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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无晴-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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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风乍现,震得落叶缤纷,食尸鬼抱起莲儿腾身而起,不觉间,带起一串暗红血雾。



  莲儿一声惊呼,只觉得一股恶臭袭来,不禁掩住口鼻,方欲回神,却已然落入怀中。



  大手扼紧腰身,污血顺着狰狞肥面和臃肿之躯,缓缓淌在莲儿脸上,身上,浅蓝纱衣瞬间冷然若铁,暗红如浆。



  “老鬼休走!”勾阵解开毒囊,刹那五色药粉飘向四方,花草触之即枯,蝇虫嗅之即陨,她遂将毒气汇于掌心,向着食尸鬼方向送出。



  掌风瞬间化为五色云霞,美得按伏杀机,勾阵怒道:“放下莲儿,不然教你化于无形。”



  樊景铄左手打着结印,大笑道:“雕虫小技,街头卖艺尚可,却在这里装神弄鬼,此等杂耍,实是难登大雅!”



  狂风起处,树移成障,瞬间挡住毒粉攻势,隐天茂叶招摇着鬼厉之姿,遮掩入山斜径。



  勾阵见其去远,奈何前阻幻林罡阵,难辨其方位。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际,但见脚下伸出三只猩红血手,死死掐住脚腕,将自己牢牢定在地上。



  她柳眉深锁,用尽全身气力,却终是挣脱不得,口中呢喃自语,道:“鬼……鬼手魂潭,这……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指甲陷入肉里,衣破而肌损,露出浆白踝骨,痛得勾阵蜷缩起来,不禁撕挠着三只无感死臂。



  长草渐渐化为深潭血水,潭水奇寒,隐约传有冤魂戾鸣之音。



  三只满是疮痍的溃烂之手突然青筋暴增,乌青的颜色彰显着幽冥之辉,仿佛癫狂般死命向下拉扯,勾阵愈是挣扎,便是陷得愈深。
第五十九章 树茧血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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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虎谷四面环山,遮天蔽月,故而密林中一片黑暗,隐约可见点点荧光在草丛中闪现,犹如天河倒置,绚烂如梦。



  那是一个个在绝望中挣扎的羸弱生灵,与乱世颠沛流离之民如出一辙。惊风过崖,吹散它们仅有的微薄希冀,于不觉中企盼幻灭。



  巴图莫日根已是走得多时,望着前路茫茫,仿佛置身于无限虚空中,不识身处何地。忽闻远处溪声淙淙,如天籁琼音,巴图莫日根顿时喜上眉梢。



  方才背着莲儿走得正是此路,见溪边果树林立,故而折返寻之。奈何沿途岔路繁多,幸得连日阴雨,致使土壤疏松,这脚印若是留心,亦不难辨识。



  巴图莫日根拔出木柄神刀,刃脊光滑如镜,映出一张狰狞鬼面。他素来谨慎,脑海中回荡着莲儿不久前诵读的碑文,不觉心生疑虑,暗道:“幻林迷人神智,凡事需得小心,纵然听到水声,也不见得确有其实。”



  他缓步近前,见乱石罅隙果有急湍飞漱其间,水面流光斑斓,至清而无鱼。



  他伸指试探,觉得水温尚寒,且流速飞快,必是由崖顶山涧硗塉处流淌至此。他从怀中取出竹筒,舀水封存,心道:“这溪水若是幻觉,断然不会有此触感,想来必是真实无疑。小丫头等得久了,必会口渴难耐,多留一些存起来,也好路上饮用。”



  他见石溪两旁古木虬谲,藤蔓依依,且姿态各异,在夜风中招摇着惊惧之容,诡异得直透人心。



  古木枝繁而无叶,缠绕在一起,于头顶形成墨色巨网,难舍而难分。藤上结有无名之果,红衣绿囊,密如星辰,不知可否生食。



  在这深山荒野,奇花异果时常有之,却也不足为奇,但并不是所有野果野菜都能充当裹腹之物。颜色愈是艳丽,便愈有可能蕴有剧毒,巴图莫日根又岂能不知?



