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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霏抱着女儿,眼泪花花地流,拥了好一会,这才捧起女儿的脸,仔细端详着,“瘦了,瘦了。”
代黎眼眶也是湿湿的,忍了没让自己哭出来,伸手去给母亲拭泪,“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妆都花了。”
常霏哭笑不得,那边阿三阿四却在小声催促:“夫人,大小姐,先回去吧。”
常霏拉了女儿的手钻进汽车,一刻也不想松开,司机老刘问去哪,
“回家。”
“去看爸爸。”
母女俩的声音同时响起,老刘不知该听谁的,但还是启动了车,左右是要先驶出码头的。
常霏看着女儿,“先回去吧,坐了那么久的洋轮,回去好好歇歇。”
代黎俯身侧躺在母亲的腿上,这是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情,“我想爸爸了。”
常霏不做声,默默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景物,刚刚才收住的泪水,又掉了下来。
汽车停在圣朗医院门外,这是德国人开的医院,在德租界里。常霏将代黎领至三楼一间独立的病房,门外两名看守的男子,见了夫人与大小姐,低头行礼。
随着母亲进门,看见病床上苍白削瘦的父亲,饶是她做了心理准备,那憋了许久的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代黎跪倒在父亲床前,痛哭。小时候,有次在外受了委屈,也是这样伏在父亲怀里,当年给自己温暖与勇气的大手,再也不会轻拍她的脊背了。
她的父亲,威震上海滩十余年海天帮老大代默祥,三个月前因为一场车祸,只能静静躺在医院里,成了一名植物人。
回家,一路上静默无话,车子驶进英租界里的一处欧式庭院,守门人见是自家的车子,赶紧拉开了黑色雕花铁门,车子缓缓开进去,停在一幢白色三层洋楼前,代黎下了车,刚进屋,一名中年妇人立即冲上来握住她的手,“哎呦我的大小姐,可算是回来了,你走的这三年,夫人没有一日不念叨的。”
代黎那阴晦的心情,让家里的温暖给冲淡了一些,“杨妈,您还是这么年轻。”
杨妈脸上即时乐开了花,“赶紧上楼洗洗去吧,我刚让小青放了热水,杨妈这就去给你盛鸡汤去,熬了半天了,瞧这小身子骨瘦的。”
常霏也在一旁微笑,“我就说她瘦了,还不承认。”
代黎嘟囔了嘴,回房洗澡去了,阴沉了三个月的代府,总算因她的归来有了些欢喜的气氛。
杨妈做了满桌的食物,都是代黎爱吃的,代黎吃米饭就吃了两碗,直嚷着香,常霏心疼极了,问她:“在国外,米饭也没得吃吧?”
代黎吞下一块红烧肉,开口:“也没有啦,不是在信上说了吗,我有请华人帮佣啊,也常做中餐的,只不过厨艺当然是比不上杨妈了。”
常霏这才宽心了一些,慈爱地看着女儿吃饭,不时地帮她夹菜盛汤。
吃了大半饱,代黎想起来还有一个人没见着,问母亲:“小引哥哥呢?”
“今天帮里有些事,他说晚点过来看你。”
说曹操曹操便到,话音刚落,丫鬟小香就过来通报,说陈堂主过来了。
陈小引,海天帮黑鹰堂堂主,打小失了父母,是代默祥捡回在上海街头流浪乞讨的他,一直带在身边,苦心栽培,视如己出。代默祥只有代黎这一个宝贝女儿,帮里人便常开玩笑说,陈小引娶了代黎,这海天帮就是他的了。代默祥对这样的说法几乎是默认了,倒是常霏,只希望女儿能嫁个平常人家,远离这些打打杀杀。
一名青年男子进了屋,略黑,满脸的英气,纵然有心收敛,眸子里仍透着精光。
代黎从位上跳起,扑进他怀里,“小引哥哥!”
常霏有些不高兴,喝责她:“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没大没小的!”
代黎背对着常霏,对陈小引偷偷吐了个舌头,陈小引想笑,可又不敢,只好硬憋着。
代黎回身对常霏说:“妈,我跟小引哥哥出去一会。”
常霏意外,“刚回来,饭还没吃完呢!”
