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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衡的品级是低了,可眼见着他这御史在和姚氏的争斗中越来越重要,又是裴氏女婿,裴氏一党的官员们自然会来吊唁,连着些墙头草也不得不往这边儿偏一下。而秦王氏到底是翼国公夫人,从前随着翼国公征战的旧部们也纷纷遣了人来。
这中书令家从前的旧宅子,这一日居然也有了几分车水马龙的气派,虽然哭声不断,然到底还有了几分气象。
只是,秦云朝只遣了个家奴来。那奴子也是从前秦府的旧人,见着秦云衡皱眉,连话都说得磕巴,半天才叫人听清他要说的是“大郎公务繁忙”。
“阿兄是调任兵部了,还是做了行军大总管了?”秦云衡却也不骂他,只冷声道:“眼看着我秦氏宗族不好,便连嫡母过世也不来一遭……呵,他倒是改了姓也好啊!”
那奴子不敢说话,然而跑来吊唁的秦氏族人却各各都将这话听在耳朵里。这些旁支族人原也同翼国公府无甚关系,却因了这秦云朝诬告秦云衡谋反一事莫名其妙丢了家产。事情过了才三个多月,原本都还记恨着,如今却又遭了这一打脸,如何能不暗自咬牙?
“回去吧,同你那主人说,叫他改个姓,我看,姚就不错!”
那奴子诺诺连声,居然就这么跑了。
可在场的尚有旁人啊,秦云衡一名堂叔便忍不住问出了声:“他可是与那姚尚书……”
“阿叔莫问,秦家有此儿郎,亦不知谁造下的孽!”秦云衡脸色发青,声色俱厉。
秦氏宗族诸人面面相对,竟是无人再说下一句话,更无人动弹一下。如此的寂静中,侍剑一路跌跌撞撞跑来的身影便格外显眼了。
“郎,郎君!”他喘了口气,道:“刘挺那案子全招了!案情明晰,至尊已然亲自下旨,将那姚尚书入狱了!”
他话音刚落,那些宗族诸人,竟是一阵欢呼。
“郎君!这便可以送那孽畜也……”那堂叔开了口,大声喊道。
“自作孽不可活,至尊圣明!”秦云衡却同样高声喊了起来。
秦氏族人一怔,他们的家产,可尽皆是这位“圣明”的至尊收走的。然而转念一想,至尊之所以昏了头,那不还是被奸臣一时迷住耳目了么?他既然能惩办奸贼,可见还是圣明的。
一时之间,秦王氏灵堂前,“至尊圣明”的高呼响彻云霄。
后宅里十六娘原本正陪着几个与秦王氏有交情的老夫人抹眼泪,听了这喊声也不由得一怔,然而偏又脱不开身,只能先压了这疑惑,接着说阿家的那些往事。
而门口,一个腮下无须的苍老男子,听了这声音却像是极放松了,竟叹了口气,转头急急向相邻的裴府侧门而去。
灵堂纷争
待到黄昏时分,来吊唁的人总算是走空了。叮嘱了奴婢们为三郎夫妇收拾寝堂出来,十六娘这才往灵堂过去。
她已然一天没见自己的夫君了,加上下午那阵子喧天的“至尊圣明”,她实在急着找到他问问是什么事儿。
果然,秦云衡还在灵堂里头。可这时他再不是跪着,却是正同秦三郎说着什么。见着她来,便对秦云旭道:“你先走吧,今晚守灵,我再同你说。”
“今晚二郎还要……守灵?”十六娘看秦云旭对她行了礼出去,却急急问道:“你已经两夜……三夜未曾合眼了。”
“我还熬得住。”秦云衡道:“从前打仗,便是五天五夜不睡,那也是有的。再者当今多事之秋,还是须得打起精神来做些事情。”
“奴下午听得这边儿喊至尊圣明……至尊做了什么圣明的事儿了?”
“姚尚书到大牢里去了。”秦云衡道:“做什么好事儿,都不如有个好甥男。”
“……刘挺招供出来的?”十六娘骇道:“他……供他娘舅谋反?”
“我那阿兄不也供过我谋反么?刘挺一个纨绔公子,那一身细皮嫩肉,能挨住街头子弟的一顿揍都难,何况是狱吏的酷刑呢。”秦云衡道:“再者,若谋反的人是他娘舅,只要他肯将功折罪,好歹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他护着娘舅……死的可就是他同他那一宅子的姬妾了。”
“你们当真会保他性命?”