  “此地凶险难测,不可延误时辰,小丫头还在等着老夫回去,恐迟则生变。不管此果有毒没毒,姑且尝它一尝,量它也不能伤到老夫分毫。”心念及此,他试探得拉扯藤蔓,野果随着剧烈摇晃簌簌而落。



  巴图莫日根俯身拾起,握在手中仔细端详,野果带有少许温度,竟然缓缓蠕动起来。



  红衣剥落,绿囊逐渐膨胀,现出几道清晰横纹。隐约的脉动,使得开口处流溢出乳白色粘稠液体,滴在巴图莫日根手上,初时带有灼烧之感,而后逐渐冷却,略有凉意。



  “这……这哪里是水果,分明是毒虫幼卵!”巴图莫日根大惊失色,遂将虫卵甩出,原来头顶上方数以万计的“红衣绿囊”并非生长于树上,而是依附于藤蔓的寄生之所,俗称树茧血蚕,能够孵化蚕虫,食人血肉,凶残至极。



  阴风徐来,万千虫卵波涛万顷,仿佛一个个不够安分的小孩,带有渗人的啼哭声响。



  虫卵似被唤醒,一股热浪燃得草枯石裂。红衣滑落,缤纷恣坠,乳白液体从绿囊中滴落成雨,洒入奔流溪水,沸腾之音不绝萦耳,泛起阵阵白烟。



  烟雾散尽,只见液体泻入寒池后,逐渐转为透明,原来此水乃林间虫卵体液汇聚,带有熏人的浓重戾气,向着远处奔流而去。



  巴图莫日根不禁一阵干呕,遂将竹筒扔入腐溪之中,随流泻去,心道:“这幻林怎么如此诡异,幸亏老夫发现及时,否则被小丫头喝入口中,后果不堪设想。”



  虫卵的震动愈演愈烈,微弱的响动汇聚成滔天之势,仿佛野兽的嘶吼,回荡在这无尽深谷。



  幼虫的破茧之音响起,茫茫然一片吵杂,绿囊瞬间四分五裂,露出蚕虫幼崽肥鼓鼓白花花的肚皮,牵扯着粘稠的丝网般的体液,油腻至极。



  巴图莫日根举首望去,但见数以万计的蚕虫从天而降,口分四瓣,舌呈针形,身体蜷缩成球状,张开后竟有人脸般大小。



  满身的细足开始蠕动,这是一种类似于蜈蚣的软体动物,由于谷底终年黑暗,幼虫并未生有双目,嘴旁兀自立有触角,应是其辨别方位的唯一途径。



  神刀未及挥出,紫羽裘氅已被蚕虫体液覆盖,腥臭之气经久不散。巴图莫日根觉得身子一沉,行动略显滞缓,稍一定神,发现自己几乎被蚕虫掩埋,万千细足死死勾住羽衣,扭动着湿滑嫩躯,游走全身。



  耳中回荡的尽是蚕虫吮吸之音,肥厚的躯壳叠在一起,密密麻麻,白花花得如同人骨的颜色,狰狞异常。



  无数蚕虫伸出如针细舌插入皮肉,大口吸食鲜血,并张开四瓣利嘴,啃噬巴图莫日根躶露在外的少许肌肤,肌肤瞬间暗沉,逐渐转为青紫。



  蚕虫的咬合力度并不算很大,仅能擦破皮肉而已,但它们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极度嗜血,且吸血的速度快得惊人,一只的力量固然薄弱,奈何这数以万计的啃咬与无休无止的吮吸,直痛得巴图莫日根一阵晕厥。



  面具上爬满了肉白蚕虫,竟是向着眼窝处爬去,吸完血的蚕虫身体呈现淡粉色,肥鼓鼓的身子白中泛红,晶莹剔透,似乎吹弹可破。



  巴图莫日根大喝一声,紫羽腾空,飞旋得如同一条墨色巨龙,呼啸间将身周蚕虫尽皆震碎。



  仿佛暴雨倾盆,白浆混着血色溅洒开去,曲折山径铺满了粘稠体液与无数幼虫残片,随着这一声震天龙吟,瞬间荡开一条血色杀路。



  蚕虫本无血,何来的这满地殷红?巴图莫日根不禁一阵感慨,想不到仅仅在这瞬息之间,蚕虫竟然已从自己身上汲取了这么多鲜红血液,若是迟得半分,恐怕早已被吸成干尸,命绝当场。



  而在不远处,数以万计的蚕虫蓄势待发,无数张饥饿之口,正对着猎物宣示着主权,可怖至极。



  这是它们生平第一次攻击,那种来自心底的嗜血欲望,无须历练,与生俱来。蚕虫拨弄着触角,向着巴图莫日根的方向聚拢而来。
第六十章 无相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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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杖握在手中,杖柄蛇头闪着粼粼凶光,可以清楚的见到上面挂满了蚕虫碎片与其分泌的粘稠体液,沿着杖身纹路缓缓滴落。



  “这些毒虫好生难缠,如此僵持下去,实是凶多吉少……”巴图莫日根已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纵使他武艺冠绝天下,但在这万千蚕虫面前,也显得颇为胆怯,心道:“但愿小丫头平安无事,真不应该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乳白色身躯开始蠕动,数以万计的蚕虫互相踩踏堆叠在一起,茫茫然一片密密麻麻,犹如翻卷着的白色浪潮,带有汹涌之态。



