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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住。
他将脸贴得更近,拿目光在我脸上游移,以耳语般地声音低低笑道:小东西,今夜……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心陡地收紧,我浑身僵住。仿佛有泰山在头顶缓缓罩落,只觉气压在胸口。胸口起伏不已,紧张地直睁睁看着他。见状文浩淡淡一笑,放开我,他自己立起身来,说道:我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是不能。除非我可以娶为妻,否则我们便不能在彼此身上打下烙印。如果你我今夜越过雷池……
说至此处他倒吸一口气,长叹道:也许今日你对于我是报恩,是激情,是游戏。唯独,不是爱。爱需要责任,试问如今的我,又可以对你承诺什么?
王爷……我硬着头皮红着脸说:您怎么知道唯独不是爱,也许……也许……
文浩嘴角扬起一个上弯,含笑道:这么说,你是想说你真爱上我了么?
我……我一时语结。
见我情形,文浩长叹道:世间情侣有三品,最下品叫作“貌合神离”;中品者叫作“有实无名”——若今日你我迈出那一步,你我之情便只是中品。虽此情可待成追忆,但非我所愿。因我追求的是真正的上品情爱。
什么?我心中迷茫无岸。
文浩淡淡一笑,柔声道:荷烟你想,若你真的同时爱上我与他,爱上我们两人,却只能与其中一人生活,那生活便会让你如处人世地狱。而我,若不能娶你相伴,那无论得你身还是得你心,均不可取。若得身不得心,便只得“永结无情游”;若只得心不得身,再怎么恩爱都是露水野外。看别人形影不离,自己却要独坐青灯,便会心碎,便会动摇。便是人间至悲——“爱别离”。
我大窘。红着脸,慌乱着心,一言不发。
他替我盖上锦被,淡淡笑道:我该回去,择日再来看你。
有泪从眼角滑落。
我终忍不住低低道:您既不肯要我,又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文浩淡淡道:世上有许许多多种爱的方式,比如守护。可若真做情侣,荷烟,我希望穷我一生,可以得到上品之爱。
上品又是什么?我嘶声问。
久久沉吟,他长叹道:如今还不可说,只望日后你能体会。这世上有许多情侣,一生一世修不到上品。不如这样,我们现定下一个五年之约。五年后的今日,若你发现自己果然爱我——便将你的来世许给我罢。
屋内红烛跳跃,又香又暖。
而他,却拒绝我香暖的怀抱断然转身而去。
第四章 德嫔阿若(上)
终知瞒不过文泽去,第二日便派人去禀告了。一下朝,他杏黄色朝服未换便赶来听雨轩,旁若无人地抱住我道:朕的小傻子终于醒了!老天待朕总算不薄,终将你还给了朕。
恍若再世。
虽然入了那怀,但我们中间隔着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般,我身子便有一丝僵硬。他浑身不觉,只扶我上床坐了,又传太医过来问话。听说可以待寝,欢喜成孩童模样。拉手对面静静看我,看一会子,又笑一会子,只不说话。我要开口也被他拦住,只笑道:烟儿要说什么朕全知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原该静静地,体会心与心对话——方合神仙伴侣的意境。
心中一动,却又大恸。
全无半分欢愉。
而他,整整一日竟哪处都没去。中午时分,后宫尽知柳荷烟苏醒。萼儿同嫔等几个相好嫔妃先赶着过来,见文泽也在,便只略坐一番告辞。文泽怕影响我休息,便口谕当日不必再行探视。又因大病初愈,恩准我不必日日去凤至宫请安。
令宫人搬来奏章批阅。浴在阳光中沉思,他时不时抬头望我微微一笑。
白玉花薰中轻烟袅袅,屋子里静得能听见檀香灰一段段落在红木案几上的声音。
一屋安静中,突然,他看一看手中折奏,再看桌上折奏,朗声大笑不已。
我正惊诧,他已走至身边握了我手笑道:朕哪里有心思看什么奏章,批复的上谕,一个个的可不都指鹿为马了么?
