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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忽然吹进一阵风,夹杂着细密的雨珠。湖白抬眸,赫然看到外面的雨丝凝固在空中,仿佛千把万把细针悬在半空。因为河面起风,这些细针便微微摇晃,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艘船俨然成了河上的一间密室,无人可以潜入。
祝静素的心思竟缜密如斯,先是设下连环计迫使她无路可走,只有登船逃亡。再和盘托出,将她卷入事情之中不可抗拒。到最后真真应了湖白上船之前跟祝缣所说的,“既然是坐同一条船,就如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福祸同享。”
“你们祝家,不单单是商贾之家这么简单。”湖白思绪如麻,抽丝剥茧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京市里,祝家大宅。此时接近黄昏,下了一天的雨终于渐渐消停了。
一只雪白的鸽子越过重重屋脊,落在小轩窗前,收敛双翅。爪子上赫然绑着一个东西。
有人走近这只鸽子,低声地自言自语,“怎么过了这么多天才到?”一只手伸出来解下了鸽子爪上的东西,看清之后低呼一声,“总算到了。”他抬起头拍拍这只鸽子,“辛苦你了。”
雪白的鸽子低下头,亲昵地啄了一下来人的手心,咕咕地轻叫。
“醉,鸽子带了什么过来?”一道修长的身影走过来,话音未落,挽醉归手里的木簪已经被一把夺去,紧接着是他的轻叹声,“是她的东西。”
“看来他们这次是来真的了。阿缎,你还是屈服吧。”挽醉归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
祝缎握紧手心的木簪,“现在看来确实是不能违逆他们。他们开船也有几天,即使我逃出去快马加鞭恐怕也赶不上了。”他倚着窗,心里暗悔那夜不该给湖白包扎好手上的伤口之后就与她分开。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静妹妹也会瞒着他,跟着祝缣瞒天过海,将湖白骗上了船。想到这里,祝缎有些心伤,转头问挽醉归,“你说,我跟阿缣真的很难区分吗?”
挽醉归偏头打量了他一番,托着下巴沉吟道,“若是单看外表,真真是一模一样,不过只要一开口,就好区分了。”他说着忽然又嘻嘻一笑,“你那四弟向来风流,放下家中娇妻美妾不管,如此热心地代替你前往西域运货,看来是看在美人的面子上去的。听说西域又多出美人,啧啧,如此美差,难怪,难怪……”
他一连说了两个“难怪”,不想祝缎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阿缣虽然风流,却也是深知朋友之妻不可欺,更何况是兄弟之妻,不像某人,不顾礼数,竟对有夫之妇起了贪慕之心。”
挽醉归脸一阵微红,到底心虚了,也不辩解,颓然说道,“都说戏子无情,我倒想无情一生。”
祝缎见他如此颓废,连连摇头,“你是见了美人,忘了青梅。”
这下,挽醉归连装傻充愣都不行了。
第44章 河上危机
祝缎那番话委实是高估了自家兄弟的品格。美色当前,什么兄弟情义,祝缣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更何况,祝缣寻思着湖白这一去,是不能再回京市了,那与祝缎也是没有任何可能了。他每天看着湖白,心猿意马,神魂颠倒,偏偏祝静素挡在中间不让他得逞,他心里苦闷,又不能赶走祝静素,便只好寄情于酒。
酒是好东西,只是喝多了,就容易坏事。
这些天好不容易放晴了,祝缣闲来无事,便坐在甲板上一边喝酒一边钓鱼。
祝静素和湖白从船舱里走出来,看到的就是青衫落拓的公子闲躺摇椅,一手把盏,一手握竿,怡然自得。他这般坐着,看上去倒也赏心悦目。祝家公子长的都是好模样,湖白看到他那熟悉的侧脸,不禁停住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祝静素说男子贪慕美色,女子又何尝不是。但这个人到底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他“,湖白这一愣也不过是片刻,等祝静素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重新走回船舱,“我先回房了。”
祝静素唯有摇头叹息,纵使湖白百般回避,祝缣总是有好本事出现在湖白面前。
“咦,湖白妹妹怎么不跟你在一起?”祝缣搁下手中的酒盏,醉眼迷离,朝着她后面看去,只有侍女,不见湖白的身影。他问话的同时,握着鱼竿的右手却是一动不动,牢牢地握着。
祝静素朝他座椅边上的木桶望去,里面正游着几条青黑色草鱼。她不答反问,“四哥这钓鱼本事,也是向三哥学的吧。”她话里有促狭的意思,说得祝缣心头微怒,加之醉意,当下脸就拉下来,“我非得向阿缎学吗?我们一母同胞,他有的聪明见识,我难道就没有么?”
