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她咬了咬嘴唇:“我怕。”
“怕什么?怕这个海风会吹翻了你?还是怕海浪会卷走了你?”他用手轻轻的捧起了她的脸颊。
她的眼光阴晴不定。“我怕你。”她轻声的说,坦白的,楚楚可怜的。
“别怕,”他润了润嘴唇:“你不该怕一个人,这个人由你才认识了生命——一种再生,一种复活,你懂吗?”
她的睫毛轻扬,眼珠像一粒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我懂,但是——你不该来找我,你不该带我出来。”
“我不该认识你。”他低声说,用大拇指轻轻的抚摸她的面颊:“不该参加程家的宴会,也不该在新生戏院门口认出你来。”他的眼光停在她的唇边,那儿有一道齿痕。“你是那样喜欢咬嘴唇的吗?你的嘴边有你的牙痕……”他注视著,注视著,然后,他的嘴唇盖了上去,盖在那齿痕上,盖在那柔软而颤抖的唇上。“不要,”她呻吟著,费力的挣扎开来。“请你不要!”她恳求的语气里有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别招惹我,好吗?放开我吧,我那样害怕!”“怕我吗?”“是的,也怕我自己。别惹我吧,我这里面有一座活火山。”她把手压在自己的胸前。“它一直静伏著,但是,它将要爆炸了,我那么怕……一旦它爆炸了,那后果就不可收拾。”
“你是说——你的感情?”
“是的。”“如果那是活火山,它终有一天要爆发的。”
“我不要,我害怕。我会被烧死。”
“你在意那些世俗的事情,是吗?”他有些生硬的问,用脚踢著地上的石块。“我们离不开世俗的,不是吗?”她反问,脸上有天真的、疑问的神色。“或者——是的。”他不能用谎言欺骗自己,或欺骗她。自己是骗不了的,骗她就太残忍了。拉住她的手,他说:“我们走吧!这里的范围太小了。”紫贝壳8/44
重新上了车,他发动了车子,他们没有往回去的路上走,而是一直向前,沿著海岸的公路疾驰。
“现在去什么地方?”珮青问。
“金山。”他头也不回的说,把车行的速度加到时速八十公里。他内心的情绪也和车速一般狂猛。
金山距离石门很近,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到了青年育乐中心的广场上。把车子开到海滨的桥边,停下车来,他们在辽阔的沙滩上踱著步子。她穿著高跟鞋,鞋跟不住的陷进沙里去。“脱下鞋来吧!”他怂恿著。
她真的脱了下来,把鞋子放在车里,她赤著脚走在柔软的沙子上。他们沿著海边走,两组脚印在沙滩上留了下来,她的脚细小而白暂,在海浪里显得特别单薄。
这是深秋,海边只有海浪的喧嚣和秋风的呼号,周遭辽阔的海岸,找不到一个人影。他的手挽著她的腰,她的长发在海风中飘飞。“你怎么嫁给他的?”他问,不愿提起伯南的名字。
“不知道。”她迷惘的说:“那时爷爷刚死。”
“你原来和你祖父在一起的吗?”
“是的,我六岁的时候,爸爸离家出走了,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九岁的时候妈妈改嫁了,我跟爷爷一直在一起,我们相依为命,他带我来台湾,然后,五年前,他也去了。”
“哦!”他握紧她的手,站住了,注视她的眼睛,喊著:“你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女人,你怎么接受这些事情呢?”
她微笑,但是泪珠在眼里打著转转。
“爷爷死了,我觉得我也死了,他帮我办丧事,丧事完了,我就嫁给他了,我觉得都一样,反正,我就好像是死了。”
“这个家并不温暖,是不是?”
“一个很精致的坟墓,我埋了五年。”
“却拒绝被救?”“怕救不出来,再毁了别人。”
“但愿与你一起烧死!”他冲动的说,突然揽住了她,他的唇灼热的压住她的唇,手臂箍紧了她,不容许她挣扎。事实上,她并没有挣扎。那压迫的炙热使她晕眩,她从没有这样被人吻过。他的唇贴紧了她的,颤栗的、烧灼的吮吸转动,那股强劲的热力从她唇上奔窜到她的四肢、肌肉、血管,使她全身都紧张起来。终于,他抬起头来,捧住她的脸凝视她,然后,他把她的头揽在胸前,温柔的抱著她。她的耳朵贴著他的胸口,那心脏正疯狂的擂击著。
“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完了。”他低语:“我从来没有动过这样强烈的感情。”
“包括你的她?”她问,感到那层薄薄的妒意,和海浪一般的淹了过来。“和她的爱情是平静的、稳定的、顺理成章的。”他说。
“你们的感情好吗?幸福吗?愉快吗?”
