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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悠悠地跨进窗内。
窗内,钱柳又如石像般在窗旁静静坐着,他仿佛永远都是这样凭窗看天,他仿佛永远都是那种只望天能“守得柳开见月明”的人。
然而,世间可真有守得柳开的人?
也许,总有一天,柳会开,月会明,但守的人已经不在……
想到这里,一袭披风蓦然搭在钱柳的肩上,把披风搭在肩上的,是一双温柔的手。
钱柳并没感到意外,也没回头,他知道,这双手是属于那个温柔的她。
花贱温柔地道∶
“钱少爷,夜了,要好好保重身子,当心着凉了。”
说这话时,她的头还是垂得很低很低,低得就如她的身份。
毕竟,尽管钱柳已把她从侍婢主管手中救出,她已不须再受任何的刻薄,然而纤纤弱女何其飘零无依?好仍是婢奴,她很自卑……
特别是钱柳那种对所有人都漠然处之的态度,更令她许多时候都不知他是喜是怒,还是根本便对一切毫无反应?她有点无所适从。
她毅然抬首道∶
“钱少爷,别太介怀那住温所说的话,他年纪实在太轻。我知道,钱少爷并非单为帮主的面子解围,而是真的为杨行密设想……
因为,倘若杨行密始终不跪,帮主始终下不了台的话,那么以帮主平素的作杨,杨行密也许会……“
她没有敢把那个字说出来,不过钱柳已知道她是真的明白了。
不错!以黄巢那种专横恃势的个性,世间没有一样东西是他不能得到的,包括━━
弟子!
若得不到他,他只有把“他”变为“它”钱柳听罢白然回过头来,幽幽的凝视花贱,就像今日回望杨行密一样,他仿佛又找到另一丝微弱的光。花贱也凝眸注视着他,徐徐道∶
“我相信,钱少爷所作的,杨行密也一样明白……”
是的!钱柳的用意,杨行密是明白的!
可惜,杨行密此际已无暇兼顾任何人了,他只是呆呆的坐在卧室一角,静静的回忆着老父生前的一言一语……
他还记得老父这样是为他好,而且老父有时候还会把他抱进怀中,教他写字,由那时开始,杨行密便一直在心中祈求,希望能长命百岁,到他长大后便会反过来关怀他,供养他,可是……
及至娘亲抛弃了爹,及至爹变疯了,及至爹遇上狂虎叔叔与温婉姑娘,及至爹去找住叔叔决战,及至……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来不及了,他已来不及长大,他那命途多劫、一生受娘亲折磨不已的老父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杨行密又不自禁痛哭起来。
卧室另一角落里的住温又何尝不是泪流满面?
他其实不比杨行密好过多少,如今,他和杨行密,都已成为无父母的孤儿了。
人间路,岂止悲伤满途?
幸而,如今他的身边还有杨行密,一个他不感到陌生的人,一个令他感到安全的人!
但,不幸立即便再来了……
就在门外!
在一片愁柳惨雾之中,白地,房门给人重重推开,那个今日伴在黄巢身后的古怪男人━━塞诸葛已走了进来。
“杨少爷,你没有什么大碍吧?”
杨行密木然地摇了摇头,也没想到塞诸葛会在此时此地说出以下的话∶
“帮主有令,‘杨柳阁’既名‘杨柳’,便应只供杨柳居住,绝对严禁其余人等在此寄住!”
这句话明显是冲着住温而说,杨行密、住温齐齐一愕,杨行密情急问道∶
“那……住温怎么办?”
