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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拽开了妆匣要去抓那珠花,却不意动作过大,扯得头皮好生一阵疼痛。拥雪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却被她小声喝止住了:“别出声!接着梳头!”
此时晨曦已过,内阁与外头,只隔了薄薄一层纱帘。若是拥雪喊出声来,外头须臾便能有人进来的。
十六娘将一颗珠子扭转,只听啪嗒一声,那珠花中央的机括打开,果真有一张纸条露了出来。
宫掖乱
“宫掖生变,如不归,勿惊,勿擅行。”
怕自己看错,十六娘甚至再细细看了那字条一遍。
没有任何纰漏,那确实是秦云衡的字迹无误。这么多年,他的手书,她总算还认得出来。
可他……何意出此言!
宫中能有什么变动?难不成是堂姊假孕的事儿被人拆穿了?可如若是这般,叫秦云衡进宫做什么?
除此之外,她实实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发生在宫中——废后?那决计不可能,若是至尊有那个胆识,姚皇后早就是冷宫中的庶人了!
惊疑不定之间,她亦只能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去办个差使而不能为旁人所知呢。这有变,未必便是对他们不利的。便是秦府近来出了这样多的事情,可到底是家事,便是至尊,也不会来插手的。
正想着,拥雪已然替她插上了最后一支钗,道:“娘子,现下便用饭么?”
“……用罢。”十六娘原想说她没那个心思的,可自打从听了秦云衡与灵娘交谈的那一天开始,她也已然是茶饭不思了数日,眼见着镜子中脸都消减了不少,现下也当真是有些饥了。
人家不拿她当回事儿,她怎么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总得有个人,对她好着不是么。既然郎君不是一心一意待她好,她便自己心疼自己些,倒也在理。
只是,这一餐饭,吃得着实心不在焉。
虽然不想再搭理秦云衡,然而他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定是跑不掉的。所谓“鸳侣同心,夫妻同命”,便是如此。
贵族的婚事,牵涉的不单是他们两个人,更是两个家族。便是她昨日与秦云衡破脸,今日秦家倒霉,也总会牵连裴家的。
更莫说,这倒霉……倒是十有□因了裴氏才起。
这一日,十六娘脸上都没有半分笑意。秦云衡当真是迟迟未归,可是,也不见有消息从宫中传来。
她打开那字条之时,拥雪正侍立在后。见她如此,也只能道一句“没有消息便是好事”。
十六娘唯有苦笑。她岂是不知没消息便胜过坏消息?只是这没有消息,心便始终是没有个着落,也叫人慌啊。
她已然叫家人出去打探消息了。秦云衡嘱咐她不要惊慌不要擅行,可打听消息,大抵不算做什么过激的举动吧?
过了午后,才有几个家人回报,说是宫城一大早就封住了,许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十六娘的心,登时便提到了嗓子眼里头去。
如若不错,秦云衡该是刚一进了宫,宫城便不许人出入了。
这样的阵势,她从小到大,只听说过一次——那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太子妒忌四弟得宠,竟而逼宫,宫城当即便下了锁钥。但闻那一日宫中直杀得血流成河,不少无辜宫人殒命。只是,这一场中,天子的声威到底胜过太子,最后竟将太子逼得自刎于长恩殿上。
事后,太子生母伏皇后教子无方,不堪母仪,废作庶人。其四弟不敬兄长在先,方才引出这般祸事,自此失宠。
倒是今上,得了先帝的心意。
那一场惨变,于史官的记载中,都是不敢详述的。
除了这一出,她从不曾听说过宫门一大早就落锁的事儿!
难不成,今日的宫中,同那日一般凶险?
想到这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若真如此,秦云衡今日进宫,事先竟还知晓几分,留下这字条与她,那……
情势,竟而凶险若此么。
“去,同所有的门房说,今日一人也不许出府!除此外,人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得有耽搁。”她猛地起身,对隔着一道门的奴子道:“无论发生什么,不许有人在府中扰攘。宫城封闭之事,再不许传话给旁人知道!”
那奴子忙飞跑去了,十六娘却似是被抽去骨头一般,险些跌倒。还好拥雪正站在她身后,搀扶得快。
“娘子……”
十六娘应不出声来。
这几日,事儿发生得太多了……可相比今天,那寿宴上的一场争持,甚或是灵娘的死,都算得了什么?