祝静素向来不怕这个哥哥,对他脸上的怒容毫不在意,“是,是,四哥自然聪明,这钓鱼的本事也是自个儿摸索出来的,行了吧。”她说完,祝缣脸上的神情才稍稍好转,回过头继续专心致志地钓鱼。却把自己方才的问题忘记了。
入夜的时候,祝缣手里捧着一盆清水,清水里正游着一条红彤彤的小鲤鱼,他脚步踉跄,手里的碗盆却是被稳稳地拿着,滴水不漏。一路来到船舱角落,叩响了一扇木门。
屋内的湖白正要吹灯休息,忽然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然后门便被敲响。
“是谁?”她虽这么问,心里却透亮,这脚步声不是祝静素的。
祝缣靠着木门,声音都透着醉意,“我今早钓鱼钓到一条鲤鱼,浑身火红,便想拿来给湖白妹妹看看。你若喜欢,便送给你玩耍解闷,如何?”
正说着,门被一把拉开,祝缣脸上漾出笑容,抬眸便见一个素色衣衫的女孩正俏生生地立在面前,她头上珠钗全无,满头青丝只用一把簪子松松挽着,祝缣视线下滑,顺着她身上衣裙的绣花纹路滑到脚踝处,因为天热,湖白便穿了木屐,未着钗袜,脚踝处一片雪白,祝缣的眼睛更亮更热了。他见祝静素会这般穿,便料到湖白也是这样,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湖白见他盯着自己的脚踝猛瞧,心里暗惊此人莫非有恋足之癖。正别扭着,祝缣忽然俯下身子,伸手就要摸上来,湖白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祝缣借着醉意又欺身而上,一只手里握着的碗盆碰到湖白的衣袖,肌肤冰凉,湖白低下头看到碗里游得欢畅的小鲤鱼,伸手将鱼捉摸了上来,然后退到门旁边,“我见了这鱼,果然喜欢,不过我自己有碗盆来养鱼,表少爷不如先将这碗盆拿回去。”
说话间祝缣已经站直身子,他手里的碗盆只余清水。他见湖白手指握着红彤彤的鲤鱼,衬得那双手越发白皙柔嫩,他笑了出来,“美人握鱼,好一双妙手。这趟倒也值了。湖白妹妹怎么不让我进去坐坐。”话虽这么说,他已经喧宾夺主,自顾自地踏步入内,坐在点着烛灯的桌边,大喇喇地看着湖白。
此时夜静,他料定湖白也不敢大声喊叫吵闹,他现在也是半醉半醒,举止开始轻浮。
湖白倚着木门一动不动,前几次因为有祝静素突然出现所以可以安然无恙,而今夜不知为何她迟迟不出现救场。湖白看向窗外,一方苍穹,正悬着明月繁星,河上清风微微拂来。
“湖白妹妹怎么不进来?还是想让我过来亲自……”祝缣的眼神越发热忱,空气里有浓郁的酒味飘来。
第45章 水转陆路
接下来一连几日,湖白都跟在祝静素身边帮她打理账簿。
祝静素默然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湖白忍不住问她,“怎么了?看我做什么?”
“那日我跟你说的,你可想清楚了?”祝静素头也不抬,心平气和地说道,“等上了古道,你是随我到西域小城,从此不再踏入京市一步,还是跟着四哥到西边荒地经商去?”
湖白合上面前的账簿,“我不会跟着你们走,到了陆路,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难道你想独自救出他们?”祝静素摇头叹息,“没有我们祝家的力量,你又要如何搭救?到时恐怕只会白白搭上一条命。更何况,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将你放走的。现在你要么跟着我保持缄默,要么来帮助祝家。除了这两个选择,你没有别的选择。”
“那日,你说到先王废后,不知这位王后出宫后的命运又是如何?“湖白忽然岔开话题,冷不丁地问道。
祝静素掩唇一笑,知道她开始屈服了,搁下手中的羊毫小笔,一脸正色,“这就是我真正的要说的。先王不光废黜了王后的称号,还将绛侯王爷的女儿也贬为庶民。王后出宫之时,她怀中女儿尚不到一岁。你说巧不巧,这小郡主当初的封号,竟与你同名,称为‘湖白郡主’。”
湖白不为所动,“这不是巧合,老爷当初给我取名之时,便是取自旁边的落丘湖,而那时湖白郡主也失去封号,祝织夫人不想多费功夫,便草草取了这名字。而她至始至终也不肯给我冠上鲁姓,我名义上虽为鲁家庶女,其实不过是养女而已。后来呢?王后抱着女儿流落民间,又遇到什么事情?”