塞诸葛耸耸肩,答∶
“谁知道呢?”随即又道∶
“不过属下倒有一个建议,既然帮主并没勒令住温即时离开,他大可留在金甲军充当杂役,总较无处栖身为佳。”
住温先闻老父噩耗,现下又惊闻要离开唯一可依靠的杨行密,焦急地抢着道∶
“充当杂役?那……那怎么行?”是的!南苗剑首之子怎能充当杂役?可是……
“既然不行……”塞诸葛又狡猾地续道∶
“那你便只好离开金甲军了。”
住温并没有离开金甲军,他终于留下。
说到底,以他一个八岁稚童,若不留在金甲军充当杂役聊以维生,还可到哪?此身犹如浮木,纵要飘泊也不知何外是归途?他确实已无家可归。
这刻他正身披一袭粗布衣裳,手端着盘子,盘子盛着四杯清茶,这四杯清茶是奉给坐在小几旁的四个人。
他已当了杂役数天,这数天他已给不少金甲军头目敬茶,有秦宗权总教,有待婢主管香莲,有塞诸葛,还有各样的人……
他也曾听过许多金甲军员的窃窃取私语∶
“嘻嘻,那个就是什么南苗剑首之子住温?真瞧不出呢!好沦落啊……”
“没办法了,你看他是什么资格?还不是一副奴才相?否则帮主也不会只收杨行密为徒了!”
这数日来,住温一直听闻这些暗地里的冷言冷语,他纵忿怨难平,胸有千般不快,也只得八岁,如何跟他们理论,拼命?一切都只得哑口忍受下来。
可是今天……
黄巢数日来皆忙于会务,今天终于有空可庆祝一番,
为庆祝?如何庆祝?
据说是为了能收一个像杨行密这样难得的弟子,而决定师徒共宴一番。
既是为此庆祝,这顿饭固然缺不了黄巢的徒儿。
故今日此宴,座上的除有黄巢、尚让、钱柳,还有……
不知是因无心巧合,仰是刻意安排,住温竟然又被命在席中敬茶,而且是敬给在座每一位呢!
敬茶给黄巢,住温也还可以接受。
敬茶给钱柳这块死木头,住温虽老大不愿,也忍受过来。
但━━
最后他要敬上清茶的人,真是触目惊心,竟是……
杨行密!
啊!啊!啊!啊!啊!
杨行密正坐于黄巢邻座,他也知道,住温快要向他敬茶了,他很局促不安。
若非被逼成为黄巢之徒,任是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话,他即使和住温一起流温江湖,也总较目前处境为佳。
然而他虽向黄巢多番请求,希望不用住温再干此粗活,最后还是遭其严辞拒绝。
终于弄到如今这番局面,他摇身一变而成新贵,他却为势所逼而成奴仆。
他衣服光鲜,他却粗布麻布,他仪容整洁,他却蓬头垢面;他身矜肉贵,他却━━
贱!
很贱很贱!
住温虽才八岁,但已自觉贱如一堆烂泥。他缓缓的为杨行密奉上清茶,手儿举至半途却有点儿颤抖,一颗小心儿又羞又愧,又是自惭形秽,不知道这个小而无依的身躯能否有力承受得起?
他何以不羞?何以不愧?
不是吗?他爹是淮西雄刀,我爹是南苗剑首!我也是高手之后!为何偏偏他是徒?我是仆?
他贵?我━━贱?
明知道这杯茶纵使敬上,杨行密也是喝不下去的,然而还是被逼要敬!
住温的大眼睛在此紧张一刻,忽而濡湿起来,思思思思泪水就在眼眶内不住打滚。他拼命强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嘿,南苗剑首之子今日虽尽管为奴为仆,他日亦必会飞黄腾达,称霸武林,绝不泪洒人前!
他终于把泪制止,可是顾得眼泪,却忘了自己那只颤抖的手,一不小心,小手一滑,“骨”的一声,这杯清茶便跌到几上,泻了一桌茶水……
泻了一桌“惊心”!
意外地,一颗水珠飞溅到黄巢面上。
看着这颗水珠,尚让暗叫不妙,钱柳眉头略皱,站于黄巢身后的塞诸葛笑面一沉,守在四周的门下齐齐一惊,杨行密则……
从来没有人敢把水珠溅到帮主脸上,故从来没有人敢想象会有何后果!
然而大家此际全都看见了,只见这颗水珠迅速蒸发,不知是因为黄巢的深厚功力,还是因为他的━━怒?
