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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写的。”秦云衡道:“这东西送来秦府,总不能是给我的吧?你再看这个……”
十六娘听他这般说,心中自了然。然而想着自己进门他便上来亲昵,到底也还算有谱。至少,这样的举动,证明秦云衡并未曾相信,这纸笺背后人人都看得出的暧昧真的存在。
自他手中接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笺子,十六娘分明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须微颤抖。
展开纸,她新画的一双桂叶眉不禁惊异扬起。
“知卿心,念卿意,举案齐眉。”
字迹是极为相似的,然而,既然秦云衡不把两张纸一同给她,那便证明它并不出自一人手笔。
“这一张,难不成是二郎所写?这是什么意思?”她睨着他看。
“我学他的字,可也像么?”秦云衡道:“我还忘了告与你听了,他应了你那堂姊的话,将一个妾室给打发出去了。这行止,看上去是要与你洗脱嫌疑,才重重责罚做错事的女子的,然而转头又遣人送这东西来——若我不知,怕更是要猜忌你呢。”
“他,是有意的吧?”十六娘道。
“若非有意,如何会大张旗鼓地折腾,叫我想装聋作哑也不成啊。”秦云衡道:“你且告诉我,我仿他字迹,像不像?”
十六娘点头,道:“若不是两张放在一起看,是看不出甚差异的。”
“那便是了。”秦云衡勾了勾唇角,冷笑道:“谁还不会害个人呢。”
“二郎这是要……”
“这些送给历英书的正妻——就是同我面前嚼舌根的那人。他有意与大郎交结,帮着大郎与我寻不快,我……便真叫他尝尝内人不轨的滋味!”秦云衡发狠道:“倒要看看谁的内人会在神京里做个笑话!”
十六娘一怔,道:“二郎这……这要如何去做?”
“先遣人将这一封,想法子交给她内人,要他看到。”秦云衡挥了挥他摹写的一封,道:“至于这一封,我且留着。待他历家鸡飞狗跳之时,再想法子叫他看到……这正五品上的官长,是不是能容得下自己的内人同下官勾连,我倒是很想看看的。”
“这……那位娘子,倒是倒霉得很!”十六娘这般说着,面颊上却是两个浅浅梨涡浮上:“只可怜她嫁了这样的郎君,也便算是命——只是,奴倒是很感激二郎如此为奴思虑。”
她固知做女子的一向命轻如萍,然而此次,是绝不可能再对旁人手下留情的了。若不叫那历英书与大郎生隙,谁知道还会有谁再传她闲言碎语!
“做夫君的岂有不为妻子打算的意图?”秦云衡笑道:“你若真感激,不若……今日且成全了我吧。你可不知我夜夜醒来,身边没有你时,是何等孤寂。”
“奴如何不知?当初奴进门,便守了一个月空房呐。”十六娘提到这事儿心中便酸得很,将秦云衡顶了一句,道:“奴今日偏不……”
她话音未落,便被他口唇堵了回去。秦云衡对她,素来是有些放肆的,唇舌交缠,身体却渐渐与她贴紧。夏日衣裳薄,只是片刻依偎,便叫人周身无处不软下来了。
一番骨蚀魂销,秦云衡方将她揽了坐回椅上——连走几步去榻上都不肯,这次缠绵,便是被他压在书案上的。十六娘背后疼得厉害,靠了他亦还是皱着眉。秦云衡便替她轻轻按抚着脊背,动作温柔亲狎。
这一刻并未人出声,然却因了这寂静,二人都听到了书房外头有人脚步声远去。秦云衡猛地蹙起眉,将十六娘放下,箭步跨到窗下,推了窗,但见偷听的,便是那引十六娘来的奴子。
“滚回来!”
这一声吼,将那奴子吓得一哆嗦,甚至回过了头。然而见秦云衡面色狠戾,却不敢依他所言。竟转身拔脚意欲再逃!