代黎却已经拿了大衣往外走,“吃饱了已经,我跟小引哥哥出去转一圈,看看上海的变化,一会就回来。”
陈小引向常霏道别并保证一定会照顾好代黎,赶紧跟着出门。
陈小引自己开车,代黎坐在副座上,“想去哪?”陈小引问她,代黎的脸上不见了刚才的神采,声音也闷闷的,“随便。”
陈小引启动了车子,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代黎将目光投射在车窗外,似看,又似未看。
许久,她终于开口:“爸爸的车祸,真的是场意外吗?”
陈小引知道她迟早要问,事先构想了许多理由,话到嘴边,却又一个都说不出,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回答:“现在还查不出来。”
一阵沉默后,她又开口:“帮里现在什么情况?谁主事?”
陈小引干脆都告诉她实情,“一团乱,谁都不服气谁,白虎堂方大鹏认为他资格最老,青龙堂胡光势力最大,各不相让。”
代黎冷哼,“爸爸人还在医院呢,倒是已经争起权来了。”
陈小引邹了邹眉头,没接话。
“小引哥哥,麻烦你传下话去,三天后,我要在总堂开帮会。”
陈小引突然一个急刹车,错愕地瞪住她,“你。。。。。。你。。。。。。”
代黎回他一个坚定的笑容,“没错,我要接手海天帮。”
陈小引半天都说不出话,看她的眼神,钦佩又怜惜,“你到底是个女孩子。。。。。。”
代黎佯怒,“怎么?你也瞧不起女子?”
陈小引叫她说得有些慌,急忙解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代黎不再逗他,微微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海天帮是爸爸幸苦了半辈子的心血,我不能不管。”
“那你打算管到什么时候?”
“等爸爸醒过来,他一定会醒过来。”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与语气无比坚定,坚定到陈小引也几乎要相信,代默祥一定会醒过来。
“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所以在开帮会之前,你不能告诉她。”代黎眨眨眼,瞬间恢复了小女儿的娇态。
陈小引宠溺地揉揉她的短发,如果有可能,他多么希望,她永远都被保护着,远离尘世间的纷争黑暗。
三日后,上海方公馆。
方大鹏怒气冲冲从车上下来,刚进了主屋便骂开了:“他娘的!我们兄弟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地盘,竟叫一个毛丫头给讨了便宜去!老子血洗上海滩那会,她还在她娘怀里吃奶呢!”
白虎堂副堂主刘明为人精细些,劝方大鹏别大声嚷,“怎么说她现在坐了老大的位子,叫人传出些风言风语也不好。”
刘明这一劝,方大鹏更怒!“靠!老子不服气,在家还不能说了!要不是仗着她老子,她凭什么能坐上这位子!一个只知道弹琴唱歌的小丫头,我操!陈小引也就算了,胡光那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也他妈的向着她!”
刘明慢悠悠吸上一口烟,“我倒觉得这也不算坏事,一个毛丫头,坐了老大的位也干不了老大的事,表面上敷衍敷衍,在咱自己的地盘上,想怎么干怎么干,倒没了约束,从前老大不让碰烟土的生意,如今。。。。。。”冲着方大鹏意味深长地一笑,方大鹏会了意,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又到了茉莉飘香的季节,代黎回家,接手海天帮,已经有大半年了。
坐在总堂口议事堂的主位上,代黎把玩手中一只白玉麒麟镇石,闲极无聊的模样,立于不远处的方大鹏,一件黑缎面褂子,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已经反反复复好几回了。
代黎手下突然一滑,麒麟镇石“啪”一下落在青石板地面上,清脆的一声响,吓得方大鹏一个激灵,终于开口。
“大小姐,这事我真不知情!也不知道是手下哪个王八羔子晕了头,背着我,私下干出这混蛋事,我回去一定严查!保准给您个交代!”
代黎捡起镇石,小心擦拭镇石上微粘的尘土,擦干净了才放下,抬眼去看方大鹏,开口:“方堂主,这半年,您的码头已经发现六船烟土了,您若是再不能严治手底下的弟兄们,只怕他们下次偷运的就不是烟土,而是您的命。”
她墨玉一般漆黑明亮的眸子,竟让方大鹏不敢正视,低下头,连连点头,诺诺称是。
代黎稍稍放缓了语气,“方堂主,说起来,您也是我的长辈,许多事情我做的不对,也请您多多指点,可这不碰烟土是爸爸从前订下的规矩,您一定比我清楚。”
“是是是。。。。。。”
正说着,陈小引急匆匆进了议事堂,“大小姐,出大事了!”代黎与方大鹏都看向他。
“萧家的北军一路打了过来,只怕不久就要攻下上海了!”