深宫之中,向来是最平静也最不平静的地方。朝中一应势力,都在那高阔宏伟的地方纠缠角力,做着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平日间,朝堂上刀戟相对,宫室里却要笑脸相迎。可若真有一朝,后宫中也闹起来,事儿就大了!
她从未曾遇到过这般阵仗……如今一切该怎么办,她心底没有谱。可偏又不敢去问秦王氏——如今一应事情都不清楚,这样跑去求她指点,不是叫秦王氏为难么。
或许,严令诸人不许出府根本没有必要。可若是不这么做,她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使府中的局面不要坏下去。
坐卧不宁之时,连刺绣,都会扎着手指头。
十六娘吮了吮指尖上沁出的血珠儿,将绣了一多半的绣带丢下,叫拥雪去抱灵娘的孩儿来。
拥雪有些诧异,然而还是应了。
当把那小娃儿抱在手上之时,十六娘当真不知自己心头到底是什么滋味。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看看这个一出生就不得人待见的孩儿,原本倒没什么恶意的。
可眼看着他,她又忘不掉他的母亲,曾经是她多少个深夜的梦魇,是她恨到骨头里的人——那是虽也知她堪怜,依旧无法释怀的恨啊。
这样小的孩儿,连面目轮廓都是柔软的。他抿着小小的唇睡着,脸蛋儿晕着浅浅的粉色。
如若不念着他母亲,这真是个叫人喜欢的娃儿。
正想着,怀中的孩子突然睁了眼,望住她。
猝不及防的四目交对。
之后,他突然笑了。对着她,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那是一双乌亮眸子,看不出半点胡人血统来,只有干净纯粹的欢喜与愉悦。
十六娘心头一紧,竟有几分呼吸不上的感觉——这孩子睡着时她没看出来,可睁了眼,那眉目果然极似秦云朝。
当然,说是像秦云衡,也是没错的。
只是,她从不曾见过秦云衡有过这样简单的笑容。她这位表兄,自她记事起虽常常含着微笑,却似乎总有些心事。
至于秦云朝——他仿佛从来不曾笑过。
也许这兄弟两个,尚在襁褓中时也这样爱笑。也许这孩儿长到七八岁,也便不会再笑了。
说起来,这小家伙,倒比他们俩更要苦得多。秦府若一切安好,她不会好好待他,秦云衡更有让秦云旭把他带成个纨绔子弟的意思;秦府若不好了,他这一世,怕更要颠沛流离。
外头阳光明媚,十六娘却分明觉得,这偌大的府邸,自开国来赫赫的荣勋,正在一片风雨飘摇之间。
以她这做主母的本事,会不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
这般想着,她脸上亦不禁染了几分忧色。怀中的小小婴孩不笑了,盯住她看,忽而从襁褓中挣出了手,努力去够她的耳坠子。
“这小家伙像只猫。”拥雪在旁道:“喜欢会摇动的东西。”
十六娘就手摘了耳坠子,递与了拥雪:“你抱他回去吧。明儿个寻个好奶娘,这坠子便给奶娘,逗他玩吧。”
拥雪抱过秦悌,却不料这孩子一脱出十六娘的手便大哭起来。
“这……”拥雪有些尴尬,便用了十六娘的耳坠子在他眼前晃,也只能叫这娃儿哭得益发大声而已。
“他是喜欢娘子么?”拥雪亦是姑娘家,未曾哄过小娃儿,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越是拍抚他,他越是哭得凶:“是看娘子生得美,奴却丑,所以……”
“不是这样的吧……”十六娘道:“他只是在我怀中醒来,见我不要他了,所以怕。再者你哪里丑了?待回头配了人,好生打扮一次,也是个美娇娘。”
“美不美,那都是比出来的。奴哪儿敢和娘子比。”拥雪抱着秦悌便往出走,可还没出门,踏雪便跑进来了。
这婢子素来是个稳重的,不似拥雪常是喜怒形于色。然而此刻她面上的笑容,却叫十六娘颇感诧异。
“娘子。”她站定,喘了一口气,才道:“方才宫中来人,说至尊加了郎君一品官衔呢!现下是领了明威将军衔……”
“……”十六娘怔住,过得一阵子,才站起身,道:“当真?”