“暂且还不致要他狗命——我还要他将大郎供出来呢,”秦云衡淡淡一笑:“不过,等他没用了,那还留他作甚!”
“奴怕他翻供啊。”十六娘道:“若是他翻供了,你们便背了个做伪证蒙骗至尊的罪责了。”
“他爱翻供便翻去啊。他供了姚尚书,姚府里已然查到了兵部刚刚绘出的前线地图与数州虎符,待他供了秦云朝,那顾氏坟上也会有些好物事挖得出来。他若是翻供,不过是证明姚氏逆党还有异动罢了!”
“二郎……当真还要借这机会刨了顾氏的坟茔?”十六娘不禁失色,道:“奴觉得这样十分不好啊……一来逝者为大,二来那顾氏虽然多行不义,可到底也是您庶母。如若这般……怕是阿翁九天之上也会伤心呢。”
“他两个叫我阿娘伤心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这嫡子会记恨?”秦云衡恨道:“我不劈了她棺材,是已然给我阿爷留了颜面!再者,你当我不去做,秦氏族人便忍得住这口气么?”
“既然秦氏族人忍不下,那郎君何必急着出头呢?”
秦云衡怔了一下,道:“什么?”
“二郎只要对他自己造下的孽狠狠报复便好了。”十六娘道:“至于顾氏那座坟——反正也不在秦氏的祖陵中,万一哪天出了什么事儿,那也怪不得二郎你保护不力啊。”
“你……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啊。”
“奴若是任人拿捏,在二郎远征之时怕就没了性命了。”十六娘道:“没了夫君护着,自己也不得不长点儿心思——说真的,二郎何须叫那刘挺再攀诬大郎?您只需向至尊举荐这位兄长,叫他去前线征战,那不就报了仇了?”
“他若战败,那是无妨,若是战胜,也自有别的法子作弄他,可他若是降了突厥呢?”秦云衡沉吟道。
“那么至尊也会替二郎扒了顾氏的坟——您到时候再领军出战,杀了他不就结了?”
“哪儿还有兵!”秦云衡蹙眉道。
“哪儿没兵?中原丁男,如今尽数未曾征发的,前阵子,不是姚氏换了兵符,才叫至尊调不上兵来么?”十六娘莞尔:“二郎居然忘了这个?”
秦云衡一怔,道:“是了,我居然将这个忘掉了。”
“只是奴不明白,这换兵符的事儿,想来姚尚书不会真的去做——那么,是谁将兵符偷偷换了,还这样稳妥地嫁祸给了姚尚书?”
“是金郎君。”
“金……”十六娘恍然,点了点头,道:“只是这样的人,用罢了,便要小心处理掉!能为了钱财出卖旧主的,说不定也……”
“这我自然知晓。”秦云衡道:“娘子放心——你说,若是要举荐我‘阿兄’,我总不能自己出面的吧?”
“姚氏一党还剩下什么战将?”十六娘道:“你把他们都扯下水,姚氏党羽不就会推荐你那阿兄做将军了?”
“他是七品……大抵也就是去上个战场,做不得什么官。”秦云衡沉吟片刻,道:“你这样折腾,莫不是为了你那堂姊,不至于被牵连到谋反一事中去?”
“她若活着,奴自然也想救她一救,当初她也来奴这儿通风报信来的。”十六娘道:“可若是已然被人偷偷害了,那……也说不得了。”
秦云衡久久不曾说话,但听得灵堂外夜虫仍然在鸣叫,这夜色沉静如一幅墨染的巨帘。
隔了两日,朝上又传来了消息,道是那姚尚书在狱中经不住拷打,竟自咬舌自尽了。用刑的狱卒也因此获了罪,流放去了。
“那狱卒是谁你可知晓?”秦云衡将这事儿告诉十六娘时,眉梢竟微微挑起,极兴奋的模样。
“……从前打你那个?”十六娘猜道。
“是了!”秦云衡击掌道:“这就叫报应!当初这猪狗为了讨好姚尚书玩命折腾我,如今为了洗脱自己居然也这般折腾那姓姚的……这可玩大了吧?”
十六娘听了自然也是欢喜,正要接话,便听得外头侍剑叫了一嗓子:“郎君!大郎来了!”
这话叫十六娘也愣了,看住秦云衡,低声道:“他来作甚?”
“……这都第六天了,他才过来!”秦云衡冷笑一声,道:“再不来,便赶上头七了,难道他会在那天过来做孝子么?我去见他,你去寻石氏,叫三郎也过来!我倒是担心我实在忍不住和他打起来!”
