临莲溪寺吃斋理佛,为文浩超度。
自审过刺客首脑后,文泽突然减少去太后宫中请安的次数。有时与我在宫中
路遇,他看了我脸虽然嘴中不说什么,却总会微微起蹙眉头。
我自然不敢多问,但心中惴惴十分不安。想借酒消愁,派人莲蓬去取点来储备时,却又被内务府告之说,文泽前几日已命人毁去所有的胭脂醉。
包括酒坛亦被摔得粉碎,无一幸免。
怅怅然若有所失,我忙命藏好听雨轩中幸存的五六瓶酒,不敢放在明眼之处。
不想目布尔宁大汗西托竟在此时又来了个火上浇油。他得寸进尺,派遣使者向我朝索要种子药材,声称如若文泽不给,今后北疆战火将绵绵不绝。作战季节不对,文泽一忍再忍,依言赠物西托,却更是烦恼动辄大发雷霆。太后不在宫中,懿孝皇后好言相劝,被骂至流泪。
从此众嫔妃对着文泽小心翼翼,惟恐一言一行招致祸端。
那年秋天,真真是个多事之秋。
无人说笑。
无人开怀。
宫中一片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