方大鹏一个惊呼,代黎却只浅浅地笑,“我当是什么事,管他谁来,还能不让做生意?”
方大鹏看着这位镇定自若的大小姐,只觉得当初对她的轻视,是自己人生中所犯下的最严重的一个错误。
第三章 约会
这一次,代黎却错了。
生意还真是不让做了。
萧少帅亲自领兵,不过两日,攻下了上海,商行店铺皆停业了一阵子。萧少帅带了一支亲卫兵住进了原本的都督府,北军在城外驻防,并未扰民。
就在萧少帅住进城里的第二天,上海汇通银行的老板赵天勤前去拜访,据说赵天勤从前在北平时与萧大帅有些交情。赵天勤出了都督府,当天下午,汇通银行就重新开了业,于是,大家也放心下来,陆陆续续开张,很快恢复了大上海的繁华。但是,有一群人却陷入困境——帮派。
北军发话说,凡是与帮派有关连的生意,一律先查封,待拿到北军签发的特许状才能重新开张,而这特许状只有一个人可以签——萧少帅。
北军此举的用意也明显,想镇镇上海各大帮派的气焰。大佬们虽然怒骂,可也没法子,军队,到底不敢惹,所以,只好老老实实去都督府,去求取特许状。
当陈小引再一次摇着头回到海天帮时,代黎意识到,事实有些严重。
海天帮总堂下设有三堂——白虎堂、青龙堂、黑鹰堂,白虎堂控制码头与船只的生意,青龙堂名下是舞厅、饭店、赌场等娱乐场馆,黑鹰堂买卖枪支,也做一些暗杀。特许状拿到与否对黑鹰堂影响不大,白虎堂与青龙堂就不同了,眼瞅着生意被迫停了两个星期,弟兄们无事可做不说,手底下许多工人,也是要拿钱吃饭的。
陈小引代表海天帮送去都督府的礼物,原封不动一件件都给退了回来,打听下来,各个帮派的情况都是如此,代黎觉得这位萧少帅,做得怕是有些过了。
第二天一早,代黎独自来到都督府,这都督府,其实是一座旧式庭院,前面的屋子用作处理政务,却在后花园里盖起了一幢洋楼,住了从前都督的家眷。上海的上流社会私底下经常嘲笑这位都督的品位,这不,没享受几年,就让人赶了出去。
代黎只说自己是大福码头(代家被封的一处产业)的文员,想要见萧少帅,自然是不让见的,代黎给门口的警卫员塞了五块大洋,警卫员才勉强同意她在接待处等待,说是能安排她见一见少帅身边的秘书。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连秘书的一片衣角都没见着,代黎只怕出了门,再想进来更不易,身上原本备好了一封书信,可又不愿随便交出去,咬了牙,午饭也没吃,继续等。
接待处的门是开着的,每次有脚步声接近,她都要站起来,待人从门口经过后,再失望坐下。
这次,她刚刚坐下,却听见本因远去的脚步声又往回走,还没等她回过神,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两人乍然对视,俱是一愣。
他有着削瘦的脸庞,高挺的鼻子,浓密的眉头微拢着,半眯着一双眼,定定看过来。。。。。。代黎认出他是谁了。
“果然是你。”那人展颜,走进来。
代黎见他一身戎装,只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还不算太坏。
他陪着她在接待处坐下,听她讲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此时的代黎是大福码头的一名文员,因为码头长久不能正常运转,工人们没活干,领不到工钱,生活已经相当窘迫了。
“我这里有一封写给少帅的信,希望他看过之后能体谅码头工人的难处。”
“信呢?”他问。
她对军装没研究,看不出他的品级,他接过信,却说有法子帮他递上去,果然便出去了,只一会,两手空空地回来,代黎十分感谢,他微微笑,“我刚才请了假,一起出去走走?”
早上对她万般阻拦,收了五块大洋的警卫员,见了他陪她出门,挺身立正,军礼行得一丝不苟。
夏日午后,阳光毒辣,他们挑着在树荫底下走,仍是出了一身的汗,他提议找个地方坐一坐,正合了她的意,“我还没吃饭呢。”她笑吟吟地说。
他挑了一家西餐馆,西洋人开的饭店,夏日里有冷气,价格自然也不俗,她知道他是留洋归来,刚才那警卫员又对他十分恭敬,想是在军中职位不低,便也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