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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寤生!”康熙反应极快,捞过她迅速向地毯上滚去,同时只听破空之声、混着寤生的一声闷哼,“砰!”的一下,一支利箭重重地钉入了车壁。
外面的声音更吵了,破空的响音接连响起,不过可以听出来,那响音是由近向远而去的。
“皇上,你有没有事?!”寤生脸色都白了,忍住疼痛,忙扶起康熙。
外面忽然传来侍卫的声音:“刺客已去!被俘两人饮毒自尽!皇上受惊了!”
康熙的目光扫过寤生的肩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色瞬间就变了,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撕开她肩头的衣衫,声音颤抖地向车外大声吩咐:“快传太医!!”紧接着,低下头吸吮着她肩头狰狞的伤口,吐出一口接一口的乌血。
“皇上……”寤生喘着气,忍住胸间翻腾的气血,以及五脏六腑之中越发清晰的绞痛,左手死死捂住了右肩的伤口,“不要……否则一不小心你也会中毒的……这应该是剧毒……呕……”一口黑血忽然吐了出来。
“寤生!”康熙看着她的指缝间不断溢出乌血,胸中顿时又怒又痛,使劲掰开她的手,“太医!”
“皇上……”
“皇阿玛!”
车帘掀起,太医迅速地赶到;接着,在外面护驾的皇子们也都来了,见康熙无事,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看见他怀里面色惨白发青、浑身沾血、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人。
胤禛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全部冻结,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等到自己反应过来,早已冲上前去,从康熙怀中抱过了那个人。
寤生看了满头大汗正在为自己施针逼毒的太医一眼,虚弱地笑了笑:“已经……没用了……呕……”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又呕了出来。
“寤生……不要说话……”胤禛一手抱着她,一手颤抖地为她擦去嘴角的血,声音哽咽难忍。
寤生有一种那时难产后的感觉——痛感仿佛在渐渐消失,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意识也有些迷离了,似乎灵魂将要脱离身体飞升而去。
她努力睁了睁眼,强自支撑着最后一口气,“皇上……”
“丫头……”康熙紧紧攥住她的手,眼泪滴落在她的额头。
寤生笑了笑:“……皇上……寤生不能……再陪着你了……不要怨寤生……你要……保重……”
“丫头……”
“胤禛……”她缓缓转眸,喘息了一回,才又提起一丝力气,只是他的面容,她已经看不清了。
“寤生……我在……”
“……我就要……走了……把我葬在……桃园……那棵桃树下……朝西……让我每天都能……看着你……我爱你……对不……起……”
“寤生……寤生……寤生——”胤禛将毫无知觉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皇阿玛!”好几个阿哥的声音齐齐响起,最近的老五胤祺冲过去扶住了康熙,抚着他的胸口,才令帝王缓过来一口气。
在不远处,那抹俊逸翩然的明黄身影将这一切尽数纳入眼底,唇边漫起一丝似有若无的淡笑。微微扬头,目光移向那不知何时阴霾散尽晚霞绚烂的天际,看着几只云雀从霞光中掠过,追逐着一朵漂浮的白云往远山的另一边去了。
……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太子二废。
第72章江南春日
春雨初歇,江水如碧。
暮春三月的江南,正是草长莺飞,风景形胜的季节。而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此时正是一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景象。
下午的街道上仍不减繁盛热闹,吆喝声、叫卖声、讲价声、笑谈声此起彼伏,若是仔细听,似乎还能隐隐闻见远处的读书声。
这声音,就是从杭州城西的一处院子的私塾中传来的。里面正在读书的孩子从五六岁到十几岁不等。
不到申时,私塾学堂就散了学,坐在中间第三排位子上的两个孩子比别的孩子都更迅速地将书本收拾了,挎上书包,手拉手走出了学堂。
“宗英,宗英!”
听见有人喊,瘦高一点的孩子回头看了一眼,秀眉轻蹙,拉着弟弟停下,对兴冲冲跑过来的两个孩子道:“什么事?”
“宗英,时辰还早,咱们去城外捉蝈蝈儿吧!”
“你们去吧,我得回家去了,家里还有事儿。”名叫宗英的孩子淡淡道了一句。
“元寿呢?宗英,让元寿跟我们一块儿去吧,人多些更好玩!”
