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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被束缚住身体,即使他熬过酷刑,身负重伤,即使他就要在今天死去,可是他依然是赵汝南。大正宫的没有人不知道他,也没有人不怕他。
缇骑总指挥使。
凤化年间的割喉刀。
多少皇族子弟,王公贵戚,世家巨宦,因为他而死于非命,家破人亡。
所有人都怕他,所有人都恨他。
当他们听到裴相将赵汝南下了大狱之后,雍京城的氏族子弟,朝廷重臣居然都在弹冠相庆,他们终于可以把压抑了几年的气吐了出来。
赵汝南是奸佞,赵汝南是小人,赵汝南是刽子手!
他死吧!他死吧!他死吧!
他死了,就没有那一双双犹如芒刺在背的眼睛盯着自己了,他死了,就没有一把把纤薄精致的蝉翼刀抵着自己的喉咙,他死了,所有人那些上不可告天地,下不可告祖宗的黑暗秘密就安全了。
他应该去死。
可是……
哇!哇!哇!……
婴孩的哭声那么真实,那是他的儿子,今天刚刚落地,原本以为躲在后宫的浣衣局就可以逃过一劫,可惜,裴东来的死士遍布禁宫各个角落,没有人,没有事可以逃过他的眼睛,他的手心。
赵汝南看着那个女人。
那是他的妻子,他新婚的妻子,一个普通女人,原本可以嫁给一个好男人,相夫教子过完平凡却幸福的一生,可是,他却连累她跟着他一起死。
啊!!……
似乎是利刃切割身体的声音,女人疼的发疯般的抽搐,她蓬乱的长发忽然散开,月光般的面庞就那么直勾勾的瞪着赵汝南……
——那个人!……那个女人!!——
不是崔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朕,出去看看……”
很轻微的声音,在噪杂纷乱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是皇上,是鸾宣!
赵汝南看着鸾宣扶着一个小太监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出大殿。他还是那样的耀眼,黑色的龙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那样的华丽,他似乎天生就是为了龙袍而生的。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鸾宣微微侧了头,他的眼睛沉痛看着那个女子。
啊!——
赵汝南的喉咙上已经被勒住了牛筋,他不能说话,不能言语,他的眼睛明白了一切。
那个女人是后宫的侧妃,鸾宣让她代替崔樱去死。
那么,那个孩子?!——
是皇长子!
被近卫军装入布袋,即将被胡乱践踏而死的孩子,是皇长子!
鸾宣用他的女人,他的儿子换了自己的妻儿一条命!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已经无法问出这样一句话。
凌迟的刀,已经割开了他的肚腹,一刀,一刀,……
他笑了。
他知道了一切的秘密,鸾宣的秘密。
鸾宣的冷淡,鸾宣的疏离,鸾宣的不信任。
他爱他。
也许,就在那一刻,他悲哀的发现,他居然爱的人,是鸾宣。
当鸾宣的帝位被人动摇的时候,也许他轻轻一句话,就可以让鸾宣陷入万劫不复,可是他却可以保全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可是,他却轻而易举的割舍了他的妻儿。
是爱的不够吗?
这么多年来,鸾宣没有孩子,他承受了那些居心叵测的大臣们无所不用其极的侮辱,他们嘲笑他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他们甚至嘲笑他不是一个男人。鸾宣无数次的发誓,他会让自己第一个儿子登上帝位,他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他。
皇长子是他的希望,是他的爱,是他的尊严,甚至是他的命!
可是如今,皇长子被人扔到麻袋中,践踏致死,血肉模糊。
为了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脸色变成死亡的灰白。
他们活生生的阉割了他。
他的嘴唇在哆嗦,这个时候,裴东岳居然让刽子手停下手,他走过来,想要听听他在说什么。
“……今朝……吾躯……归尘土……他日……君体……亦相同……”
这个精明到极点的裴相,我已经看到了你的末日。
你永远不可能赢的了鸾宣。
因为你没有他残忍。
裴东岳冷笑,挥了挥,“继续。”
他转身走了,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血腥刑场。
赵汝南死了。
他死的时候,嘴唇边上凝结了一抹笑。
异常诡谲,却暗自含着一丝的羞涩甜美。
没有人知道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
尾声·鸾宣
他死了。
皇长子承怡死了。
他的母亲死了。
令人炫目的死亡,我似乎也随着他一同死去。
裴东岳走过来,他的样子是那样的温文尔雅,是那样的秀致,甚至有一些慈悲。
他指着刑场想要说什么,却突然,他的双眼圆睁,似乎看到了什么怪异恐怖的场景。他的双手忽然遏制住了自己的喉咙,他的手指指着死去的女人和孩子。
他被扼住的声音似乎在说:
——疯子!你是个疯子!狠毒到连自己的儿子都杀!!
