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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泽王府送上水晶舍利子佛塔一座——,恭贺吾皇恩泽普降,江山永固!”
我站在一边看着我亲自挑选的寿礼被抬上会场中央过场。晶莹剔透的水晶做成的十六层八边形佛塔,塔顶嵌着观音大士的佛像和莲花座,水池中间的舍利子流光溢彩,后面还有背光,旁边还有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童子手持净瓶和柳枝。别的不说,单单这工艺就巧夺天工,值得收藏。
听着赞叹声连连,我回头对洛宇微微一笑,“怎么样,你妻子眼光不错吧。”
他并不看我,只借着宽大袖子的掩护,悄悄握住我的手掌,拇指在手背上轻轻抚摸。
“楚泽王的寿礼真是不错!”洛阳王踱过来,朗朗笑声比人先至。
我赶紧甩开洛宇的手。洛宇看看我,嘴边泛开一抹似谑非戏的弧度,抬头迎向洛阳王,欠身作揖,“臣楚泽王世子长孙洛宇给七王爷请安。”
我也随着行礼。真好笑,明明洛宇比长孙禛阳还要大四五岁,只因为他是亲王,而洛宇尚未袭爵位,就得给他行礼。洛阳王一身皎皎白衣衬得面如冠玉,温朗并重qǐsǔü。洛宇虽然只着樱色的素罩袍,却掩不住淡雅风华,给苍白的脸庞增了一点血色,如一株群芳争艳中的幽兰,不予夺目却静静散发着芬芳,叫人惊鸿一瞥中惊诧此处有如斯风景。
洛阳王转面打量我,笑道:“安琴郡主果然不负京都第一美女的称誉。”
说着从身后拉出一个粉黛宫装的女子,“雅倩,过来和世子郡主打声招呼。世子,郡主,这是本王爱妾雅倩。”
“雅倩参见楚世子千岁,郡主千岁。”那女子娇羞万分地屈膝行礼,娇小的身姿如纤细脆嫩的一支紫藤,我见过的女子之中,也只有昭阳宫的席妃有她一样的如水纤弱。
“雅倩你陪和郡主说一会儿话吧。”洛阳王吩咐道,转身过去和洛宇低声交谈起来。
“世子,你说今晚可能变天?”他看着四周,神情自然,叫其他人完全猜不到他在说风云变色的话题。
“臣并不这么认为。”
“嗯?难道世子认为本王的安排尚有纰漏?”洛阳王语气透出一丝丝的冷意,眼睛却笑得异常灿烂,状似随意瞥了瞥几百米远处。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宴会场灯火阑珊处,重甲戊戟的士兵把守着进出口,几列几列的士兵一圈又一圈地围绕巡逻,明灭不定的火把被秋风吹得摇摆不定,映出他们严肃的面容,齐整的戎装。我再看看身周围,热闹繁华,欢声笑语,焰火明亮,将那边的清冷肃杀的气氛衬托得愈发沉重萧瑟,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悄悄按住跳得很快的心脏。旁边温柔似水的雅倩递给我一杯清酒,“百闻不如一见,郡主美貌真叫雅倩妒忌。”她柔柔地笑,嘴角出现两个小酒窝,见我的注意力被引到她身上了,又说,“男人们在说话,我们做女人的还是别听的好。”
我看着这个外表娇弱,内心决不脆弱的美人儿,回她一一个笑容,“那雅倩妹妹觉的做女人,应该怎么个做法呢?”
“女人么,就要做女人,发挥女人的长处,站在男人的背后,守着他的窝,拴着他的胃,牵着他的心。为他披上铠甲、牵来战马,再抛向他一朵花、一个吻。让他勇敢出征,凯旋而归。”她悠悠说着,杏眸如一朵花儿般绽放,加重语气,“其他的,决不要干涉他。”(注①)
她抬起眼睛看向我,挑挑深黛青的眉毛,“郡主同意吗?”
