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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太监抱着一件披风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寤生伸手接过,轻轻为康熙披上。康熙全然不觉,仍在聚精会神地观察天象,忽然惊喜地笑起来:“朕也看见了……”又转过头对着寤生道,“还是丫头眼尖。”
寤生抿唇一笑,走上前为他系好衣带。康熙看着她那被风吹的微乱的头发,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用披风将两个人一起裹住。
她心中忐忑,胳膊依然戒备地抵在康熙的胸前,浑身都僵硬了。康熙腾出一只手来将她的手臂拉下去,又轻抚着她的背,轻声道:“乖,不怕。”
怎么会不怕呢?她只觉得似乎浑身都被帝王成熟的气息包围,鼻尖是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而自己也就越发显得单薄渺小,几乎要不存在了。这种无力的感觉,怎会不令她感到恐慌?
“乖,相信朕,朕说过不会将你怎样的。”康熙本想着逗逗她,但是感觉到她如此紧张的防备自己,心中即觉得不忍,又有些无奈。
静静地被拥在这个温暖的怀里,寤生渐渐放松下来,暗自呼出一口气。其实每一个人对于温暖都有一种出自本能的渴望,因为人在潜意识里都是缺乏安全感的。
“皇上。”
“嗯?”
“寤生要谢谢皇上的关心,寤生养伤的这段时间您每天都会派人来问候……可是有一件事,寤生不想欺骗皇上。”她迟疑片刻终是道。
“何事?”康熙的眸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笑意。
“十阿哥鼻梁上的伤,是寤生打的,跟十四阿哥没有关系。”
“朕知道。”康熙的声音极平淡。
寤生惊讶地抬眼:“皇上知道?”
康熙扬唇一笑,情不自禁低头吻了吻她的乌发:“你是不是还要跟朕说,你的那些功夫也是小时候跟那个游学之人学的?”
“额……”寤生脸上发热,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轻轻倚在康熙的胸前,好半天才点头,“嗯。”
康熙笑出声:“你就不会想一个更高明点的谎言么?傻丫头……你不用担心,朕不会怪罪你。也不会怪罪十四。朕的儿子们那些心思还有他们做的那些事,朕怎会不知?老十那个脾气,不吃点苦头就长不了记性。”
“可是,寤生打了十阿哥,皇上不惩罚寤生么?”无论怎样,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康熙轻叹了口气:“老十连朕身边伺候的人都敢欺负,你说朕该不该教训他?况且,你吃的苦头比他要多,你虽打了老十,那也是迫不得已。丫头,你记住,”康熙轻拍着她的背,低柔却郑重地道,“你是朕身边的人,有时就得拿出御前女官的范儿来。在这宫里,没有权力没有靠山是不行的。而你的权力,就是朕授予你的权力;你的靠山,就是朕。除了朕,没有人敢动你。懂了吗?”
寤生听了这话原本该庆幸,但是此刻她只感到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涌起,游入到四肢百骸中去,生生打了个寒战。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帝王暗示威信的代言品罢了,视如珍宝还是弃如敝履全要看帝王的心情喜好。
“冷吗?”康熙担忧地抱紧她。
她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朕知道,你这丫头看起来沉默寡言、柔柔弱弱,可是心里头那个主意拿得比谁都正。只这一点,你跟她就不像。”
“她?”寤生心中一动。
“朕的佟皇后,也是朕在世时的最后一个皇后……最初注意到你,就是因为你们的眉眼、仪态都有点像。然而,越观察朕越发现自己最初看走了眼。你们虽然看起来一样的单薄娇弱,也一样的善良干净,但你其实比她要倔强、坚强……最不同的,是笑起来的样子。她的笑容就像春风拂面一般亲切,让人忍不住想亲近;而你笑起来,”康熙低头看着她,眸中溢出浅浅笑意,“却越发让人觉得疏离、飘渺,仿佛你不过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冷眼看着这边,笑容是那么的模糊不真实,却又带着一丝戒备和孤寂。这样的你,让人忍不住想疼爱。”
寤生愣住,怔怔地望着帝王,忘记了思考。
“傻丫头,不要想太多。”康熙解下披风为她披上,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起风了,回吧。”
寤生直到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想康熙说过的话,也越发觉得帝王心思叵测。她揉揉太阳穴,用被子蒙住脑袋,努力让心绪恢复宁静……睡意袭来,似乎在梦里,她听到一阵如怨如诉的箫声,哀婉凄绝,差点令人落下泪来……
第二天,寤生一出门就见来往的宫女太监们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颇觉奇怪,忙抓住一个问道:“小六子,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你们都这么高兴?”
