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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打开了,新鲜的空气吹了进来,吹散了热气,虽让屋里为之一冷,但那浓重的酒气和脂粉香,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丫环们都退了出去,十五姑太太这才冷哼一声,道:“三哥,你也不瞧瞧你这把老骨头,不留在老宅荣养也就罢了,进了京里,也还不消停,真是要把这条老命也折腾掉么?”
当着小辈的面被亲妹妹数落,三老太爷也真是脸皮厚,并不生气,反而笑咪咪道:“妹妹,为兄也没几年活头了,不过是及时行乐,能享乐几日是几日,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这个不提了,你今儿带着八丫头来,总不会专门来数落为兄的吧。”
十五姑太太动了动唇,想到华灼还在身边,到底不好在小辈面前让这个哥哥太过难堪,终于放了三老太爷一马,道:“也没有旁的事,不过是要请三哥往荣昌堂走一趟,替咱们八丫头要个人回来。”
“这么慎重?”三老太爷微微一愣,“要什么人?还要舍了我这张老脸来?”
十五姑太太哼了一声,道:“只怕舍了三哥你这张老脸,怕还要不到人,这件事儿,还要请陆姐夫和十九妹过来。”
三老太爷脸色一变,坐直了身体,神色也严肃正经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嫂子做的这事儿……哼,我来说怕你们华家更加没脸,灼儿,你来说。”十五姑太太把华灼推了出来。
她不认自己是华家的人,所以不高兴管华家的事,连说都不乐意说。
华灼被推出来,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慌,她来荣瑞堂之前,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劝说三老太爷,因此不慌不忙地向三老太爷敛襟一礼,方才把华宜人的事情前因后果一一说出来,又分析了一下这件事情对整个华氏一族的坏处,最后才道:“侄孙女儿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思前想后,后来方有所悟,所谓不孝有三,阿谀曲从,陷亲不义是为其一,我若不知此事便也罢了,既知之,便不能眼看着老祖宗行些不仁之事,若知而不阻,便是陷老祖宗于不义,因此只能恳请三伯祖出面。”
三老太爷的神色更严肃了,指尖在茶几上无意识地一敲一敲,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道:“此事重大,我要细细思量,八丫头,你先回去吧。”
华灼今天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不得一个准信怎么肯走,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十五姑太太这时却突然道:“灼儿,你先寻烁儿、熳儿玩去吧。”
“是。三伯祖、姑太太,灼儿告退了。”
犹豫一下,思量着十五姑太太不会不帮她,华灼顺从地退出了东暖阁。
“*****……”
七巧正跟东暖阁的几个丫环靠在廊边说话,见华灼从里面出来,连忙撇下那些丫环,迎了上来。
华灼看了看她,见她微微点头,心下便是一松,但目光一转,却不见了刘嬷嬷,不由得又奇怪起来,只时眼下不好询问,待到走到无人处时,七巧才低声道:“宜人*****的父兄住在外院的客房,*****,刘嬷嬷说咱们不大方便去,所以她不等你出来便去了。”
“刘嬷嬷老成持重,她既去了,我也放心。”
华灼边说边又回头望了一眼东暖阁,她更担心的是,十五姑太太究竟能不能说服三老太爷。
东暖阁里,自华灼离开后,就又陷入了长长沉默中,三老太爷的手指一直无意识地在茶几上敲着,神情也肃穆庄重,不知敲了多少下,他才长叹一声:“十五妹妹,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想……八丫头若是男儿身,你看好她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女儿家,荣安堂早就不行了,但荣昌堂如今正在风头上,可不好对付呀,我们荣瑞堂犯不着为了一个已经不行了的荣安堂,恶了本家。”
十五姑太太冷着脸道:“三哥,你不用跟我扯这些,什么荣安堂、荣昌堂、荣瑞堂的,跟我没关系,我帮八丫头出头,不过是还当年七嫂子对我的一片关照之情,七嫂子早就不在了,这份情我只能还在八丫头的身上。一句话,老祖宗那里,你去还是不去?”