“不,我不同意。”我看到她眼里的疑问,微微一笑,低头抿了一小口酒,淡淡的清酒有着悠远的梅香,令我想起高中学过的舒婷的诗,“我面对我的丈夫,会以一棵树的心态。我的男人就像一棵高大刚强的橡树,我绝不愿意是一株攀援的凌霄花,我必须是一株木棉,以树的形象与他站在一起,既相亲相爱,又共同面对痛苦和挫折,挺直着腰杆面对风雨和彩虹。”(注②)
雅倩的黑眸中泛起点点涟漪,惊奇,迷惑,思考,最后归于一泓深幽的潭水,“郡主说的有点意思,雅倩好像有点肃然起敬。”
我笑笑,耳朵早竖到男人那边去了。
“七王爷难道认为皇上是这么容易踩陷阱的人吗?”
“不管怎么说,外面已经布置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天晚上,这天,由不得它不变。”
“哦?臣斗胆与殿下一赌。臣赌今晚会平平安安渡过。”
“本王一直认为,世子是站在本王这边的。”
“楚泽王府目前的确是站在洛阳王这边。”洛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那就成了。本王加上楚泽王,还愁敌不过皇太后和皇兄吗?”洛阳王自信无比。
洛宇淡淡看着纵情欢乐的宴会场,脸上如无风的湖面一般平静,“洛阳王和楚泽王联手,他们自然比不过。不过,皇太后,长孙熙文,长孙洛宇再加上一个岳天泉,这力量就不得不重新斟酌过了。”
洛阳王猛地转头盯着洛宇,“你?”
洛宇依然波澜不惊,慢慢道来,“楚泽王府并不是我,我也不代表楚泽王府。臣忘了告诉殿下,本人刚刚通知了岳将军,让他调动军队到皇家园林。”
“她把两军兵符给你了?”洛阳王看了看我。
洛宇微笑。
“引狼入室……”我听到拳头握紧的“咯咯”声,然后洛阳王满面春风地笑开,看了看外面那些守卫,“世子聪明才智,谁能匹敌?”
雅倩紧张地看着洛阳王如玉面庞,一如既往无懈可击的优雅微笑,却令人感到炎炎的压迫。然而这炎炎烈焰在幽兰悄无声息吐露的芬芳前,化解得那样慈眉善目,烟水葱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人群中忽然钻出一个人直奔这边而来,“乔姐姐!乔姐姐,我可找到你啦!”
严瑾夕穿着大红的夕雾纱裙,圆润的肩头披着流苏,如一只小鸟扑过来,“七殿下,宇哥哥,你们也在那!我给你们介绍两个有趣的人!”
她迫不及待地回头招手,“薛大人,林大人,这边来!”
两名绯衣官服的男子响应美女的号召走过来。
“我给你们介绍哦,左边这位是今年的状元郎薛明浩,出了名的大才子;右边这位是探花大人林雪池,可风趣了!我刚刚认识他们的!”
“臣薛明浩、林雪池参见七王子殿下、楚世子,千岁,千千岁。”两位青年男子跪下。
“起来吧,今天大家欢聚一堂,不必如此拘礼。”洛阳王温文尔雅,春风一度。
薛明浩站起来,爱惜地掸了掸衣袖上的微尘。待抬头看清洛宇的脸,不禁一愣,脱口而出:“世传皇上和宇世子相貌极其像,今日一见,不只容貌相仿,风采倒是各有千秋。”
我在洛宇身后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总算知道为什么长孙熙文喜欢探花而摒状元了。薛明浩向才之言,虽是溢美之词,却缪然鲁莽,说不定明天就被人弹劾死了八百回了。人家皇帝的相貌岂容你一个小小侍郎嚼舌头。再看看一旁谨小慎微的雪池,不由感叹,虽说薛明浩出身富贵之家,在为人处世方面显然不够圆滑。
“薛大人,林大人,还漏了一个那!”严瑾夕笑嘻嘻把我从洛宇身后拽出来。
薛明浩乍看到我,怔住了,眼睛直勾勾瞅着我脸瞧。“这位美人儿是……”
严瑾夕抢在我先开口,耀宝似的,“怎么样,这就是刚跟你说的安琴郡主乔姐姐啊!比我描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他看着我喃喃念道,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
“扑哧”,严瑾夕被这文绉绉的话逗笑了。洛宇倒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我只好隐晦地提醒他收敛一下,“自随世子来到京都以后,臣妾就听闻榜首的薛状元才高八斗,如雷贯耳。”
我提醒他,我自称世子的臣妾,已为人妇,还请状元你注意一点,我夫君还在一边看着你的动作呢。我心里小声哀叹了一下,从前要是有一个好男人赞美我,我肯定眉开眼笑地跟他搭讪啦,哪用得着现在这样禁忌。
薛明浩一听,果然看了看洛宇,颇有自惭形愧的尴尬。
“林大人,见到王爷世子怎的反倒拘谨啦,别怕,王爷世子和乔姐姐都很好人的。”严瑾夕冲默不作声的雪池说。
雪池帮薛明浩收场,欠了欠身,“郡主惊为天人,微臣愚鲁,不能比状元出口成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差点笑出来,雪池装着不认识我装得也太像了,脸上赞叹的表情随着话语都是恰到好处的老练。不得不佩服,不愧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两年多的。
严瑾夕挽着我的手,对我说:“看吧,这个探花可会说话了,刚才在那边一班姐妹都喜欢死他了。”
然后她附在我耳边鬼鬼祟祟说了一句,“乔姐姐,未婚女孩子们已经把林雪池评为今年最佳夫婿人选啦,他收到好多好多漂亮的手绢啊!”