“后来小郡主不知被母亲抱到了哪里,直到街头出现一个白发红颜的卖鱼妇人,人们怀疑她便是那位废后,都称她‘卖鱼王后’,这消息竟传到了王宫之中,想必先王对废后依旧心怀情意,竟不顾王室法礼,派遣宦人到民间请卖鱼王后入宫一叙。至于小郡主,又有人称是被废后抱到了自己娘家抚养了。即使到了如今,竟也无法查清。”祝静素说话不快不慢,娓娓道来。湖白一时竟听得入迷,她忽然又岔开讲到小郡主去,湖白忍不住出声,“那王后可曾入宫一叙?”
祝静素微叹,“若是王后得以入宫,我便无法得知这些了。王的人不愿去京市街道,便寻到妇人的家里,等她回来。不想那天京市尹大人乘轿要去朝中大臣府上商议要事,那卖鱼王后挑着鱼与轿子迎面遇上,因为不肯让路,便被京市尹手下抓到牢狱之中。后来,王的人迟迟没有等到卖鱼王后回来,只好先回王宫赴命。而卖鱼王后被抓到牢狱里,身受酷刑,本应该就此死去。不想她身上竟受了当时天下第一巫师的巫咒,与旁人不一样。京市尹听闻手下的汇报后大感惊奇,一边将她安置府中细细询问,一边向外宣言这卖鱼王后窝藏西域奸细,因不肯吐露实情而被仗毙牢中。到此,先王废后的事情才完全尘埃落定。”
湖白听得心头忽然一阵大恸,竟不知这废后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时无话,她待这莫名的情绪消去后才强装镇定地问道,“十几年前的京市尹可是当今这位?他将卖鱼王后安置府中又有何目的?难不成是觊觎王后美色?”
“自然不是。废后虽然以美艳出名,但她出宫之后早已是白发苍苍,容颜衰老的老妪模样。这都是巫师下的巫毒缘故。这位京市尹正是如今的顾大人。当时他刚刚上任,听闻朝中大臣要置废后于死地,又晓得先王对废后依旧有着深重情意,他左右摇摆,其实是一心想搭救废后的。因此听闻手下抓了与废后容貌酷似的卖鱼王后,他便将她安置在了府中。但先王并不知晓,那宦人回宫向他禀报了一切,先王对京市尹起了杀心。但朝中大臣却纷纷以为京市尹立了大功,碍于满朝官员的呼声,先王才没有动手,只是十余年来,京市尹大人也就再也没有升官的可能了。直到年轻的王上位。”祝静素说了许多,忽感口渴,便停下喝了一杯水。
湖白听得皱眉,“你还没有讲清楚京市尹大人为何要搭救废后呢,安置府中之后又怎么样了?”
眼看另一头的渡口近在眼前,少年扔下手中难吃至极的饭菜,趴在窗口痴痴地望着尘土飞扬的官道。等船靠岸,他们就要坐上囚车从官道一路疾驰向西边荒地了。天气也是越走越热,越走越干燥。
鲁师凝眉想着那句谶言,这几天他终于看到了纸张上的下半句话。
竟然是让他想不通的“巫行天下”这四个字。
少年听得云里雾里,只是觉得这四个字很了不得,“老头,不会说你以后大有作为吧。或许,这天下,可能都会是你的了。”惊得鲁师连忙捂住他的嘴,“嘘,你不要命啦!”
四周的人闻声看过来,眼神都带着鄙夷和好笑的神情。
“难不成,将来老头你要学巫术去?”少年想到先王喜好占卜算卦,在宫中养了许多巫师巫女,每逢大事必要动用这些巫人预测凶吉。他从来不信这些是受坊间落魄文人的影响,明白这些巫师不过是在故作玄虚愚弄世人,扰得朝政混乱不堪,国库告虚。他想到这点,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什么巫术。”
鲁师沉沉一叹,“这世上自然有巫术在,只是源头不在这片土地,而是在西域一个异族之中。”
“咦,老头你又怎么知道?”少年好奇,“难道你亲眼见过巫术?”
鲁师正要回答,门外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想必是狱卒过来给他们重新缚手。当下坐在角落低头不语。少年也不甘愿地坐回位置,寻思着哪天务必套出老头的话来。
祝静素双手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