见他们都将目光投向自己,小孩扬起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了看哥哥,随后对着另两个孩子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皓齿:“你们叫别人去吧,我就不去了。回去晚了,我娘会担心的。”
另外两个孩子闻言沮丧地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两个孩子仍是手拉着手说说笑笑。元寿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卖梅花糕的铺子,顿时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饿了吗?”
“有、有点儿……”
宗英拉着他到了铺子前,下巴点了点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糕点,“大娘,这个多少钱一个?”
“两文钱一个,松软可口,便宜又好吃!两位小哥儿要几个?”
宗英看了弟弟一眼,笑着道:“大娘,我买三个,其中两个用油纸包起来。”说着取下腰间的荷包,倒出六文钱放进大娘手里。
“哥,你怎么不吃?”元寿一边啃着梅花糕,一边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油纸包。
“我不饿。这两个是给娘和妹妹买的。”宗英微微一笑。
元寿想了想,将手上的糕点掰成了两半,把其中没有被咬过的一半举到宗英面前:“哥,我一个吃不完,你帮我吃一半。”
宗英笑道:“你不是爱吃吗?怎么连一个都吃不了?”
“我只是有点饿,只吃得下一半,你快吃!再说,我一个人也吃着不香……”
宗英见他坚持,无奈接过。元寿看着哥哥咬了一口,才嘿嘿一笑也吃起来。两个孩子一边走一边吃,走了大约两刻钟的工夫就到了自家的小宅子外。
“娘,娘!我们回来了!”俩人还在院子里就喊了一声。不一会儿,只见从正屋出来一位看似二十出头的清丽可人的女子,身姿窈窕,笑靥如花,手上还牵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粉嫩漂亮的小女孩。
“哥哥!”小女孩甜甜地唤了一声。
“宗英,”女子将长子肩上的书包取下来,“先喝口水,吃点东西,一会儿帮娘跑个腿儿。元寿就不去了,在家写功课。”
俩个孩子笑着应了一声。宗英打开手上的油纸包,“娘,这是刚做出来的梅花糕,还是热的。”然后又把其中一个塞进妹妹手里,举起另一个递到女子眼前,“娘,你尝尝!”
女子就着小男孩的手咬了一口,笑道:“真香。娘也做了饽饽,你和元寿都尝尝去。”
宗英吃了两个饽饽,净了手。女子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他,“把这个给霓裳绣坊的老板娘拿去,跟她说这是最近一个月的活儿,让她有空把下个月的图样和材料拿来。然后顺路去医馆请沈叔叔来咱家吃晚饭。”她抬手摸了摸宗英的头顶,将他嘴角的残渍擦去,“听明白了吗?”
宗英使劲点头:“明白了,娘就放心吧!”
女子扬唇而笑:“宗英虽然才七岁,但做事却老练,娘自然是放心的。今儿是你沈叔叔的生辰,娘会做几个好菜。快去吧。”
“娘,你身子不好,不能累着。菜别做多了,沈叔叔又不会介意这个。”
“就是啊,娘,”元寿也在一旁帮腔,还扶着她在椅上坐下,“你每天做那么多事……要不,还是像沈叔叔说的,买两个丫头来吧……”
“每天的事看似虽多,却都是轻巧的。那些粗活儿也都请短工做了。我不过是做些针线活儿,煮饭烧菜之类的。倒没觉得有多累。”女子将元寿拉进怀里,从桌上的食盒内拿了一块点心放在他手里,一手又揽过最小的女孩儿,看着宗英笑道,“看你们都这么懂事,娘省了多少心。快去吧,早去早回。”
宗英去了不出大半个时辰,就办完事回来了,汇报说沈叔叔一会儿就到。然后就做功课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听见厨房外传来一声清音:“寤生。”接着一位着玉色衣袍身材颀长的俊秀青年走进来,手上还拎着一条肥美的鲈鱼。
女子放下手里的活儿,抬眸粲然一笑:“清墨,你来了……怎么又拎东西来?”
