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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久别未见,何况太后又刚躲过场劫难。二人说得入神,竟不记得让我们起来。我正双膝酸软,突然听见身后一人大声说:太后与皇上母子重逢可喜可贺,只先让咱们这些可怜的小奴才起身罢。
我大吃一惊,回头看去,身后正跪着昨日见那位礼亲王府的小太监。我又急又怕,忙对着那不知死活的小太监偷使眼色。
文泽眉头一拧。他正要发作,突然看清说话之人立时大笑。他点头笑道:朕当是谁?原来是浩公公。果然与朕长得有几分相似,倒也不怪别人认错。既是咱们浩公公开口,朕也不得不准,都起罢。
大家一起谢恩时,又是那“浩公公”声音最响。奴才谢过皇上!他叫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谢过太后千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听他说得那语气,跟唱歌全无二致。
文泽招手笑道:你过来。待那“浩公公”走至身前,文泽一拳打在他肩头,笑道:长黑了,也长高了。“浩公公”顺势对着文泽单膝跪倒,正色道:皇上圣意拳拳,奴才谢主隆恩!
德仁太后微笑道:他几时进来?哀家竟不知道!皇儿还不快给你这五皇弟找个媳妇,省得没人管着,也不愿家去,成日四处乱跑,见不着个人影。
“五皇弟”?我闻言一惊。
我不停偷眼看向“五皇弟”,心中又惊又羞。没想到这“浩公公”竟是皇五子龙文浩!那个让天下女子交口传颂“宁做浩王妾,不当后宫妃”的浩王爷!那个给我雪蛤救我性命之人!难怪……难怪!
我想起昨日自己口口声声教授皇五子如何守着做下人的规矩,不禁大窘。
文泽笑道:听说不少女子喜欢皇弟,只不知你看中什么人家的女儿没有?若有的话只管说来,朕马上赐婚。
文浩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脸。他笑道:臣弟要找的王妃,一定不能是个寻常女子。容貌倒在其次,人必定得聪明,懂臣弟心思,与臣弟趣味相投……臣弟此生只得这一位女子便足矣。
皇弟有这心思?文泽也笑:想必母后一定不会恩准。
太后一怔,微笑道:皇上何以见得哀家不会准他?文泽笑道: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女子?又了解他的心思,又偏跟他趣味相投?母后可记得旧年您生辰那日,宫里演老本“贵妃醉酒”那段折子戏?当时旦角才一开口,您便是听出换了角儿,再看下去,却又不差。一时演完打赏,那“贵妃”却不退下。在戏台上说;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家伙一听奇了,于是叫过“贵妃娘娘”近前细看,这才辨出来,不是他却是谁?不由得大家伙都笑,朕也笑得掌不住,刚吃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五弟爱玩爱闹。现不找个人好好管着,还依他心事,找个与他性趣相投的浩王妃来,随了他夫妇俩搭伙戏唱戏不成?就算他再演“贵妃”也罢,可又让那浩王妃扮唱皇帝么?
浩王爷也会扮唱“贵妃醉酒”么?我想,如果我叔父柳三公子在,与他二人,定会结为知音。
文浩笑道:那也不难,臣弟原是可教王妃唱生角儿。只是怕王妃没有那样的身段与嗓音。
那有何难?文泽大笑道:朕这就下海捕文书全国寻去。依你,文书上就写要寻魁梧身段,大粗嗓门的女子——还怕找不着么?