“看——从那一方面讲。”
“你在回避我,”她敏感的说,叹息了一声。“但是,我已经了解了。”“了解什么了?”“你们是幸福的。”她低语。“她很可爱吗?”
“何必谈她呢!”梦轩打断了她。“我们往前走走吧!”
他们继续往前面走去,他的手依然挽著她的腰,两组脚印在沙滩上蜿蜒的伸展著。珮青低著头,望著自己的脚,那样缓慢的一步步的踩在那柔软的沙子上。等到涨潮的时候,那些足迹全会被浪潮所带走了。一股怆恻的情绪涌了上来,酸酸楚楚的压在她的心上,喜悦和激情都跟著浪潮流逝。人生不是每件事都能公平,有的人生来为了享福,有的人却生来为了受苦。“你不高兴了。”他低徊的说,叹了口气。
她有些吃惊,吃惊于他那份敏锐的感应能力。
“我一向生活得非常拘谨,”她说,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我不习惯于——犯罪。”
“你用了两个奇怪的字,”他不安的说:“爱情不是犯罪。”
“看你用哪一种眼光来看,”她说:“许多东西是我们回避不了的,你也知道,对吗?”
是的,他也知道,知道得比她更清楚。来找她的时候,所凭的只是一股激情,而不是理智。他没有权利搅乱她的生活,甚至伤害她。低下头,他沉默了。有只寄居蟹背著一个丑陋的壳从潮湿的沙子里爬了出来,蹒跚的在沙子上踱著步子。珮青弯腰把它拾了起来,放在掌心中,那青绿色的壳扭曲而不正,长著薄薄的青苔。那只胆怯的生物已经缩回了壳里,躲在里面再也不肯出来。“看到了吗?”珮青不胜感伤:“我就像一只寄居蟹,不管那壳是多么丑陋和狭小,我却离不开那个壳,我需要保护,需要安全。”“这壳是安全的?”梦轩问,“你不觉得它脆弱得敌不住任何打击,轻易就会粉碎吗?”
“可能,”珮青抬起眼睛来:“但是,总比没有好,是不是?而且,你不该做这个敲碎壳的人哪!”
他为之结舌,是的,尽管这壳脆弱、狭小、丑陋,他有什么权利去敲碎它?除非他为她准备好了另外一个美丽而安全的新壳,他准备了吗?注视著珮青悲哀的眼睛,他懂了,懂得她的意思了。握住她的双手,他诚挚的、无奈的、而凄楚的说:“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会很小心,不去敲碎你的壳,除非……”他咽住了,他没有资格许诺什么,甚至给她任何保证和希望。她是一只寄居蟹,另外一个女人也是,他同样没有权利去敲碎另外一个壳!
她把她纤细的小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她微笑的注视著他的脸。“我们都没有防备到这件事的发生,是不是?我丝毫都不责备你,在我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充实过,我还求什么呢?我终于认识了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你聪明,你智慧,你热情,所以你要受苦。我是生来注定就要受苦的,因为我属于一个遗失的年代,却生活在一个现实的社会里。让我们一起受苦吧,如果可以免得了……别人受苦的话。”
他望著她,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他就这样子望著她。那不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她有见识,有度量,有勇气!在她而前,他变得渺小了。他们对视良久,然后手牵著手站了起来,今天,虽然没有很好的阳光,但总是他们的,至于明天……他们都知道,所有的明天都是破碎的、阴暗的,他们没有明天。离开了沙滩,他们走向草地和松林,在一棵松树下坐了下来。她被海水所浸过的脚冰冰冷,他脱下西装上衣,裹住了她的脚(他多么想永远这样裹住她,给她保护和温暖!)他们依偎著,谈云,谈树,谈天空,谈海浪,只是不再谈彼此和感情,当他们什么都不谈的时候,他们就长长久久的对视著,他们的眼睛谈尽了他们所不谈的东西:彼此和感情。
黄昏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台北。在一家小小的餐厅里,他们共进了一顿简单的晚餐,时间越到最后就越沉重,他们对视著,彼此都无法掩饰那浓重的怆恻之情。
“刚刚找到的,就又要失去了。”他说,喝了一点儿酒,竟然薄有醉意。“或者没有失去,”珮青说,牙齿轻咬著杯子的边缘:“最起码,在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我们还保有著得到的东西。”她对他举了举杯:“祝福你!”