宫中发生了什么,现下无人知道。只是就这情形来看是场大变……秦云衡此时受封,多半是在这一场事端中有功勋,这虽是好事,可也透着些蹊跷了。
宫中能发生的变乱,无非是皇子夺宫,抑或兵变滋事。如今至尊膝下没几个像样子的皇子,想来也无人有这般胆气。至于兵变——那总需有个目的吧?可如今看来,宫中没有谁值得军卒们抛了身家性命去闹一场变乱的。
又是宫门下锁,又是为他加官进爵,今日的皇宫中,到底出了些什么事儿?按理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也总该有个后文的。
可等到此时,除了秦云衡升一品官职之外,却没有旁的动静。
这实实是怪了。总不能是至尊召秦云衡到禁闭森严的深宫里演了一场武,龙颜大悦,就手赏了个明威将军吧……
肘腋之变
“传旨的宫监都到了,为何郎君他自己不归呢?”她问道。
“那位宫监说是宫中事务未了——再者,他也不是来传旨的啊。不过是来通禀一声,旨意,至尊当着面便下赐给郎君了。”
十六娘一怔,道:“去支些银钱与那位宫监。莫教人说咱们府上没规矩。”
婢子领了命出去,十六娘方才抚着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不知道该是谁要走背运了!要秦云衡留在宫中帮忙料理后事,那多半是……一场兵变。不恭敬地说,自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兵变起始,想以军士在宫中折腾出事端的,决计是在戳至尊心底下最脆的那一点。
可是,镜中如此多的将军,至尊怎么偏就想起掉秦云衡进宫?是怕常在京中的军人心思生变么……
抑或是,看在了阿姊与她的关系?
这么想着,十六娘不禁自嘲地笑了——还真把自己当事儿了,至尊要用人,怎么也不会是想着这层亲戚关系的。他自己的亲戚还少么?却没几个可信。
不过,能升一品,到底也还是好的。便不提别的,这多出来的些许俸禄,倒是可以叫她手上松快些。
看着喜欢的物件儿不敢买,若不是有石氏与五郎隔三差五送些与她,她都该委屈死了。自打出生,这嫁进秦府的日子是她过得最拮据的!
倒也不是说裴氏要宽裕许多,只是她做小娘子的,同嫂嫂们不同。嫁了人家的女子该念着替夫家省些银钱,可小娘子在母家,那就该被宠着的。
这可真好啊,前几日石娘子说她家铺子里新到了从拂林国来的各色宝石,明日便去看看!
想来秦云衡也真有这点儿好处——只需他愿意好生待你,你如何待他,他都不会太上心。
幼年时便是那样。秦云衡同她戏耍,将她弄疼了,又不与她道歉,她便气得骂了他。火头上来,便是他道歉,解释,甚或说叫她打他报复,也都没有用。
最后许是闹过了,话说重了,秦云衡青了脸,转头便走,甚至连他阿娘在里头与十六娘母亲说话都不顾了。
那十岁的小儿郎,当年竟叫她气得硬生生走回了秦府。走前还丢下一句狠话——我再也不来看你了。
后来他果真是很久不曾来。十六娘原本讨厌他,过得一阵子,偏又想得不行。便去缠了阿娘,要她带自己去秦府。口上怎么好意思说去看表兄,只能道想姨母了。
“改日你姨母再来不就好?”裴王氏只是安抚她,道:“如今你表兄病了,咱们不好过去,莫过了病气。”
那时的自己竟被吓得偷偷哭了。甚或还想了许多遍,若他病得死了,今后谁来陪自个儿玩。
可过得一个多月,秦云衡又站在了她的小院子中,笑着喊了她一声“阿央”。
手上还拎了蒲包,正装着她素来喜爱的蜜饯果子。秦云衡一贯不吃甜,可她道一句“二郎若是知道当日错了,便自己吃一个”,还是能叫他苦着脸强咽下一个果子去。
这便是秦云衡,从小到大,始终是这脾气。她惹他也不是一回两回,次次都是他错在先,可次次都是她闹得他下不来台。
不知,还有没有下次了……
正想着,外头便听得脚步声纷乱。
十六娘一怔,却并未出门迎过去——想也知道,那是谁来。
回忆他们幼时的事儿,那是叫人暖心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