文浩忙连连摇手,对着文泽长身而揖。他边笑边说:皇上费心。臣弟深感皇上隆恩。那样的海捕文书发出去,臣弟只怕捕着的不是本王王妃,倒是个巡海的夜叉罢了。
一语说完;满屋子人都笑。我们宫人们不敢明笑,暗暗抿嘴。
一时母子三人用过早膳。
文泽一面吃茶一面向太后笑道:不瞒母后,儿臣昨晚已幸过烟儿。他将昨晚我如何认错他,如何将他作刺客,又如何留宿荷风苑大致说了一遍。最后向太后陪笑道:母后,皇儿看烟儿面目举止里竟有些母后影子——可见她是上天特地派来送给皇儿之人。
是么?太后微扬嘴角。她也不看我,只笑道:如此说来,昨晚之事倒也算得上是皇儿的一段佳话。只是皇儿也太过小心,进了庄里说你是皇帝便了,也不至于让下人误会。
文泽陪笑道:儿臣的意思,并不想让这些人知道我从边关回来。一则怕军心不稳;二则儿臣此行只带赵风一人,恐路上有变故,因此只想给母后请个安,说会话,这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
太后听闻,轻轻点头。
不经意间,我目光瞟见文浩,他正微微皱眉吃茶,也不说笑,也不看我。我见状中心暗暗叹息。我想,这个王爷一定当柳荷烟作那攀龙附凤之人了罢。
母后,文泽问:那刺客……
不想德仁太后却挥手势打断他。她看着我们宫人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是。我们齐声回答。一众宫人应声而出。
我刚回荷风苑,一早守在朱红木门门口的小萝便冲出来。她见四下无人,对着我左一个“主子”右一个“娘娘”的一通乱叫。我又羞又急,作势要打,她才咯咯笑着停嘴。
一时吃过药,我闲来无事,从怀里掏出文泽与我的发丝,独自坐于的芭蕉树幽凉树荫下的石凳子上,细细将它们结成一个小小辫儿。结成后,返身回屋寻来一只自己绣的香荷包,慢慢放进去收好细细观赏一回。
那荷包淡青色缎面底,上面用雪色丝线绣成作花瓣,淡黄色丝线绣作花心,图案为一朵双生并蒂莲花。荷包的穗子便是大红丝线打成的同心结。我手里拿着荷包儿,反反复复地将那发丝辫儿取出来,又放进去,一会儿看荷包,一会儿又看发辫。又想起昨夜,不由低了头,红着脸偷笑。
我正笑着,突闻头顶传来文泽声音。大日头底下又在想什么?他说。我忙起头,看见他一脸笑容。我短身向他行礼,顺势反手将荷包捏在身后。
拿出来。文泽笑道。他伸出手笑着说:朕早已看见,还不交出来么?我低了头,慢慢递过荷包。他接在手中,先细细的看了荷包上的图案,又伸另一只手进去,取出荷包心里我俩结织在一处的发丝。
他又叹口气,小心地将发辫放进荷包里,又牵起我手,一同走进厢房。
他抱我坐上他腿。他语气有些惆怅地说:烟儿,朕要回边关去了。
我闻言心中依依不舍,可我嘴里却说:是啊,皇上原本就要回去的。
文泽将头放上我肩。烟儿,他悄声道:可朕心里,舍不得与你分开。
我听罢心潮澎湃,却又无言以对,只慢慢地将脸颊贴上他面。我们静静地坐着不说话,彼此感觉对方的呼吸与心跳。空气中有暗香飘浮,屋子里蝴蝶来了又去。屋外知了不停地叫,屋子里我们无言相依……
又过许久。文泽终于放我下地。烟儿,他看着我双眼柔声道:朕真要起程了。他对面拉起我手说道:你在太后身边要乖乖的,等朕打了胜仗回来。
那时,我只知道要轻轻点头。是。我耳语般说道:烟儿遵旨。
我送文泽慢慢走至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他看着我,回首抱住我柔柔一吻,而后抬头笑道:朕已回明母后。以后见朕,记得改口自称臣妾。
臣妾?我不觉发愣。
传说中,鲤鱼就是这样跃过龙门的么?
文泽走后不久,太后赏赐下来。礼单上书写:玉如意一枚、芙蓉纱两匹、杭绣内制团扇一把、红玛瑙手珠两串、鎏金鸳鸯摆件一对、雨露天星茶壶一只、红木贝花妆匣一个。
红色妆匣高一尺深近半尺,分上中下三层。面上满镶彩贝雕成的梅花,梅花上站着两只喜雀,取“喜上眉梢”之意。第一层里装着汉白玉镂花梳、白珍珠头花、黑珍珠发网并一银瓶蔷薇花油,一支小小六出梅花头镂丝簪子;往下第二层装了蓝田玉瓶装着的玫瑰露、景泰蓝盒儿装着的胭脂膏子、翡翠瓶里装的凤仙花汁;最后一层,放着几个做工精细、大小不等的香囊荷包。
小萝送来药进来,我拿起一串红玛瑙手珠给她。我淡淡笑道:这手珠子我瞧着成色还好,送与妹妹玩罢。小萝摇头,定要推辞。我佯装生气,以不吃她煎的汤药相威胁,她见拗不过,道谢收下。
又选两个荷包送给荷风苑里两个小太监,一把团扇赠与给荷风苑另一名小宫女香蕙。
我亲自拿着一盒胭脂、一朵珠花并一瓶凤仙花汁到永泰宫。先偷偷地找来小莺,给了她胭脂与凤仙花汁。又寻见春菱,拿出珠花给她。