然秦云衡却已然抄起了桌上的砚台,照准他头狠狠扔了过去。这一下砸得精准,那奴子哼了一声,便栽倒了。
“穿好衣服。”秦云衡丢下一句话,将他自己也有些凌乱的衣裳理了,竟自出了门。十六娘忙不迭将衫裙重新穿好,又小心扶了扶发髻,以手沾了水,将散落的头发抹平。
她这些做完,秦云衡便提了那奴子进了书房的前室。隔着一道素屏,那奴子看不到里头的情形,十六娘却听得到外头的动静。
先入耳的是一声泼水声,想来,那是二郎直接浇了冷水到那奴子头上,好把他浇醒。
“你在偷听什么?”那熟悉的声音沉得像岩石一般。
“郎君,郎君饶命,小的只是……只是路过……”
“路过?我倒想知道,你要去哪儿,会路过我书房窗下?”秦云衡的冷笑清楚明白:“若是路过,何须偷听一阵子,再匆匆逃走?”
“小的……小的只是好奇,便驻足……”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秦云衡说罢这句,却道:“也罢,你是内宅的人,该当如何,请娘子定夺吧。”
十六娘在里头听得一怔,她当下哪儿敢站起来?
可那奴子分明更慌,她甚至能听到磕头的声音:“娘子,娘子饶小的一条贱命!”
是了,这奴子一定已然看出他们失和是假,合手演戏是真……
想到这个,十六娘益发羞恼,她紧紧咬了牙,许久才道:“他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耳朵,二郎便帮他管管那条舌头吧!”
书房中
十六娘这话说出来,却叫外头好生一阵子寂静。
之后,那奴子的哭喊声更大:“娘子,求您饶了小的!小的素来都知道您最是心地仁善……”
心地仁善?十六娘慢慢勾起了唇角。她若不是落得个心地仁善的名声,如何会叫人欺负到这种地步?一个女子的名声,何其珍贵!若旁人只是想离间她与秦云衡,她倒也可以不这样愤怒,然而用这般下作手段,她饶也不能饶!
“你的嗓门可以更大一点。”秦云衡的声音冰冷:“再喊得别人也听到了,无论娘子说什么,是否与你求情,我都不会饶你这狗命!”
“郎……郎君。”那奴子的声音果然小了,然而砰砰的磕头声却响了起来:“小的这舌头,这口条,值不得几个钱!小的定不与旁人说……”
“你也莫再求情了,若我放过你,那叫你来偷墙根的,该如何处置你?我既然将你发现了,又不动你什么,便放了你走,他该做何想法?”秦云衡的笑声轻轻响起:“他手底下却比我狠那么一些。对他来说……莫说你那根舌头不值钱,连你的命,都值不得半个钱!”
那奴子的声音都抖了起来:“郎君,小的统统都说,求您……”
“你是要你的舌头,还是要你的命?”秦云衡打断了他的话:“你若老实说了,我只断你舌,将你送到极远的地方,保他找你不到。再与你些钱财,你也好讨房妻子过日子。若是不说……我便将你打昏送到他那边去,看你还有没有命醒来!”
外头磕头声又起,十六娘在里头椅上坐着,只觉心烦得难受。便开口道:“不必与他多说了,这样不知好歹的,何必还为他思虑这么多!”
“慢,郎……郎君!是乔娘子叫小的多观察娘子的!小的听了不该听的,然而到底未曾与人讲,还不算酿成大错呢!求郎君千万莫将小的送……”
他话音未落,便是一声惨叫。
“断了这舌头,你的命,却也保住了。”秦云衡冷声道:“可我若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你的舌头便就白断了!”
话未落地,秦云衡便绕过屏风回了内室,从匣中取了一个小瓶子,转身出去了。想来那是止血的粉末。
外头宁静了片刻,随即听到了那奴子模糊不清的言语,大抵是多谢郎君饶命一类的。
十六娘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她是素来不喜与人为难,然而见她好性子便这般作弄的背主奴,又有什么堪怜的?
“滚!”秦云衡喝道。
衣料窸窣响动传来,想必那奴子滚爬起来,已然要奔出去了。
然而在门响之时,秦云衡又补了句话:“你去找秦德,他最会疗外伤。这粉末一时止血,可不好生上药,伤口终究难愈。”
那奴子支吾应了,过得一阵子,秦云衡转身回来了,自去屋内支起的盆中洗净了手。
“这舌头断了不是寻常伤法,你叫他这么走了,岂不是叫人生疑?”十六娘道。
“秦德知道那‘疗外伤’是什么意思。”秦云衡在她身边坐下,声音平静已极:“这世上,唯有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奴原以为郎君不是那般狠心人!”十六娘有些惊愕,然而到底并不反对。
“治军之将,哪有不狠心的。不过是个奴子罢了。”秦云衡伸手揽了她腰,却换了一副腔调:“背还疼么?方才是我太过情急了。”
十六娘看了他一眼,靠了他身上,合了眼细细嗅闻,道:“二郎身上尽是奴身上熏香味道,这可怎么办?”