我想,他明白了。
他的坐探满禁宫。
他能错在一时,可是他错不了一世。
终究有时,他会明白,这天他杀死的是大郑的储君,还是储君的母亲。无论他再怎样丧心病狂,他都不敢再杀死我另外一个儿子。
半个月后,裴东岳在雍京病逝。
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他面对的敌人,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裴东岳不知道年轻的皇帝心有多深,胸中几多沟壑。
皇帝能在深刻的悲哀中继续屠戮,他的屠刀没有边界,任何人甚至包括他的亲生骨肉都可能成为冤魂。
并且,他绝望的发现自己满手血腥,他再也不是鸾宣的对手。在他布满了眼线爪牙和死士,撒下天罗地网的禁宫中,居然连一个死囚的妻儿都抓捕不到。
他错了,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杀害了刚刚出生的皇长子。
他可以去死了。
属于他的时代已经结束。
那个孩子叫做赵毓,是他的父亲起的名字,可今后,他将要作为大郑的皇长子,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他的名字是承怡。
承继祖业,怡乐安康。
他是他的儿子,也是我的。
我爱他。
175
我很久都没有穿着全套朝服笔杆条直的挺着了。
几十斤的的大帽子戴的我脖子都快碎了。我梗到要吃中饭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这才招手把正在跟礼部尚书聊敬天大礼的楚蔷生叫了过来,我给他写了一个小纸条,“你们继续聊,我回去吃面。”
原本想着楚蔷生可能还要拖着我一会儿,还要让我继续坐在这里给内阁和司礼监撑门面,可是楚蔷生一见我总用手揉脖子,他马上点头,让我回去脱衣服,吃面条。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估摸着,从微音殿到东宫是远了一些,我想着先就近找个地方,让我把这套行头换了,不然顶着几十斤的冠冕在大太阳底下满大正宫溜达,我非晕不可。
我想着先一个人溜到玉熙宫换衣服,再找地方吃饭去,谁想到我一出微音殿就被一群人拥着,他们居然让我到我爹原先的崇恩殿更衣。我刚要自己扯开衣服,身边就过来八个小宦官伺候,还有两个端过来银瓶,脸盆和丝巾,让我擦脸。他们也不把脸盆放在木架子上,就这么跪在我面前,双手托着盆子,姿势摆的甚是好看。我擦了脸,旁边连忙又过来两个人,轻柔到没有感觉扯开我的头发,用精致的象牙梳子帮我重新把头发梳理了一番。
我舒服的头皮发麻。
这个……
这个巴结的也太让人浑身舒畅了吧。
中午吃的更好。菜色全是一等一的不说,全是我喜欢吃的东西,那个鸡汤面熬的比楚蔷生的手还细滑,就连餐后的水果都是千里进贡才能品尝的岭南荔枝,高昌的葡萄和蜜瓜,就连漱口的茶水全是今年最顶级的明前龙井。
嘿!
这感觉,……
我翘着二郎腿,端着徽州雾里清,那萦绕的香气让我飘飘欲仙。
美,实在是太美了。
我现在就感觉被天下掉的一个实打实的鲜葱大肉馅饼砸晕的昏眩幸福感觉,晕的我有些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禁宫这帮子奴才,他们太厉害了,伺候人是祖传的活计,经年累月的揣摩人心,我一抬手指,不用说话,他们就能知道我的心意,甚至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晚上,还没到吃晚饭的时辰呢,我就得到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大馅饼。
——崔碧城回来了。
他偎在一张椅子上面,身上盖着薄毯子,他的头发乱成了一个鸡窝,而他的双眼呆滞,歪着那张瘦到尖嘴猴腮的脸斜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梧桐树。
我紧走两步,招手叫了一个小宦官过来,“你,赶紧去太医局找一个当值的大夫过来。”
“大殿下。”那个小官宦对我用的是宫中的旧称,“林医正已经到了。”
闻言,我侧眼一看,果然林若谦在后面的大殿里面,正在指挥人像一个大木桶倾倒热水和熬的浓浓的药汁。
“老林?”我有些不太相信的揉揉眼睛,随后几步到他面前,一把扯过他,挥手让周围人都退下之后,我才问他,“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儿?”