烟儿……他轻轻唤我。
将自己的脸贴上我面,他放我手贴在他心口,耳语般低低道:烟儿……朕的好烟儿,告诉朕你真的回来!知道么,朕一直盼你醒,一直在盼!朕从来没有害怕失去什么,这些却很怕失去你。要知道,只要朕愿意,全天下的待嫁女子都可以成为朕的女人。可,朕不会要全天下女子,只要你,只要你活!烟儿,朕真的……真的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真情。
一面说,他一面横抱起我……当夜红鸾账中待我如同稀世珍瓷。又说了半夜思念之语,再叹惜腹中皇子一番,方才沉沉睡去。
我毫无睡意,在帐中一直看他,一直看。
仍在这处房间,仍然红绡罗帐,仍然是我与他。回忆前情,仿佛不过做了一场梦。微弱灯光下,他微微扬起嘴角,一如同诚实孩童。念及白日惊喜,抱住我说的那番话儿,满脸深情竟不似伪装。
陡然便对自己恨意有些不自信起来。
莫非,他说的全是真话?
他真爱我,当柳荷烟不同于旁人?
这样想着,深深看着他。有如春水浸涌,我的心,便想在柔柔的烛光里开始一寸寸柔软。正此时,隐隐约约,黄胜身影映上湖绿色毡帘,低声请旨上朝。
皇上。我低低唤他。见睡得沉,便伸出手指轻轻挠他掌心。文泽迷朦中略有些不耐,却口齿无比清晰地低声道:杜儿……别闹!
杜儿?手指便僵在他掌心里,收不回来。
烟儿与杜儿;不过一字之差。一个字,不过一个字,非他嘴误,却是我误会了他心。怔怔地,看微暗红烛烛光一跳一跳地,思想全无……他却陡然清醒,翻身望着我眼强笑道:朕以为……呵,烟儿可不是回来了么,朕竟然如在梦中。
心仍是冷。我淡淡笑道:臣妾非是杜贵人,这里也非暖香居。让皇上失望,臣妾罪该万死。
第五章 德嫔阿若(中)
文泽抱住我,吻在脸上笑道:刚好便吃醋,倒仔细伤了身子。烟儿当然不是朕的贵人,可你是朕的贵嫔!朕下朝后便命人拟旨,赐烟儿贵嫔名位。
贵嫔!原来终是我错!原来他以为,我之所以不快,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号。
帝王怀抱香常暖,媚妃荒冢草已凉——为了他又如何,当初他们该是万般恩爱的罢?她不惜为他舍了那美好生命,毁了那清白名节,终敌不过岁月流逝,敌不过众女争先恐后的争着去他心中抢一个角落。如果冷国师不是柳三公子,如果我当初真嫁去目国成全他一番伟业,当我化作灰飞烟灭之后,他可真记得我?
昨日他的兴奋只怕并不是因了爱我,而是失而复得的一种本能罢。
烟儿,他起身笑道:又欢喜得傻了么,怎么还不领旨谢恩?
冷冷地从床上披衣下地。跪在床前地上,冷冷地向他叩头。冷冷的额头重重叩触上冷冷的地面,我低头冷冷道:臣妾叩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烟儿!文泽忙俯身扶起我,诧笑道:好好的,倒跟朕这样生分!你我夫妻,又何必行这三跪九叩的国礼?!
臣妾不敢。我淡淡道:妻者,齐也。自古君王无妻,皇上的正室原配也只当称皇后,意为皇上之后。谁敢与皇上齐肩?皇上您是主子,臣妾是您的奴仆,行国礼原也平常。
说话间文泽更衣梳洗完毕。屏退众人,他在我耳边悄笑道:病了一场,醒来倒尽说些个傻话。自朕知你心意,早不当你作旁人。也罢,日后你我独处时,便许你称朕三哥罢。
三哥?
他轻描淡写,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我心底最后一根弦折断。
仿佛听见自己的心陡然冻裂,哗啦啦碎满一地。见我呆住,文泽捏着我鼻子柔声笑道:还不知足么?六宫嫔妃也只有烟儿能得此恩宠,日后可不得再胡乱吃醋猜疑君心了。
说完,他微微笑,一阵风般飘然而去。
我却仍是发呆。
莫非,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首已是百年身?
胸口又堵。待回过神,派春菱悄悄请宋佩昭过来。屏退众人,我省去一切过门,直接吩咐道:请大人想法为本嫔开副方子,务必令我不能再侍寝于皇上。
宋佩昭一怔,迟疑道:可是娘娘,皇上十天前下旨让令尊官复原职。如果……难道娘娘就不为您家人前途考虑?
闻言微怔。心念转动,我奋笔修书一封,递给宋佩昭道:大人,烦你将此信交与家父。至于本嫔适才要求大人之事,还请大人费心替我办成。
叹口气,我又说:朝中为官与后宫当妃,原是泾水渭河互不搭界。家父一向刚直,只怕也不愿靠我在宫中的裙带关系。因此大人无须担心。
宋佩昭闻言也叹道:朝中宫中,若人人都有娘娘父女这般见识,只怕早已是朗朗晴空。只可惜更多人不惜赔上自己女儿性命……
知他想起琴贵妃,我忙喝断他话道:大人!皇上那边若有问起我病情……大人应该知道如何答话罢?