“二郎不会的。”十六娘虽依言朝堂后过去,却还是丢下了一句:“以你的性子,既然知道打不过他,便定不会出手打人。”
秦云衡不回答,只是看着她出去,微微笑了。
十六娘去寻了秦云旭过去,自己却与石氏呆在一处,说了几句闲话儿。她原本想着有个人在,灵堂那边便是尴尬,也不会有甚事情,却不想过不得多久,下人便匆匆赶来,道:“娘子!三郎同大郎打起来了!”
十六娘脸上变色,看着石氏,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这还真叫她给说中了?秦云衡打不过秦云朝就绝不动手……可秦云旭怎生想的?
“娘子!”石氏反应还是快些,跳起来便道:“快去啊!”
十六娘打了个寒噤,提了裙摆就往外跑,跑了两步才想起什么,对那奴子喊道:“你们便没人上去拉开?”
“小的们没有武艺啊!”那奴子苦着一张脸,道:“郎君都不敢上去拉!”
十六娘心都颤了——秦云旭能有什么功夫?秦云朝若是要揍他,他能有还手之力么!还“郎君都不敢上去拉”,这情势会有多险!
她连口气儿都不敢歇,撒腿便往灵堂冲过去。这中书令家的旧外宅,原本是为了他金屋藏娇准备的,宅子是不大,然而处处是水塘溪沼园林亭台,从后宅石氏住的地方跑到前头灵堂,那是得绕好远的路的。十六娘已经许久没这样不要性命地狂奔过了,及至冲进灵堂,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住门框,看着那堂内情形,登时便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秦云朝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指着秦云衡喉间,秦云衡背后,却护着口角流血的秦云旭。
打架的不是大郎与三郎么,怎么……
“二郎?”十六娘不知自己为何要喊他,然而似是不经心,便脱口喊出了这一声。
秦云衡却是头也不回,只道:“你来作甚?”
可这一刻,秦云朝反倒瞥了她一眼。
这一霎秦云衡一把抓住了大郎握刀的手腕,猛一用力,竟生生将他手骨折断了。可秦云朝到底也不是个吃素的,他右手虽叫秦云衡制住,可左手却狠狠一拳,竟将秦云衡打得摔滚了出去。
而秦云衡却正滚到一根长烛檠旁边,他竟举了烛檠,将上头白蜡拔下,尖锐的插蜡刺便露出来,这一杆烛檠,如今却当得枪使。人说一寸长一寸强,秦云衡绰着这烛檠,显然是要占了几分便宜了。
“你们这是作甚啊!”石氏终于跑到了,声音里也是带着哭腔:“三郎!”
“都放下啊!”十六娘也喊道:“兄弟几个在母亲灵堂互殴,这叫人看了,岂不是……”
秦云衡望着已然疼得面色苍白的秦云朝,唇角微微抽搐,目光却是慑人的狠毒:“母亲?他会把我阿娘当做母亲么——今日来是为了作甚,你可敢当着她们的面,再说一遍?”
“我能是为了作甚?我若要杀你,至于来你这灵堂里闹么?”秦云朝的声音微微发颤:“若不是你叫这小畜生来羞辱于我阿娘,我如何会……”
“我羞辱你阿娘?”秦云旭却于此时以手背狠狠擦去了唇边的血,怒道:“我一进门,你便道我是个婢子养下的也配过来——呵,婢子养下的与妾养下的有何不同?都是庶子!我生母虽是个婢子,到底是大家婢女,诗书礼仪,也不见得比你那除了暗处下黑手外再无所能的阿娘差!”
兄弟绝义
“不……不管说了些甚,你们先将这些东西放下可好?”十六娘也怕得起了颤声,道:“弟兄之间,皆是误会,何用这般动刀动枪的……?”
秦云衡咬咬牙,慢慢俯下身去,将手上灯檠放下。
秦云朝却是一声冷笑,将手上匕首丢了,道:“误会?弟妹说笑了,你若哪一日见得我秦家兄弟妯娌和睦一堂有说有笑,那才是天大的误会!”
十六娘咬了咬牙,快步跑到秦云衡面前去,站在他身边握了他衣袖,道:“二郎!怎生能这样……便是再愤怒,你们也不该在阿家灵堂里动手呀。”
秦云衡垂了头,半晌才道:“三郎,是你先动手的。我如今也不怪你与阿兄,便……先回去消消气吧。”
秦云旭站起身,冲秦云衡一拱手,又对秦云朝冷笑一声,快步离去。
秦云朝亦回以冷嘲,之后却瞥了秦云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