“看王爷说的,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你跟我装什么大瓣蒜?太子还在那里病着,你不伺候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林若谦不在东宫,我一怕太子出事,再怕崔碧城在他面前露马脚。
而他摆脱我的手指,探手进去木桶,然后把手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状似不在意的说,“有人叫我过来,我就只能过来了。”
我一愣,“谁?谁发你过来的?”
他没说。
我也就不再追问了。
左右不过是那些成了精的奴婢,又或者是杜阁老的人。
这么个危机的时候他们把林若谦从文湛床前拽出来,给我发来,无论是好心还是歹意,反正都是给我找麻烦。不管后宫那帮子奴婢是想帮我,还是想害我,反正现在有林若谦在这里给老崔瞧病是再好不过了。林若谦自己有分寸,如果文湛那边严重的离不开人,他也不会过来的。
我推了他一下,“喂,老崔的伤怎么样?”
“麻烦。”林若谦屈了一下他的鼻子,“用刑的时候伤的太重,后来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本来就很糟糕,诏狱的那帮狗才又暗中使了一些阴招,……他的一条腿,恐怕会瘸。”
就这一句话,一股热辣腥甜的气呛的我差点把吃下去的鸡汤面一股脑的吐出来。
我说,“当时有一个军医为他裹过伤,那也没有用吗?”
我没有明说当时给崔碧城治伤的人就是我名义上未过门的老婆尹绮罗,省的林若谦多心,也省的给尹姑娘找麻烦。
林若谦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嗅他手中的药汤,轻轻点了点头说,“管用,不然,会更糟糕。崔掌柜有可能双腿尽废。”
我,“我是不是应该庆幸诏狱那帮狗奴才没有真正废了老崔,还是……应该感激你的主子,毕竟没有下狠手?”
再之后,就是无话可说。
我招手叫了一群人过来小心伺候崔碧城梳洗,林若谦一直在旁边,洗伤,上药。崔碧城腿上有伤的地方全用挫的很平滑的木板紧紧的绑好,这样即使崔碧城挪动,也不会再挫伤他的腿,不然他的腿会彻底的断掉。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想象风/骚的崔碧城会一辈子拄着拐杖满雍京城溜达,那个样子就好像今天有人告诉我杜小阁老变成了歌儿舞女,扭摆腰肢在雍京独占鳌头。
那种被天上掉下来的肥肉馅饼砸晕的幸福感立马消失了,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林若谦把崔碧城包的像一个大包子,似乎里里外外全都缠上了纱布,散发着浓浓的草药味道,我觉得此时的崔碧城像一个用药材泡制的咸菜。然后就有小太监送过来一些饭菜,林若谦忙活了半天还没吃饭,他先给崔碧城挑拣一些能吃的东西,他说现在的老崔全身裹伤,只能吃一些很清淡的东西,所以他挑了一些清炒豆苗,清水炖煮的豆腐,盛了一碗米饭,再泡上一些鲫鱼汤。
我端着碗筷想要喂崔碧城,旁边当然有人赶忙抢夺过去,似乎我是一个天生的矜贵人儿,别说给旁人喂饭了,就是拿着比筷子重的东西都要折断手指头。
我不和这群奴婢争喂饭的功劳,因为我很享受那种被大馅饼砸晕的幸福感觉,虽然这个感觉早就掺杂着许多莫名其妙的怪味。
我自己开始吃饭。
端着饭碗用筷子夹菜,结果刚吃了一口豆腐,面前就有人把盘子拿走了,我还没咽下去呢,就又放上来一盘子新菜,旁边还有人小声唱菜名。
“大殿下,这是五彩燕窝丝。”
我用筷子指指那个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