  忽然阴风乍起,吹动紫羽裘氅,巴图莫日根感到后脊处汗毛倒竖,如同枯槁利爪滑过肌肤般冰凉酥麻。



  “什么人?”他大声嚷道,面对成群蚕虫已是分不得半分精神,明知身后有异,却也不便转头,他以余光扫视身后,仅能见到遍地体液的幽靡之色。



  蚕虫肉身略微一滞,发出呜咽般悲鸣,仿佛见到了世间极为可怕之物,竟是向着相反的方向疯狂窜逃。



  巴图莫日根怎么也想不到,蚕虫来得毫无征兆,去得也是这般突然。树影在风中恣虐依旧,只见白浪轰然泻去,匆匆没于无尽黑暗。脚下长草复兴,幻林随即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能够清晰得听到天地间所有战栗之音。



  巴图莫日根没有放松警惕,他觉得自己身后一定藏有某种更为可怕的生物,不然蚕虫怎会如此统一得消散于无形?



  他带着疑虑向后望去,但见来路默然无踪,隐于密林深处,仿佛树的位置发生过改变一般,处处透着陌生的气息,虽是晦暗得压抑,却并未发觉有何异状。



  巴图莫日根心道:“方才明明感到身后有股阴冷气息,必是有人或是某种野兽蛰伏于此,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便是寻它不到?”



  他观望良久,又转而看向前方,嗜血蚕虫一经散去,幻林仿佛活了过来。藤蔓低垂,乱舞腰肢,不觉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声响,似是上苍对尘世的无情鞭挞。



  零星肉卵兀自挂在上面,显是尚未成熟,仍在孕育之中。红衣包裹着绿囊,乍一看去,似是在这阴冷色调间添加的一抹春意。



  藤蔓交错,虫卵间赫然飘出一缕墨色长发,在风中凌乱而招摇。只见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的孩童,分不清是男是女,正孤零零得背立在树下。



  它散发无束,长服去饰,下摆拖在地上,沾染蚕虫体液,褴褛中透着阴森鬼气。它动也不动,就这样死死的站在那里,背对着巴图莫日根,半晌无话。



  神杖杵在地上,溅起一片尘沙,巴图莫日根挥舞木柄神刀,斜插于腰际,猝尔气运丹田,大喝道:“何人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出真身!老夫路经此地,无意冒犯,着实不愿在中原屡树强敌。”



  声音响彻幻林,且刚劲十足,直震得虫卵簌簌而落。巴图莫日根正是想以此浑厚内力吓走对手,令对方知难而退,免得兵戎相见。



  风吟依旧,却并未有人作以回应,它依然立于树下,背脊向前佝偻着,长服现出几落嶙峋骨节,隐约少许起伏。



  不多时,它竟缓缓抬起左手,手中赫然握着契丹国的火信旗花。旗花刻有殷红图腾,上书契丹小字,正是巴图莫日根赠予莲儿的防身之物。



  玄靴踏前一步,大手握紧刀柄,巴图莫日根怒道:“旗花怎么会在你的手中,你到底把小丫头怎么了?尔等妖人,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竟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下此毒手,这便是中原人常挂于嘴边的江湖道义吗?”



  仿佛死去了很久很久,浑身撒发着腐烂的气息,它将旗花收入怀中,缓缓转过身来。它的身子显得僵硬滞顿,动作异常缓慢,本是瞬息之际,却好像过了半个世纪般漫长。



  长发依旧低垂,乌油油得如幕如帘,死死遮住眉目,终是看不出五官轮廓,这一张隐于长发后的鬼面,竟与后脑一般无二,仅能从衣领处分辨身体之前后。



  巴图莫日根大惊失色,他曾听说过中原武林有一个人形怪胎,其行为诡异,善养蚕虫,能与万物沟通,唯独不解人言。相传此人天生没有五官,不能说话进餐,因为身材矮小佝偻,被世人称为无相鬼童,可实际上已是中年之人,并非什么懵懂孩童。



  他感到阵阵寒意袭来,心中泛起抵触之意,不禁暗道:“想来方才的毒卵必是其饲养之物,他驱策蚕虫进攻老夫,却于中途收手,是何道理?”



  鬼童之母姓名不详,昔日鬼童胎死腹中,其母郁结多年,怀胎十月而未消,腹肿如怀瘤,终于一日破腹而出,便成了这副模样。



  虽说无相,但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没有眼睛而识路,没有嘴巴而进食,没有耳朵而闻音,没有鼻子而呼吸,实是超出人类所有的认知,却也无人胆敢撩开头发察个究竟,只得以讹传讹,便有了这无相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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