忽然洪亮的长报声,“皇上驾到——皇太后驾到——曹太妃驾到——昭阳宫席妃驾到——明慧宫曹妃驾到——……”
三下静鞭甩过,适才沸腾的人群此时鸦雀无声,各自回到自己位置边整装跪下等候,中间空出一条宽阔的道留给皇上。
我匍匐着身体什么都看不到,却听到了“明慧宫曹妃”的字眼,不由惊疑不定。上次在乾清殿明明听到长孙熙文把曹昭仪罚冷宫一年,可是现在一年不到,曹昭仪居然升了曹妃,还陪同着来参加寿筵,这变化也太无常了吧。皇上没有立皇后,席妃一直是后宫品级最高的妃子,协助太后管理后宫,现在曹氏居然一跃与席妃齐头。
洛宇好像看出我的疑问,压低了声音道:“曹妃是曹太妃的外甥女,曹太妃是洛阳王的生母。”我恍然大悟。此乃拉拢政策。
看到各式各样精致的鞋子从我身前走过,然后随着众人三呼万岁,一声“众卿平声”,谢礼归席。
坐定,我悄悄看了看上座的长孙熙文。头戴金冠,纯黑丝绦裁的宽袍,绣龙领口处露出正红色的内衬立领,两边袖口里也长出一截正红衬衣,整洁而庄重,清华又高贵。叫人第一眼看到他,被他的威严冷峻所震慑,而无暇注意他的英俊容貌。
旁边低一点的凤椅上坐着林婉琪,看到她优雅迷人的微笑,我悄悄咬住下唇。
我悄悄看一眼跟我隔一个桌子的岳小眉,果然都呆掉了,低头盯着案上天青的酒杯,两眼却不时飘向上面,带着点幽怨。我再看看上面,被曹妃硕大的身体吓了一跳,再仔细看看,肚子已经挺得老高。心里忽然不舒服起来,岳小眉啊岳小眉,人家老婆肚子都老高了,你还痴心不改,再看看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小腹,又酸又涩。
长孙熙文先说了一堆话,大意是开元大吉,普天同庆,各位爱卿乃天下中流砥柱云云。
酒过三巡,五六个太监抬着一个两米高的走马灯到会场中央。走马灯四面均提了一句诗,缓缓转动着,让坐在两边的人都能看清楚四句话。
洛宇给我斟了一杯酒,边微笑给我解释,“长孙皇朝开国皇帝好射虎(注③),这是流传下来的惯例。开场时由皇帝先出一则灯虎,待曲终时如有人猜得出,当重重奖赏。然后席间每人都可出谜语让大家猜。当然了,这不失为皇帝检验臣子能力的时刻,没有人愿意落后。”
洛宇用他那清缓的好听嗓音给我念出了长孙熙文出的谜语。
“偶因一语蒙抬举,
反被多情又别离。
送得郎君归去也,
倚门独立泪淋漓。”
他温煦如冰雪消融的声音引来旁边名媛淑女的频频注目。我却半点心思都没有,全身如跌冰窖,凉凉的微微发抖。
注①:语出刘墉《刘墉说男女》
注②:随附舒婷的《致橡树》
致橡树
舒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注③: “射虎”是猜谜的雅称。“灯虎”就是谜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