春菱因那日之事,见我时,脸上讪讪的。连连摆手,定不肯收。我笑道:妹妹原是素来喜爱姐姐为人,瞧着这珠花也好,也与姐姐十分相配,这才特地老远的拿来送与姐姐。那日之事,姐姐一味帮着说妹妹说话,我心里很是感谢。
姐姐可要快些收下。我说。我催促她道:否则过会子让不知情的旁人瞧见,该说妹妹轻狂炫耀了。
春菱听我如此说,又谦让一番,后才道谢勉强收下。
第八章 回宫
太后宫中,文浩正陪着她吃茶说笑。他们见我进来,一起停下看我。
太后含笑望着我,说道:如今皇上登极已近三年,子嗣却不多,如今也只得了三个皇女。既然皇上喜欢你,你也要早日的为皇家开枝散叶,多为哀家添几个皇孙才是正理。
我闻言羞得面红过耳。却又不能不应,只得低了头轻轻称是。
太后将荷风苑现有宫人全给我使唤,说人不够时再增派。我先只是推辞,推辞不过只得谢恩。又陪着说笑,眼见到午睡时间,才告辞出来。
我远远候于一棵大槐树背面。眼看文浩经过之时,忙走至他面前,深深一福。
嗯?文浩微微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我立起身说:奴婢特意在此等候王爷,只想当面道谢与请罪。奴婢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还有……,我脸一红,说:奴婢为昨日竟敢大胆教王爷做下人规矩而请罪。奴婢不识王爷贵人,言出无状。还请王爷见谅。
文浩微微展颜,似乎毫不在意。他笑道:你自是认不出我面目。认得出倒假了。我成日漂在江湖,从来不以真面示人。若不其然,似皇兄般日日听些假话,又有什么趣味?
他再看一眼我,继续笑道:至于荷烟姑娘竟教导我做下人的道理——也确有新意。令祖柳太傅身为太子太傅,其孙女自是诲人不倦,又有什么奇怪?
我面红过耳,我强笑道:王爷您尽已知荷烟身世?文浩点头叹道:不错。太傅博古通今、既有治国的满腹经纶,又知天文地理,通晓医术……才情无人能及。
他看着我问:你既是太傅孙女,想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脸上又是一红,答道:回王爷,奴婢不大会抚琴歌舞。先是因为年幼,罪父怕奴婢不能理解抚不好琴,便只让熟记宫商,并不大弹奏。后来家中获罪,更无闲情操练。王爷此问,奴婢惭愧。
文浩见我难堪,立时另寻名目。他笑道:令祖的三位公子个个人物。你大伯父定远侯英勇无双;令尊柳侍郎山水画至今仍无人能出其右;最难得的是令叔柳三公子!想他乐界何等人才!——当年即使京城最有名的乐师,也得尊他为大,见面时称一声“柳先生”,只不想他竟没有传人。说罢,他长叹道:我真再想听令叔亲手弹奏一曲《风雪雁门关》——却是奢望罢了。
听他此说,我心也酸。忙笑道:罪叔素不同常人。既醉心音律,亦师从罪祖学得医。集多艺于一身,难免特立独行些。及至后来流配远去漠北苦寒之地,技艺多年不用,想必也难记得。
文浩听我说完,又是一声长叹。柳荷烟,他说:今后只我二人时,你便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奴婢”,也不必称你家人为“罪”。依我说;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全变了?你只须在他人面前守着这些破规矩,于我面前也就不必拘什么罢。
我听他说“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全变了”一语,心里不禁有些狐疑。却也不敢多想,也不敢就此答应。望着他那张令无数少女沉沦的脸,轻轻微笑。
随后两人闲聊片刻,也就各自散开。
后几日里;我或陪太后闲话,或做些女红,或制些小茶果子,十分自在。那些宫人们自知我已被文泽宠幸,只待青云直上,一时人人见我十分曲意奉承。加之这山庄里因除了太后外,又别无其它嫔妃,我在他们嘴里,俨然被捧成至高无上的正经主子。一时眼里看到的都是笑脸,耳里听见全是好话。
荷风苑一众小宫人们,也被人捧上天去,个个得意起来。我暗叫不好,忙训劝一番。又找太后讨来曾给秀女们做过管教姑姑的春菱,帮我教导宫人。因我知春菱弟妹众多,全家只靠老父种田为生,弟妹大部分被卖出为奴,十分困苦。有心帮她,屡次厚赠金银。及至有心与其交心,却又怕受伤害,不肯轻易交心。
我想,自己总该与她多接触几日,才能知道她是否真能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