他饮干了杯子里的酒。
离开了餐厅,他送她回到家门口,停下了车子,他拉住她的衣角。“在你走以前,告诉我一件事,”他说:“你的全名叫什么?姓什么?”“许。”她说,他们认识得多深刻,而又多陌生!“许珮青。爷爷在世的时候,叫我珮珮,也叫我青青。有的时候,他叫我紫娃儿和小菱角花。”“许珮青。”他低低的念著,一朵飘浮在雾里的、紫色的睡莲!她走了,紫色的影子消失在夜雾里,他坐在那儿,没有把车子开走。燃起一支烟,他在每一个烟圈中看到那抹淡淡的紫。附近人家的收音机里,飘出了迷离的歌声:
“……如今咫尺天涯,一别竟成陌路……”
是他们的写照吗?何尝不是?紫贝壳9/44
5
永远是这样的日子,千篇一律的,金钱、数字、表格、进口、出口……以及那些百般乏味的应酬,国宾、统一、中央酒店……日子就这样流过去了,这是生活,不是艺术。一天的末尾,拖著满身的疲倦(岂止满身?还有满心!)回到家里,孩子的笑容却再也填不满内心的寂寞。那蠢动的感情,一旦出了轨,彷佛千军万马也拉不回来,整日脑子里飘浮的,只是那一抹浅紫,在海边的,在松林里的,在餐厅中的,那亭亭玉立的一抹浅紫!手放在驾驶盘上,他的眼光定定的望著前面的街道,他看著的不是行人和马路,而是一团紫色的光与影,胸中焚烧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欲望,她怎样了?
车子到了家门口,时间还算早,不到十点钟,美婵和孩子们不知睡了没有?但愿他们是睡了!把车子倒进车库,他只想一个人待著,一个人好好的想一想。
用钥匙开了大门,满屋的喧哗声已溢出门外,一个女高音似的声调压倒了许多声音,在夜色里传送得好远好远:
“美婵,你不管紧一点啊,将来吃亏的是你,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吧!”
梦轩站在花园里,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这是谁来了,美婵的姐姐雅婵,而且,从那闹成一团的孩子声中,他猜定他们是全家出动了,那三个有过剩的精力而没有良好管束的孩子一定已经在翻天覆地了。走进客厅的门,果然,陶思贤夫妇正高踞在客厅中最好的两张沙发上,他们的三个孩子,一溜排下来,成等差级数,是十二岁的男孩贤贤,十岁的女孩雅雅,和八岁的男孩彬彬,现在正把小枫小竹的玩具箱整个倒翻在地上,祸害得一塌糊涂。即将考中学的贤贤,还拿著把玩具手枪,在和他的弟弟展开警匪大格斗。雅雅酷肖她的母亲,有张喜欢搬弄是非的嘴巴和迟钝的大脑。这时正坐在地毯上,把小枫的三个洋娃娃全脱得一丝不挂,说是组织天体营,小枫则张著一对完全莫名其妙的大眼睛,好奇的望著她。小竹是孩子们中最小的,满地爬著在帮那两个表哥捡子弹和手榴弹。全房间闹得连天花板都快要塌下来了,而美婵安之若素的坐著,好脾气的听著雅婵的训斥,思贤则心不在焉的翘著二郎腿,把烟灰随便的弹在茶几上、花瓶里和地毯上。梦轩的出现,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小枫,丢下了她的表姐,她直奔了过来,跳到梦轩的身上,用她的小胳膊搂紧了梦轩的脖子,在他的面颊上响响的亲了亲。
“爸爸,你这么晚才回来!”软软的童音里,带著甜甜的抱怨。“今天还晚吗?你看,你们还没睡呢!”梦轩说,放下了小枫,转向陶思贤夫妇,笑著说:“什么时候来的?叫美婵把谁管紧一点?”“你呀!”美婵嘴快的说,满脸的笑,完全心无城府而又天真得近乎头脑简单。“姐姐说,你这样常常晚回家是不好的,一定跟那些商人去酒家谈生意,谈著谈著就会谈出问题来了,会不会?梦轩?”“美婵,你……哎呀呀,谁叫你跟他说嘛!”雅婵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再没料到美婵会兜著底抖出来,心里暗暗的咒骂著美婵的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