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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天,其实还很冷,她半趴在地上,抬起来头,白皙的面颊涨得通红。
周围跟着起哄的孩子顿时安静下来,像是知道干了坏事,毕竟年纪都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不知所措。
而顾亦城第一反应却是:不知道兔子急了是不是真要咬人。他看着她,将课本递了上去,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还你。”
舒姝一掌挥开他的手,课本落在了地上。她慢慢站了起来,湿漉漉的手拍去衣服上的尘土,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身边走过。顾亦城却在这个时候拽住她的衣服,舒姝回头,又是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转身欲走。这会儿顾亦城的脾气也上来了,她拂了他的面子,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说着一把扯着她的头发像拉麻绳似的将她拉了回来。舒姝吃痛但又挣不开他,情急之下抓起他的手不由分说便咬了下去。
“啊——”顾亦城低嚎一声,拳头跟着挥了过去。
舒姝只觉头部传来一阵剧痛,脑门结结实实的吃了他拳,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一拳下去,顾亦城也愣了几秒,忙松开了扯着她头发的手,多少有点后怕的感觉,却不得不故作镇定道,“看什么看?你去,去给我捡起来。”
舒姝捂着头,睁大眼瞪着他,她眼睛很特别,眼梢微微上挑,乌黑的眼珠子像两簇火在烧,整个人散发出强烈的怒火,却又那么生动。
顾亦城又道,“去啊……”
舒姝抿了抿嘴,面无表情的弯腰捡起地上的语文课本,然后众目睽睽之下,精准无比的用手里的课本扇了顾亦城一个大耳光,带着狠劲道,“拿去吧。”。
整个世界诡异的安静了几秒,顾亦城回过神来,那个可恶的丢书人已经逃离犯罪现场。他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冲到前面去拦她。舒姝提着书包“啊”了一声,转身朝另一边跑去,结果还是被他堵了下来。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用书包当利器,胡乱挥舞起来,将顾亦城挡在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外。
顾亦城却完全无视舒姝这所谓的救命稻草。太好笑了,她以为这东西能挡住他?他上去一步,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的一记绝杀,然后拽着书包用力一拉,便将她硬拖了过来。
一旁的孩子再次蜂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场面立马变得混乱不堪。起哄的起哄,吹口哨的吹口哨,欢呼的欢呼。
舒姝实在搞不懂他们有什么好雀跃的,一帮子人欺负她一个,别说是胜之不武了,这完全就是人品有问题。她使出吃奶的劲拽着书包的另一端,提醒对方道,“书包扯坏了。”
“扯破了赔你。”
“你再不放开,我就去报告老师。”
“随便,给你带路都行。”
他竟然不怕老师……舒姝瘪瘪嘴,使劲拽着书包仅剩的一寸带子,眼看自己就要落入对方魔爪,不得不到垂死挣扎道,“你给我放开!听见没有放开!啊——”最后因为害怕不自觉的叫了起来。
她尖叫的声音让顾亦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瞟见她身后的江堤后,狡黠的问道,“你确定?”
“当然。”
“如你所愿。”顾亦城挑挑眉,突不其然松开了手。力的反作用下,舒姝自然重心不稳,她连退两步,感觉半只脚悬在江堤边,待她站稳,身边不知是谁挤了她一下,“扑咚”一声便掉进了江里。
舒姝不会游泳,呛了口水,挥动着胳膊死命扑腾。顾亦城起先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她,却被一旁的男孩拽着就跑。跑出十来米的他回头看着溺水的舒姝,他看见她在水中拼命挣扎,惊恐望着他,乌黑的长发散开漂在水面上,可她越挣扎挣扎越沉溺的快,江水最终淹没那小小的身躯。
落水后,舒姝只觉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沉,嘴里、鼻子里、耳朵里,肺里全是水,水像刀子划过肌肤,带来入骨般的疼痛。她开始无法呼吸,接着身体慢慢往下沉,意识模糊前,仿佛看见满天星火中有个年轻女人对着自己笑,样子很模糊。她叫了声,“妈妈?”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女人的样子渐渐清晰,像是外婆年轻时的样子,再仔细一看却是小姨罗琳。
舒姝闭上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便被融入江水中,终于失去了意识。
弱听
顾亦城和一群男孩一口气跑上九十九阶梯。他们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惊恐,沉默着看着彼此,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会不会淹……”顾亦城最先开口,最后一个“死”字被他硬生生的吞了下去,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怎么办,我们会坐牢吗?”一个胆小的男孩问。
“我们不还末没年吗?应该不会吧?”有人回答。
“傻的呀,你们。”顾亦城回头瞪他,他不瞪还好,他这一瞪那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他道,“你杀人了,可能是蓄意谋杀,怎么办,怎么办……”
“人又不是我推江里的。我刚刚明明要去拉她。”顾亦城气得不行,“是谁,是谁推的她?又谁拉着我跑的?”
