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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软地,我倒于青石火地,满胸悲痛,只觉五脏六腑被人拘去一般,身体空落落地只剩下躯壳,李福过来扶我,向耳边低叹道:我的娘娘!荣主子虽得皇宠,依老奴看,皇上对您的宠爱,比荣主子只多不少,您又何苦? ~…
我能对他说什么?我打断他话,强笑道:本宫先去北三所。李公公,烦您派人去替本宫拿些日常用品与四季衣物来。
李福长叹答应。
北三所内共有三进院落,二十五间房屋。正门朝南,东西两处破旧的照壁垂花门。一眼望去满目凄凉,悲怜一如林媚儿的邀月小楼。房屋彩色久经剥落,间间灰层满室,蛛网密布。此时并无一人居住。缓缓依次看去,几间木门想是因年久失休,应手而倒,扬起厚厚的一地沉灰。庭院中原有的植物早已枯姜腐烂,发出死尸般的道味,唯有一丛修竹,倒还枝叶茂盛。
我正四处观看,黄胜带人过来送一应衣物。我清.点着,只不想莲蓬她们居然会想着托黄胜送来文房四宝,心中苦笑,又是感动。不送脂粉送笔墨,倒底跟随我多日的贴心之人,竟知我如此之深。
我正自感叹,黄胜却又硕了文泽旨意。
旨意中说,由于我不修妇德,意图谋害皇子,因而由慧妃贬为庶人。文泽一定是恨死我了罢― 刚才气头之上,只记得罚,不记得贬,如今回想起来,定要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之底方才甘心。
我与他,竟然会走到这样一步。
我暗暗叹口气,领旨,谢恩。
待黄胜一行人走后,我想了一想,换了一衣短一些粗布的衣衫,挽起衣袖,从院中水井中汲出井水,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冲洗好那些积满灰尘的扫帚与艳把。又撕下某屋床单一角当作抹布,选了距离那丛竹子最近的一间屋子进去,然后扫、拖、抹、洗… … 待我基本打扫完毕,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再看这间小屋,里外共有三间,毕竟是皇宫里的屋子,它在我打扫干净之后,倒真还别有一番精致,其菱花窗、红木床、檀木桌椅等物什上均有各种各样雕花图案。我将在一处屋中床底下拾着的一面黄铜未央镜支上桌上放好,对着镜子,我看到镜中的自己,因运动之后而出现的一张粉红才!、才卜的,临水桃花一般的小脸。
我刚洗干静的青纱账晾晒在院中绳上,重见天日的它,在艳阳下发出柔和的金芒。我看着漫天飞舞的青纱,轻轻的,扬扬的,突然的,就有倦意龚来,我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 及至我半夜醒时,只觉浑身奇痒,方知蚊虫凶猛,忙向院中满天星光下收回青纱账。因无火烛,我又摸黑支在床上四角系好… … 待再要睡时,却又睡意全无。
突然思念文泽。
我为什么要思念他!我只恨自己不争,摇一摇头,用文浩的影子生生将他驱走。文浩他,当然是配得上我的惦念的,无论如何,他一直待我情深意重,我无法报他以深情,又不何惧为他一句嘱托而入冷宫?
何况,我此举岂止单纯因为文浩嘱托?
明明的,母亲身故如同巨大阴影将我心笼罩,偏要一日日的隐忍,仰视着文泽,对着他强颜欢笑,我偏偏还要背上一个宠冠后宫的名,时时防人算计,倒不如直接入了冷宫,两两相忘于江湖来得干净罢… …
耳边突然隐隐传来婴孩啼哭。
是麟儿么?我翻身坐起。他陡然不见了娘亲,该伤心欲绝了罢?日后他会不会恨我的绝情?又或者,他根本不会记得曾经有我这么一个娘亲?
泪水终于落下… …
辗转至黎明,再也无法入睡,我换身粗布衣服起床,动手打扫庭怜。清晨的风很幽凉,那舒心的凉,很象文泽抱我于怀含情看我时的微笑,仿佛绸缎拂过肌肤的那种适意。这样联想,又让我觉得自己不争,慌忙地摇头赶走他身影,我拼命打扫… … 直至累得筋疲力尽。坐了一小会子,提笔写了几首小诗,拿镇纸压了,慢慢地看。再看那些笔墨纸砚及镇纸,无一不是上乘之选,便是那粗厚的墨石镇纸,上面也细细雕五龙交相盘踞,十分好看― 全部是母亲生前所赠。赌物思人,又感叹一回。
对文泽恨意又如野草遇上春风,滋滋生长。
中午有人送饭过来,那太监在门外大声叫道:柳荷烟吃饭。吃完后记得拿食盒出来仍放在门口原处。
接着,传来“嘭”地一声响。我过去时,门外已没有人,只见满是油污的提篮斜摔在地上,篮已沾上一些泥土,揭开盖子,一阵搜味扑鼻而来― 里面全是些冰凉的、已微微变色的饭菜。
无法下咽,于是只有俄着。
那太监回来收食盒时,却不满意,立于门外冷笑道:不吃?都来了北三所,还揣什么主子娘娘的架子?只管不吃饿死!也省得咱家往这阴气森森的地方跑,倒没的坏了咱家运势!