三老太爷却突然笑了起来,收回了敲着茶几的手指,道:“十五妹妹,不用瞒我,你当为兄不知道,汝南那一家子,是你派人接过来的,你还让宜人那丫头把凤佩送到了八丫头手上,而且宜人那丫头主动去镇宅,不也是你的主意?说说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三哥你不用乱猜,我说还七嫂子的人情,就是还七嫂子的人情,大嫂子要拿八丫头镇宅,我要保八丫头,自然得推个人出去顶上,至于凤佩,那本就是荣安堂的东西,物归原主,难道还错了不成,三哥,莫非你还要我提醒你一句,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有一块龙佩?”十五姑太太冷冷地道。
三老太爷当场色变。
“不想让荣安堂得到龙佩的话,三哥你就给个爽快话,帮,还是不帮?”
第195章 懦弱父兄
华宜人的父兄,都是很传统的读书人,当刘嬷嬷来书房的时候,父子俩个人正坐在窗前,一人手里捧了一卷书,看得十分入神。
“道安老爷、阊少爷……”
给刘嬷嬷领路的一个管事妈妈连叫了三声,父子俩才从书卷中抬起头来。
“原来是李妈妈……”华道安有些惴惴不安地起身相迎,顺势一踢华闾,“别看书了,快给李妈妈倒茶去。”
华闾是个地地道道的书呆子,不通人情得很,来了客人他也不抬头,仍埋首在书中,被父亲这一踢,才慌慌张张起身,一会儿听到一声脆响,正应了一句落地开花,碎碎平安。
李妈妈显然早知道这父子俩的德性,笑道:“闾少爷不用忙活,我不渴。道安老爷,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刘嬷嬷,特地代荣安堂的八小姐来瞧瞧你们。”说着,又转过头,对刘嬷嬷笑道,“道安老爷和闾少爷没见过世面,嬷嬷你可别笑话。”
刘嬷嬷福了福身,道:“道安老爷,闾少爷,我家小姐今日登门,听得还有旁系的长辈也在,因此便让我送来一些礼物,礼虽微薄,却也是我家小姐对长辈的一份心意,还请道安老爷不要嫌弃。”
“呃……啊……嬷嬷请坐,这个……小姐太多礼了,不敢当……不敢当啊……”
华道安和华闾都是满面茫然,手足无措看着刘嬷嬷送上来的礼物,摆满了桌面。虽说来的只是个老嬷嬷,但是生在大家族,嫡支和旁系就是两重天,从嫡支出来的,哪怕是个下人,都要比他们这些旁系的人来得体面,刘嬷嬷这样的礼遇,让父子俩个都不知所措。华道安更是结结巴巴,显然连话要怎么说都不会了。
刘嬷嬷这辈子虽不算阅人无数,但好歹也当了多年的内院大管事,见过的人、经历的事也不算少了,她只道华宜人是个颇有心气的女子,有孝心,又肯担当,能教养这样的女儿,怎么父兄却像足了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道安老爷不必这样客气,算来,咱们两家祖上,本也是亲兄弟,只是这些年荣安堂景况不好,许多亲戚都少了来往,贵府上又迁居汝南已久,这才疏远了,其实算下来,你与我们家老爷,是正经的堂兄弟,今儿我代表小姐过来,只叙亲情,不讲其他,不知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华道安傻傻发怔,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李妈妈看去。李妈妈还有事在身,自然不会久留,尤其是见华道安手足无措,完全是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也懒得多待,当下便笑道,“道安老爷,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就不打扰你和刘嬷嬷叙旧。”转而又向刘嬷嬷道,“厨房正准备酒席,嬷嬷有什么话儿,尽快说了,莫要误了咱们吃酒。”
“妹子放心,误不了。我与道安老爷叙叙旧,一会儿就来。”刘嬷嬷自然知道,这些管事妈妈难得有放开了吃酒的时候,因此一心就惦念着这个。
李妈妈也不再多言,当即便走了。
“那个……刘嬷嬷,还是坐下说话,你站着,倒让我们父子都心里发慌。”
华道安傻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刘嬷嬷还站在屋里,连忙请她入座。
刘嬷嬷见他们不安,当下也不再推拒,笑道:“那便谢过道安老爷赏座儿,二位请上坐,不然我可不敢入坐。”
刘嬷嬷始终谨记着本分,对华道安父子做足了礼数,待他们先坐下后,这才跟着坐下。
“道安老爷,眼下也没有外人了,老婆子这回来,其实是受我家小姐所托,为了宜人小姐的事情。”
华道安“呃”了一声,眼神更加茫然了。
“刘嬷嬷……宜人……有什么事情?”