沈清墨笑道:“是原先来我医馆看病的病人,被我治好了病,今儿专门送了一条新鲜鲈鱼来,非要让我收下。正好过来,我就拎来了。今儿你歇着去,我下厨,多做一个清蒸鲈鱼吧。”说着将鱼放在案板上,就开始挽袖子。
“这怎么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地。对了,我前儿给你配的丸药快吃完了吧。一会儿吃完饭,我再为你把把脉。快去歇着,把围裙给我。”沈清墨接着又对门口正眨着大眼往进望的小女孩笑着道,“乖子衿,快拉你娘去屋里坐着去。”
寤生拗不过,只好解下围裙,就被蹦蹦跳跳的子衿拉出了厨房。
回到正屋,寤生见两个儿子都在认真临帖,自己抱着子衿在躺椅里倚下了,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现在已经是康熙五十三年的暮春,自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了。她暗自叹了口气,将乖乖趴在自己怀里的子衿搂紧了些。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病愈后第一次同沈清墨去郊外散心,就把怀里这个当时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捡了回来,就像当初南下的路途中,捡回那时还只有五岁的宗英和三岁的元寿一样。
宗英和元寿这两个名字,是她后来给他们取的,因为他们原本没有名字。
三个孩子都很可爱,很乖也懂事,她想,这或许就是上天给她的补偿吧。
五十一年的那次“死亡”,是太子胤礽捎带着帮了她,让她才有了今天的自由。当时那支箭羽的箭簇上确实抹有剧毒,也确实在她的肩头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只不过在这之前,她就服用了特制的解药而已。而这种毒,也是表面反应强于真实的毒性。
她让胤禛将她埋在那棵桃树下,并朝向西面,是因为在那地底深处,有一条暗道,埋她的下方,做成了一个机关;而参与动土葬她的人中,也有太子的心腹,可以让入土的位置更精确。
当然,这一切进行的时候,她还与死人一样躺在棺木中全无知觉。直到醒来,才发现自己坐在南下的马车里,身旁守着沈清墨。
沈清墨,是另一个被胤礽捎带着帮助了的人。
太子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所以早早为他做了安排,免得最终受苦。
她也不明白为何就选择了相信太子。大概是在她快要完全绝望之时太子给了她唯一的一线希望,就像身陷大海即将被巨浪吞噬的人看到的那一块救命的浮木。这不过是个赌局,她也不过是为了“自由”二字堵上了自己的性命而已。
所幸,她赌赢了。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唯一的意外,就是她的体寒之症。因为体寒,特制的解药没能及时在血脉中散去,药性降慢了许多,导致即使到现在,看过无数高明的大夫,体内的余毒仍然未能清除干净。沈清墨自己就医术高超,配了很多药让她每日坚持服用,如今也算终于稳定了许多。
其实只要不累不怒,将该忌的忌了,她这副身子,大概还能捱好几年吧。
对于这种结果,她坦然接受。无论做什么,不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吗?用多少年的性命,换她以后清静自由的生活,已是值了。更何况,她早已死过不止一次。
她相信,因了自己这一“死”,在康熙心底大概会存留一丝愧疚吧;希望这丝愧疚,能够消除因为她的存在而使康熙对胤禛产生的那一点嫌隙。没有了她这个不合时宜的因素,那些有点偏离的东西,就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了。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于她而言,过去的日子,就让它们成为永久的回忆,或者埋进心底,或者随风而去吧……
……
用过晚饭,寤生洗了碗筷、收拾干净厨房。回到正屋,就见沈清墨将小子衿抱在怀里,拿着一本书教她认字。
寤生重为他沏上一碗茶,隔着一张几,在旁边的椅上坐下。沈清墨放下书,转头对正在收拾书本的宗英道:“宗英,去把手枕拿来。”
仔细为她诊了脉,沈清墨面上露出一丝欣喜的神色:“脉象稳定平缓了许多。我今儿回去再给你配一个月的丸药,再巩固一下。”
寤生心内感激,却又无法轻易说出口,只笑着道:“又要麻烦你……我好像总是给你添麻烦……”
沈清墨失笑:“你说这些就是见外了,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喔!娘的病快好了!真好,真好!”小子衿欢呼起来,又扬起脸看了看沈清墨,“沈爹爹真厉害!”
“子衿,不要胡说!是沈叔叔。”寤生无奈地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