晚饭果然没有送来。
我忙碌一天,饥肠辘辘,也只有强忍着。晚间胃中隐隐作痛,更觉不适。眼皮又沉,肚中又饿,兼之耳畔蚊虫轰鸣… … 只有想念往昔种种快乐时光,借此握至天明。
第七十一童传国玉玺
第二日中午我仍未吃送来的饭菜,只在还食篮时,向篮盖上放上一块文泽赏的玉佩― 外面果然没了骂声。晚饭再来时,虽仍不见荤腥,青菜米饭却未变质,篮中又多出一双竹筷、几支白蜡烛与一块打火石。想来往日住在冷宫中的嫔妃们,常向送饭的宫人要这些物什,因而只要他们只有拿到好处,才会滋意安排。
我暗暗感激黄胜的手下留情,他在柳荷烟被贬时,并未按例当场收走我身上一应饰物,否则我此时要正常想吃上口饱饭,只怕是难如登天。
至那日后,送来的饭菜时好时坏,那太监拿了我的好处,便让饮食好上三五日。之后再送来搜饭时,我便知道到了再该给他财物的时间― 倒象与他约好的某种暗号。我对钱财一向不萦于心,此时方知此物大有用处,可是,眼见已进八月,天气一日一日的便要凉了,我的首饰一天天变少,今后怎么办呢,我心中一筹英展。
这日,那太监突然手拿着一大捆红色线绳走进院中,我俩对视一眼,两人均是一征。我见他中年模样,中等身材,鼠目樟头,形容姜琐,禁不住胃中微微作涌,而他眼中,却满是惊喜之色。他换了一个笑脸,细声细气地道:柳荷烟,上面交待让你在这儿不要闲着,得多做些活儿。现响家给你送丝线来,梅花、同心、福字等各色络子都打一些个。本来上面命令要你今日做完这些才能睡觉,但咱家突然发了善心― 你就慢慢打罢。
我淡淡笑道:多谢公公。
那太监将红绳递过,突然顺势捉住我手,轻抚淫笑道:怎么个谢法?响家姓张,美人日后便叫咱家张哥罢。
我脸色一变,摔开他手向屋里跑去,他尾随而来,破门而入,对着我面,笑道:不过玩些假风虚凰的游戏,美人怕响家干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将我逼至床前。
我伸手向头上摸索,头上空空如也,并没有发钗,我将心一横,喝道:大胆奴才!我曾是皇上的慧妃,又是二皇子生母,你竟敢如此无理?!
那张性太监狞笑道:口自家最爱无理。咱家便是只鸡,你这美人却偏是只脱毛凤凰― 你还不如响家呢。反正皇上现在也不待见你,不如咱们结为菜户到也快活。
他口中不住嘴的说,手脚也未闲,强抱住我,一张喷着鱼虾腥味的嘴直往我脸上凑。他嘴中腥气加上他身上汗味,将我薰得几欲晕厥,虽大力挣扎,却哪里是他对手?只觉他手劲越来越大,才包住我一同往凉席上倒去。
见我大声呼救,他并不拦阻反笑道:美人倒底是做过娘娘,叫起来声音也比旁人好听。只管叫,让皇上听见才好呢。
说完,他烧有兴趣地看我,俯下脸来吻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正绝望,突然他大叫一声,抚着头回身望去。
莲蓬不知何时进来,正满脸通红地双手举着我的黑石镇纸。看她模样,刚用镇纸袭击过那太监。那太监正要发作,莲蓬已先发制人,皱眉道:还不快走?同主子马上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脑袋!
见张太监抱头鼠窜,她忙问:小姐,您还好罢?
我长嘘口气,笑道:还好。幸亏你过来,那镇纸重得很,刚才你打得他可不轻。
两人一起走至井边。我汲水一遍遍擦洗适才被那太监碰过之处,同时吩咐莲蓬冲洗那镇纸,不欲母亲赠于用品上留有旁人一丝肮脏。一面看莲蓬冲洗,我一面问道:不是说同主子要来么,怎么还没见着?