宋佩昭点头:回娘娘,下官知道。
又问同嫔治疗情况。宋佩昭答道:家师进宫为娘娘请脉时,顺便一并为同嫔娘娘请脉,对下官为同嫔娘娘制的暖宫丸倒也十分认同。只要同嫔娘娘坚持服用,一年内必有成效。
又说:按慧主子吩咐,下官与家师均未对同嫔娘娘直言。
我点头道:多谢大人与外祖。同姐姐一向喜怒形于色,若让她知道真相,肯定会流露其表。那时让始作俑者察觉,只怕反会促使她对同姐姐痛下毒手。
第六章 德嫔阿若(下)
宋佩昭点头而去。我叫进可人,说:姐姐,你与叔父一时难以见面。适才我已托宋大人送家书至我府中。家父在有合适机会时,先认你做契女,赐你柳姓。等日后见到叔父,再助你父女相认。只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可人流泪道:多谢妹妹成全。
我坐到菱花镜黄铜镜前,对着镜中的她笑道:傻话。这几日还得委屈姐姐,人前仍做妹妹婢女。我们姐妹,万不可露出半点口风。
可人说:姐姐知道。
说完收起眼泪,替我梳妆。
荣萼儿与同嫔再度相约前来,三人相见,欢喜异常。又怕我吵,她们只稍坐片刻,便告辞离去。
傍晚时分,阿若突然过来。她娇笑道:我特意等到天黑才来。阿若给姐姐带些东西来看。怕让其他姐姐瞧见,开口问阿若要。
说完,她掀开随身带来小篮子上红色盖布,一个个将篮中之物取出,轻轻放在桌上。我一望之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篮子里放大大小小七八个泥偶娃娃。或站或坐,或男或女,或笑或哭,形态各异。
阿若得意洋洋,一一指点着说:阿若自己捏的。这个是皇上,这个是皇后姐姐,这个是阿若自己,这个是慧姐姐你——姐姐看看,阿若做得可像么?
怎么?我又奇又喜道:还有我么?
自己也觉好玩,拿起细细打量一回。见捏的却正是一女子正握笔沉思的模样。虽不十分象,却难得她有这番心意。于是笑道:果然很象。谢谢阿若,妹妹端的是好巧的手。
脸上一红,阿若吃吃的笑,转而满面委屈地说:阿若等姐姐醒等得可好不心焦!姐姐若再不醒,阿若这几个泥娃娃可给谁看呢?
我诧笑道:怎么一定要拿给我看?
她睁大眼睛道:阿若听浩哥哥说,姐姐的画画得最好。阿若不会画画,却会做泥人。想看看是姐姐画的人好呢,还是阿若捏泥人得更好。
果然是小孩心性——我不禁宛尔。拿手轻轻捏她粉粉脸颊,笑道:当然是阿若的泥人捏得更好。
真的么?阿若喜上眉梢。
嗯。我笑着点头。转头拿起一个十分精致、正作抚琴状的男偶泥人放上掌心。心下了然,故作不知地笑问道:阿若,这又是个什么人?
阿若脸一红:这……这个是阿若的爹爹。
我不说破,只点头笑道:不错,原来谢司马竟这般年青。
阿若顿时满脸通红,红脸在烛火中面若桃花,眼中似有如星辰闪烁。
阿若,我笑道:泥人都是送给姐姐的么?
嗯——阿若歪头略作思索,吞吞吐吐道:除了阿若自己与……与爹爹那两个泥人。其余的都给姐姐。
好个阿若。我暗赞,原来这也是一个可以弃天子、弃靠山皇后,却一定不弃己心,不弃真爱的小女子。
立时便从心里喜欢上她。
谈笑一会,我见夜色渐浓,便命杨长安送阿若回去。阿若哪肯乘轿?定要只自己走回宫去——也只得依了。送至大门口,目送他们渐行渐远。皇宫中,突然响起阿若的江南小调:捏一个泥人是你;再捏一个泥人是我;把泥人打碎;重新在捏两个泥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七章 伤害(上)
冷冷夜色里,耳畔突然传来一名女子比夜色更冷的声音:她来做什么?
我一惊,回头看去,正是良妃站于身侧。我一面嘴角微扬,一面领良妃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