“哎哟,寤生姐姐,您怎么连日子也过忘了?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今儿皇上高兴,未时用过晚膳要在御花园听戏呢!太后、公主、阿哥们,还有后宫里的好些主子们都会去!”小六子一脸兴奋。这宫里平日太无聊,如今听个戏都能把宫里人乐成这样。
“不就是听个戏嘛,用得着这么兴奋?皇上不是常跟御花园听戏吗?”寤生瞅着小六子道。
“嘿嘿……”小六子咧着嘴笑,“这您就不知道了吧?皇上想听沈老板的戏了,今儿要把沈老板接进宫来呢!”
“沈老板是谁?”
“哎哟喂,您怎么连沈老板是谁也不知道啊!”小六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激动地做着解释,“沈老板就是清音阁的头牌花旦,聆风班的班主,沈清墨沈老板啊!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角儿!”见寤生还是一脸懵然,小六子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哎哟,您怎么还不知道呢?!您到时候听了他的戏,就明白了!”
寤生瞧着小六子那猴急的样儿,不觉失笑:“这么说,你是他的粉了?小鬼头,没想到你天天在宫里知道的事儿还不少。好了,我该做事儿去了,你也忙去吧。”说完抿唇一笑,不理抓耳搔首的小六子,径自去了。
第18章是个无赖
到了中午大概未时左右,是清宫里用晚膳的时间。记得寤生刚来的时候对用膳的这些规矩颇不习惯:早膳在卯正之后,即上午六点到七点;晚膳一般是午时到未时,即中午十二点到两点;晚上酉正左右,即下午六点,会有一次晚点,又叫宵夜。而清宫里的夜间生活都单调到乏味,除了逢年过节夜里会有宫女太监们偶尔偷偷聚在一起赌两个钱以外,平日里都是天黑了就休息了。
康熙平常用膳都有几十个菜色,寤生在暖阁外侍立,麻木地看着端着盘子悄无声息鱼贯而入的宫人们。最初她还会腹诽几句浪费粮食,现在也已习惯了。帝王的排场,那是处处都要做足的。
宫人们摆好了膳食,又静悄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暖阁的门打开,李德全出来对着寤生笑着道:“皇上传姑娘进去。”
寤生按下心中疑惑,刚进了屋,就听见康熙道:“丫头,陪朕吃饭。”
她惊讶地抬眼,发现康熙正皱着眉看着一桌子的菜,便不觉有点愣神。康熙许久听不到回答,转过头道:“还愣着做什么?过来陪朕吃饭,一个人吃不香。”
“是。”寤生想几十年过来你不都是这样么,怎么突然就不香了,是吃腻了吧。面上仍是一副规规矩矩的表情,来到桌边站定。
立刻有小太监又上了一副碗筷摆在她面前,寤生有点无措,低头道:“皇上,还是让寤生伺候您用膳吧。”
康熙点头,也不强求她,于是很享受地开始用膳。寤生心思细腻,看见他的目光在某样菜色上多流连一下,就会拿了银筷将那样菜夹一些在小碟子里,然后放在康熙面前。满桌子的菜,康熙所吃的也不过是那几样清淡的,很多连动都没动。不过这顿饭他似乎吃得很高兴,胃口也很好,还加了饭,又喝了一小碗乳鸽汤。其实寤生惊叹的不是帝王的排场,而是帝王用餐时候的优雅举止。细嚼慢咽,无声无响,贵气天成,却又能透出男人吃饭的豪爽来,寤生在一旁看着帝王用餐的侧脸,有些出神。
康熙用完膳,拿巾子擦了擦嘴,转头对寤生道:“好了,你既然看了朕吃饭,朕也要看着你吃饭,这样才公平。李德全,赐坐。”
寤生愣住,看着李德全搬来凳子放在康熙下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后悔刚才不该犯花痴盯着康熙看,脸上却不禁有点发热。
“坐。”康熙命令道。
寤生无法,迟疑了一下只好告坐。有小太监已经为她盛了米饭上来,康熙将筷子递在她手上:“早饿了吧,快吃。”
确实是早饿了,从刚进门闻到屋子里香气的时候就已经饿了。算了,您想看就看吧,美食当前,还是不要亏待自己的好。于是笑着道了一声谢,大口吃起来。
埋头扒饭,碗里的菜不断的堆起来,她食指大动,吃的津津有味。无意中抬头,才发现竟是康熙拿着筷子在为她夹菜,他身后侍立的宫人们全部呈石化状,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忽然有点惊慌,忙将口中包的饭咽下:“皇上……”
康熙笑逐颜开,抬手触到她的嘴角,竟然捻着了一粒米,然后在寤生同样石化的表情中将那粒米放进了自己嘴里,点头笑道:“嗯,是很香。”
“唰”的一下,寤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后。为什么吃个饭都能让她这么心惊肉跳,这样会很不利于消化的啊!她第一反应是忙低下头,佯装淡定地扒饭,暗自祈祷这人不要再做出刚才那种奇怪的举动来,不然她会没胃口的。
终于很顺利的吃完了饭,而且还吃得很饱。她擦擦嘴,学着康熙的样子漱口、净手。
当饭后第一盏茶端在手上的时候,康熙忽然想起什么事,对李德全道:“沈清墨接来了吗?”