莲蓬叹道:回小姐,您刚出事,同主子便去找皇上替您伸冤,反惹怒了皇上。皇上知同主子与您交好,特意下旨不准她过来探望您。同主子只得借怀着小皇子之名,要了奴碑、小莺与杨长安三人去同春坞使唤。今日假装寻出奴碑个错处才将奴碑“罚”来北三所陪小姐。
我忙道:二皇子又如何?
莲蓬笑道:回小姐,您刚出事,良主子便开口求皇上将二皇子给她养。幸同主子先行一步求了太后娘娘― 现二皇子已住去太后娘娘宫中。
宝宝住去太后宫中了么,太后娘娘倒也疼我,宝宝是他的亲孙儿,又救过文浩一命,想来,她也该是很疼宝宝的罢。我想着,我正要接话,莲蓬突微惊道:小姐,您看!
我扭过头,我看见她正洗看的,母亲生前托白砚送进宫里给我的那方镇纸,边角处脱下了一小块干涸的黑漆,脱过漆的地方,竟露一块莹莹的蓝绿之色。莲蓬双手举起镇纸朝向阳光,她眯眼细看,脸色越来越神奇… … 良久,她点头道:原来不是石头,竟是块上等好玉!
我心中动了一动,却没有说话。
莲蓬一面拿指甲剥着油漆,一面笑道:这玉镇纸也是奇怪,底部竟是刻有字的。
有字?!我微诧,忙拿了过来,在手中细瞧― 果见镇纸底部果然篆刻着八个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 … 我更惊疑,忙问:莲蓬,你怎么认得它是块美玉?
莲蓬笑道:小姐,您难道忘记奴碑来自扬州制玉世家么?其实奴碎出生在新疆。六至十岁时,已于每年六七八这三个月昆仑山山项白雪融化之时,随家人进去山采淘玉石。奴碑的爹爹人称“玉痴”,他并不满足于只是采玉,所以后来全家南迁至扬州,改采玉为访玉制玉。奴碑家中过得并不艰辛,爹爹是为了让奴蟀看遍宫中各式美玉,才送奴碑进的宫。
她一面说,一面继续剥离油漆,且时不时眯起眼,对着阳光照看,说:这确实是块上等好玉,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可奴碑十岁那年,已能确认无误。小姐还记不记得,当初小姐那枚“相思红”的宝石象牙权子,也是奴碑认出来的呢。相思红,那枚文浩送的我象牙钗子。
当初他将“相思红”镶在象牙骨头之中制成发钗,他那以那样的方式,表达他“相思入骨”之意,而我,却终是不能还他相思的。
文浩苦,我又何尝不是。
他的苦,只是暗恋之苦:而我的苦,却是面对着心爱的人,想爱不能,想恨又不能… … 往事旧情如过眼烟云,现在我心,已戚戚如漠漠原上之风,罢了,罢了。
我的思想已跑去很远,莲蓬却决有停止对那块镇纸的研究,突然,她又惊叫道:小姐!这玉怎么能这样好?!色绿如蓝,晶莹透明;触手而温,如脂如膏― 这是块和阁玉,且比奴碑见过的任何一块美玉都好!
我也慌了神,忙试探着说:听说玉有两种,一种“山流水”,一种“水铸皮”。你看这块玉属于哪种?
莲蓬笑道:回小姐,都不是。这玉俗称山玉,或称宝盖玉,是取自于山上的原生矿,从矿石出直接剥离。如奴碑未看走眼,它应该取于一块青石。什么?我眯起双眼,我的心,仿佛从天空直沉至深渊之底,不喜反俱。我再次仔细打量这方镇纸― 只见它四寸见方,上纽交五龙,加之底部篆字等等― 竟与传说中的那件宝物竟一般无二,难道… … 答案几已呼之欲出,却又不敢相信。果然是那宝物么?世人为寻它不得,几十年来闹得满城风.为,又生出许多风波
难道,它竟未落于江湖,怎么又会出现在我母亲手中?可是… … 可是… … 心中又喜又怕,只是难以相信… … 回想前情,我心中千回百转时,只是惊惧地想,这么一件让皇家翻天覆地地寻找的,无上的宝物又怎么会一直在我母亲手中,母亲究竟有什么样的往事是我所不知道的?莫非,文泽赐死母亲,倒真的与它有关?
那么,文泽他… … 他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
小姐,莲蓬又问:您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强笑道:这镇纸便是块美玉也没什么,也不必大惊小怪的,洗洗好吹干了仍放去原处罢。
她答应着,让镇纸从我手中接过,拿去通风处吹干。两人又坐去阴凉处,一同打络子。莲蓬本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