“是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指着眼前的人一一问道。
所有人只是望着他,选择沉默,这样的事自然没有人愿意出头。刚刚混乱不堪的场景下,顾亦城既没看清是谁将人推江里,也没弄清楚是谁拽着他跑。但他却反应过来一件事,那就是也许所有的责任都将会归结到他一个人身上,正所谓枪打出头鸟。
他想了想,转身朝江边跑去,被一群孩子拦了下来。
“亦城,别,别,千万别去。”
“让开。”
“亦城,你冷静点。你若是回去,咱不等于自投罗网吗?江边有大人,他们会救她的。”
“对对,逃跑时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救命,有人落水’了。”
“恩,我也听见了。”
“还有我,我也听见了。”
顾亦城不大确定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确实也很害怕,几个男孩商量着这事一定要保密,但又彼此信不过对方,最后还搞了个什么歃血为盟,直到天黑才各自回家。
顾亦城回到爷爷家,一直处于坐立不安的状态。
比如大人和他说话,他恩恩啊啊,反应总是慢半拍。比如他想上厕所,结果手里端着杯水,他把杯里的水倒了,便折了回来,过来一会儿发现自己憋得慌。
晚上他母亲江蓉开来接他回家。他战战兢兢的问道,“妈,外面没出啥事吧?”
“出啥事?”江蓉第一反应就是拧着他的衣领问,“你又闯祸了?”
“没没没,绝对没,绝对没……”他急忙撇清,低着头不看去看母亲的眼睛,快速窜进车里关上门。
江蓉的车沿着江边疾驰而去。顾亦城在灯火阑珊中回头望去,他在心底默念: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另一边
舒姝落水后,当时江边恰好有一对散步的情侣看见了这一幕。她被人打捞上岸时,脸色发紫,浑身冰冷,幸运的是她获救了,并没有在这个三月的初春因为一群小孩子的恶作剧沉入江底。
但她终究大病了一场。
病了多久?她不记得了,只知道,全身一直像在烈火里焚烧,隐隐约约她似乎听见了外婆的哭声,哭声时大时小,最后便渐渐模糊,直到完全听不见……
病好以后舒姝的听力出了点问题,也不是听不见,就是有时候听得见声音,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医学上称之为:弱听。
顾亦城回家后,特别留意当地的小道新闻。他甚至在脑海里幻想,第二天电视上的早间新闻报道写着A城某某江里发现不明女尸。想到这他不由浑身颤抖,急忙翻出自己当时穿的衣服查看,细数着上面的纽扣,生怕拉扯时落下一颗,最后成了呈堂证供。
顾亦城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一个星期。又到了周末,他每周都会去看望机械厂的爷爷,江蓉这次却道,“最近半年,别去爷爷那里。”
顾亦城几乎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激动,他小心的翼翼问,“为什么?”
江蓉没有说话。
顾亦城因为母亲忽然变得严肃的表情,心揪得紧,颤声道,“妈,我,我……她没事吧?”
儿子聪明顽劣,但本性毕竟并不坏。江蓉叹了口道,“那女孩没事,爷爷出面赔偿了些钱……”
江蓉是在出事的第二天获知顾亦城干的混账事。她和丈夫匆匆赶去医院,女孩高烧后刚刚转醒,当时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孩子,没事了吧?”江蓉摸摸女孩的头,笑着问道。女孩望着她,抬手掏了掏耳朵。
江蓉问,“你家大人呢?”