黄巢脸泛一抹铁青,刚欲启唇吐出一个可怕的字……
斩……
杨行密已于瞬间瞥见他的嘴形,黄巢言出如山,他绝不能让其此字出口,他绝不能让小住温从此身首异处,惨淡收场,眼前只得一个解救办法……
他倏地强忍膝盖之伤,闪电般重重跪到黄巢眼前。重伤未愈的膝盖撞到冷硬的地上,“叻□”爆骨之声登时不绝响起,创口当场迸出大蓬鲜血,他逼于俯首哀求道∶
“师父,住温年纪实在太少,手力不继,请师父千万包涵!”
住温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此际乍见杨行密如此,心头不禁一阵绞痛,私下暗想:
“杨行密啊!你不为强权而跪,如今怎么反为我住温而如此卑躬曲膝了?我住温早已低贱至此,实在犯不着要你如此委屈!此番恩情,我住温怎有资格可承受得起?
黄巢亦见杨行密下跪,先是一怔,随即残酷地笑了笑,讥讽道:
“我的好徒儿,你不是宁死也不向老夫下跪的?怎么今天如斯尊师重道了?”
杨行密有求于他,一时间无辞以对,只是大汗淋漓,因为在场诸人看到他所跪之处,正给他膝盖的创口染满了血。
好红的血,好重情的一颗赤子心!
黄巢当然也瞧见了他默视这斑斑血渍,凝神半晌,终于续道:
“好!既然我第三弟子如此手卑躬曲膝相求,老夫若再动怒便实太不近人情了,今日此事就此作罢,不过……”
他说着转脸瞪着住温,厉声告诫:
“住温,若然下次再犯,老夫就要你的命,知道没有?”
住温一直给吓得呆呆站着,此时恍如拾回三魂七魄,这才懂得跪下,连连像狗般点头,简直如五体投地,竭力嚷道: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他嚷得如此努力,努力得出血,由他牙齿渗出的鲜血!
然而童稚的嗓子,发出奴才才会发生的哀求,令人听来不由得有点滑稽的感觉,滑稽得近乎可怜。
但谁怜稚子?其门下瞧见住温像狗般点头乞怜,尽皆哄堂大笑起来。
只有住温有苦自知,他像狗般点头,非因怕死,而是不想杨行密此番心意白费,不想他的血白流……
可是,在杨行密跪得淌血的同时,住温小小的心又何尝不在滴血?
杨行密既能为他如此牺牲尊严,他为何不能反过来成全他像狗般苟活下去?
他就跪在杨行密身畔,看着他那殷红的血,住温但觉一股热血往心头疾冲,他忽然向杨行密重重叩了一个响头,真心的说了一句:
“杨,我住家父子尝遍亲疏白眼,有亲等如无亲,我住温……今生遇上你……真好,也不枉娘亲……把我生下来……”
一语至此竟尔热泪思思眶,他终也按捺不住,哭了出来。
“温……”杨行密没有多话,他只是回望住温,看着他这个样子,一颗心痛如刀割。
他双目隐泛一片泪光,到了此刻,双方都明白,一切情情义义也不用多说下去了。
不错!只要友情不变,哪管身份地位悬殊,两个孩子要能够一起活在金甲军,友情便会一直延续下去。
在场众人,除了尚让对此情景不忍卒睹,别这脸外,还有一个钱柳……
只见他定定的注视着杨行密膝下的血,黑得发亮的眼珠闪过一丝异样光芒,也不知是否对他的血感到好奇?
还是希望在他短暂今生,也能像住温一样……遇上一个能为自己滴血的朋友?
尘寰如温潮汹涌,一众苍生各如大海孤舟般无助生存,浑浑噩噩的又过一年。如果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就可以令人渐渐遗忘一个人。
他险些便遗忘了他,便终于没有遗忘他。
故此,他决定要见他!
天牢最后一着紧闭的铁门终于开了,是为钱柳而开的。
因为当中囚着的,正是钱柳要见的人。
还记得当日他来天牢探望白烈三父子时,曾发觉天牢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