“那有什么的。”秦云衡同她依偎了一阵子,才道:“我这儿有些药膏,你往眼睛里抹些,待会儿眼眶红了,旁人自道你我再吵了一架,便不会想到这一场。”
十六娘微微笑了,伸手搂住了他颈项,道:“奴好好做着娘子,如此却弄得在偷情一般啊……”
“偶尔这般,不也有些意趣?”秦云衡侧了脸,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道:“表妹今日至我室中,可是有心相许……”
“表兄这话叫人羞得很!”十六娘也觉得有趣,垂了头,故意出几分娇嗔之意:“奴已然在这儿了……”
“表妹这般说,便是许秦某一亲芳泽了?”眼眸望着她,秦云衡脸上几分促狭微笑。
“表兄切莫如此!奴不是这般人!”十六娘戏谑着推他,却叫秦云衡一把带进了怀中抱到了卧榻上,感叹道:“我从前可未曾叫你表妹的,如今这样喊,倒也别有一番感受。”
“……私通么?”十六娘咯咯笑了:“奴从前不知二郎有这般喜好。”
“是你的话,怎生都好。”
“若奴嫁了旁人,二郎会与奴私通?”
“若你嫁了旁人,可会答应与我私通?”
“……若是旁人,定然不。若是二郎……”十六娘想了一阵子,垂下头道:“二郎也先莫怪奴心贱,只是,若是奴自己真心喜欢的男子,给他多少,都是可以的。为了那个人,死都是可以的……区区名节,算得了什么。便是真叫奴伤透了心,想要不再喜欢,不再在意那个人,都是做不到的。”
秦云衡默然良久,终于啜上她柔软的唇。他的吻极小心,辗转游移,却轻巧柔和。
心里头有那么多话,想同她说,却不能开口。
他已然同她剖白过心迹,可情话,纵使再多,如何能弥补她心里头缺的那一块儿?他不是看不出,她的心里头还存着芥蒂,便是欢笑,便是亲热,终究是割不去,抚不平。
人心里的东西,最容易存进去,却最难放下来。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些记忆,如今想起来自然心头难受,可无论如何,那段过往,也无法彻底消弭。他和她这一世,日后再如何,也都有了瑕疵,改不掉,覆不掉。
这吻,缠绵得几近绝望。
然而这一吻尚未停息,外头便传来了匆匆脚步声。那来人在书房门口停了,叩起门来,却是侍剑的声音:“郎君,郎君,您可在么?”
秦云衡微微蹙眉,坐起身,又扶了十六娘起来,替她理了理鬓发,方应道:“在!如何?”
说着话,他便往外室过去——这书房是三进的,第一进里摆着些会客时的坐榻,第二进便是书桌同数排架子,摆了古玩闲杂与他常看的书的,第三进便有一张便榻,外加平时不甚翻动的书本。十六娘听他训问奴子时是在第二进里头,如今却在第三进,又不敢贸然出去,外头的说话,便不甚听得清了。
只是,反复出现、偶尔清晰的一个词,还是叫她心底下一颤。
“乔氏”。
她,又做了什么了?
须臾,秦云衡匆匆而回,开口想说话,终究却有些犹疑:“乔氏……临盆了。”
十六娘一惊:“若是按日子算,总还有一个多月呢。”
“按什么日子?”秦云衡冷笑:“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的身孕。今日说是馋蟹吃,便闹起疼来,如今已然见红了。那边的婢子也只好来禀报的。”
“如今夏日,吃的是哪门子的蟹啊。”十六娘道:“再者有身子的人不可吃蟹,便连奴也知道,她这样,是有意要作出模样来?”
秦云衡悠悠叹了口气,道:“她再不做样子,日子到了,也还要生,更是为难。如今我却为难了,这孩儿,我认是不认呢?”
“既然不是二郎的亲子,那还有什么好认的?”十六娘脱口而出,可话语出口,方才觉得不妥:“奴只是这么一说——不过,倘不认,当初抬她回来,也便是一桩笑话了。”
“……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