女孩睁大眼,眼里充满恐慌,掏耳朵的动作忽然变得猛然,朝四处张望像在找什么,然后跳下床。江蓉伸手去拉,女孩哇的一声哭出声,边哭边问,“外婆,外婆呢?”
江蓉和丈夫对望一眼,一脸茫然。
江蓉试着去哄她,可她越哄,女孩越是哭得伤心,也不说话,就一直哭。
哭声终于引来她的家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然后婆孙两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医院的病情诊断书上写着:后天性失聪。
老人态度强硬,什么样的赔偿都不搭理。
从医院回来,江蓉彻夜难眠,想起女孩哭泣的摸样,忍不住想要将顾亦城吊起来暴打一顿。可是当她看见儿子坐立不安的守在电视旁看着新闻,胆战心惊的和厂里的小孩打去电话,那一刻她便知道,无论对错,自己终究是会选择袒护他的。她和丈夫商量后决定,隐瞒儿子女孩失聪的事实。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得不自私。
最终,江蓉在罗琳身上找到了突破口。唐家,和他丈夫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
舒姝出院那天,医生给她戴上助听器,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她站在医院的长廊上听见了外婆与小姨罗琳争吵的声音。
“不行,你把钱给我退回去,我不答应。”
“妈,顾家我们得罪不起。再说他们歉了道了,钱也赔了。你还想人家怎样?难不成真要他们把宝贝孙子送来任您处置?”罗琳说着将一个牛皮纸袋塞到外婆手里道,“这钱您拿着,装修房子也好,给舒姝买点衣服都行。反正小孩子哄哄也就过去了。”
“哄哄?”外婆气得不行,捶着胸口道,“琳琳啊,你以为十岁的小孩真的什么都不懂吗?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花一般的年龄却再也听不见了。我现在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她迷惘的望着我,不断用手掏耳朵的摸样。可怜的孩子,她到底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妈,你说什么呢?她是姐姐的孩子,你忘了。”罗琳握住外婆的手道,“不是还有助听器吗?谁说听不见了,谁说听不见我跟谁急啊。”
外婆不再说话,像是抹了下泪。
舒姝站在暗处,这个角度远远望去,舒姝觉得外婆一向挺得笔直的背,微微有点驼,她叹气的样子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罗琳笑着安慰道,“妈,我知道你担心这孩子。我答应你,只要是她成绩好,初中我送她去城里学校读书。”
外婆和罗琳回来时,舒姝坐在床边,安静的望着窗外,手里捏着助听器。
罗琳走过去道,“这孩子,怎么取下来了?”
舒姝避开她的手,忽然叫道,“小姨?”
罗琳一愣,舒姝把身体坐直,盯着她的眼睛,一直看,一直看。罗琳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舒姝说,“大家都说你是美人,但我却不是。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只有眼睛长得像你,微微上挑。”
罗琳瞪大了眼,她看见舒姝先是面无表情,然后像是笑了一笑。
我只想长大
两个春去秋来,转眼舒姝已小学六年级。
无论是孤儿的身份还是失去听力,舒姝仍旧乐观,仿佛风雨过后,天光大亮,一切的不幸都化为尘土归去。
有时候,舒姝觉得大人的思维方式真的很奇怪。首先她并不觉自己可怜,或者戴着助听器将会给她的生活造成什么严重影响。可是,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投来同情的眼光。有时候她真的只是小小的走了一会神,或者砂子迷了眼,但看在大人眼里却成了她在黯然神伤或者偷偷哭泣。刚开始她还试着解释,可她解释得越多换来的同情越多。舒姝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那些认为她可怜的人,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也觉得自己可怜。她不懂为什么大人总是喜欢把既定的一些因素往她身上套,而她就该感恩戴德去迎合并扮演哭泣的小孩。
渐渐地,她变得沉默,少言,走路慢吞吞的,总是低着头,想和校园里大部分女生一样,平凡不被注意,可是无论她将头埋得再低,仍旧备受关注,只因为她带着助听器,整个学校只有她带着助听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