刘嬷嬷料不到华道安竟然这样反问,心中一愣,诧异道:“莫非宜人小姐的事情,你们不知道?”
“我家小、小妹在荣昌堂住、住得好好,有、有什么事情?”华闾结结巴巴问,说话听上去像口吃,却不知道是真口吃,还是吓的。
“你们竟真的不知道?”刘嬷嬷这下子彻底吃惊了,难道宜人小姐当镇宅物的事情,竟是她的自作主张?
刘嬷嬷毕竟不知道华宜人当时是怎么跟华灼说的,此时见华道安父子仿佛真不知情的模样,心中大为惊讶,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道安老爷,闾少爷,这件事儿你们既然不知情,那么我一会儿说来,请你们千万镇定,莫要着急,我家小姐这回遣我来,便是为救宜人小姐而来,已是有了稳妥法子。”
华道安期期艾艾道:“小女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一副问了怕惹事非不问又不好的表情。
刘嬷嬷暗叹一声,心中暗道:“小姐这番只怕是打算错了,这俩父子分明是扶不上墙的泥巴,便是荣安、荣瑞两堂合力相帮,只怕他们都不敢与荣昌堂做对,这可怎生是好?
虽是这样想着,但仍是把华宜人的事情一一道出,只听得华道安父子俩相顾变色,那华闾尤其不堪,几乎是瘫在了坐椅中,口中只喃喃道:“这、这、这……可怎生得好?”
而华道安却是六神无主,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去做客,怎么……怎么这样……镇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镇宅?嬷嬷,刘嬷嬷,怎么办?该怎么办?”
刘嬷嬷愕然地望着他们,她都已经把华宜人的事情说了出来,这父子俩居然还是这般窝囊的模样,委实是……太可气,自家女儿被老祖宗这样对待,便是个泥人,也该有三分火气吧。
虽说心中有些气恼,但刘嬷嬷思及正事,仍是按耐下来,道:“你们莫要慌张,我家小姐为求宜人小姐,已经通过十五姑太太,求到三老太爷跟前,若三老太爷肯出面,此事大有可为,如今我来,便是代我家小姐问你们一句,愿意接受我家小姐的帮助,向老祖宗把宜人小姐要回来吗?”
华道安脸色一变,与华闾对视一眼,父子俩个都流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
“八侄女……这是什么意思?”
吞吞吐吐,分明是不敢出头,一副被荣昌堂给吓破了胆子的模样。刘嬷嬷心里一沉,失望袭上心头,想想自家小姐为了宜人小姐,苦思冥想,又东奔西走,求了庄铮,又求到荣瑞堂,这父子俩却还在装傻,她不由得气上心头,眉头一拧,道:“宜人小姐为父兄挺身而出,难道你们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卖女得来的安宁吗?若无人帮你们便也罢了,可是如今我家小姐愿意出手相助,你们竟连出个面说个话也不敢吗?胆小懦弱至此,亏你们还是读书之人。”
“刘嬷嬷,言……言重了……”华闾结结巴巴地道,“圣、圣人言,祸从口出,你、你不可诽谤我等读书之人……我、我们只是……只是……”
“圣人教你卖妹求荣了?”刘嬷嬷虽不是牙尖嘴利之人,但也是人老成精,论口舌之利,倒也是不让人的,“如此圣人,莫如恶虎,俗语说,虎毒尚不食子。”
华闾一下子闹了个面红耳赤,哼哧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我不与你这嬷嬷讲道理,圣人言,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老女子更是如此……”
“什么叫女子难养?我家小姐为了你们家的女儿,又是奔走,又是求人,你们倒好,手捧圣人书,安坐暖窗下,竟忘了自家女儿一生将毁。宜人小姐太傻了,为你们这样的父兄牺牲自己,实是不值。”
这下子连华道安都无地自容,不敢再说什么,目光忐忑不安四下打转,好一会儿才道:“此、此事还有待证实,老祖宗位尊身贵,又岂会行此下作之事,刘嬷嬷,是不是容我们再打听打听,莫、莫要弄错了,万一错怪了老祖宗……这个……谁也吃罪不起……”
刘嬷嬷实在是气得无言,看着这父子俩,心中隐隐冒火,却又有几分疑惑,到底这父子俩是天生窝囊胆小,还是有所忌惮,不敢表露心迹?能教养出华宜人那样的女儿,不管怎么想,华道安父子俩个都不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