“回皇上,刚接进宫来了。”
康熙点头:“寤生,你去传朕的口谕,问他需要什么只管提就是。”
“是。”寤生行礼退了出去。
两个小太监在前面带路,寤生散着步跟在后面。御花园的戏台处已经有不少宫人在忙碌,有几个眼尖的见了她,忙上前来问好。在宫里行走的多少都会一些眉眼高低,知道寤生现在是御前伺候的,正得宠,自有人愿意来攀附巴结。寤生问沈老板现在何处,一个嬷嬷堆着笑说:在戏台旁边那个一进院的小厢房里呢。
寤生还没到地儿,就见太子胤礽从小院里出来。她垂睑上前请安:“太子吉祥。”
太子看了她一眼:“做什么去?”声音虽仍清冷,但并不严厉,似乎还透着一些慵懒地味道。
“回太子爷,寤生是去传皇上口谕的。”
半晌,才听到太子波澜不兴地道:“皇阿玛说什么?”
寤生淡淡一笑:“皇上说,沈老板需要什么只管提就是。”
太子忽然嗤笑了一声,片刻后又似乎叹了口气:“……去吧。”
“是。”寤生虽然被太子的态度弄得有些疑惑,但仍规矩地行了一礼,绕过太子往小院子去。
“等等。”身后忽然传来太子的声音。寤生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就见太子回过头看着她,唇角轻扬:“你告诉清墨,今儿的戏完了别急着走,让他在厢房里等我,我送他回去。”不等寤生说一个“是”字,便转头走掉。她看着那个俊雅孤傲的背影不觉怔住了。
“寤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清亮的声音令她惊醒。连忙回身,就见十三和四爷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回十三爷,寤生去向沈老板传皇上的口谕。”
十三爽朗一笑:“正好。我也想去看看他,这不,就拉着四哥一块儿来了。走吧。”
寤生依然垂着眼睑,闻言退到一旁:“四爷和十三爷先请。”胤禛看着她那张漠然的脸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同十三一起进了院去,寤生跟在他们身后,却不禁暗自呼了一口气。
早有人通知了沈清墨,几人刚进了院,就见沈清墨一袭青色衣袍立在门口,整个人玉树临风,皎若青莲。正应了那八个字:君子谦谦,温润如玉。
“四爷、十三爷吉祥。”
风,吹起清俊男子的衣摆;也吹乱了寤生的心。一缕发丝拂在面颊,她却浑然未觉,只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那个仿若在梦中才会相遇的人:“阿默……”
眼前渐渐朦胧,泪蜿蜒而下,她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到那人的面前。只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泪光中闪烁着恍惚的笑意。“阿默……我好想你……”话未说完就扑进了这人的怀里。
所有人都惊讶万分,就连一向冷峻的胤禛也怔住了,随即只觉有一股怒意从心底涌起,眸中寒光湛湛,深如幽潭;面上沉如秋水,比往日更冷厉了几分。他负手而立,冷冷望着那两个人。
不过最感到惊诧的莫过于沈清墨了,他看着怀中低泣的女子,有点无措,可又不便推开她,苦笑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寤生还在梦里,听到这一声清音渐渐回神。她抬头盯着这人看了许久,眸中慢慢清明,倏忽恍然,忙后退了两步,一边擦着泪,一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