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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子将没,朝中大小事务尽数转移在太子肩上。然则太子新任,应对皆靠大臣辅佐。故而朝中已隐隐形成宰辅公输延同大国师昆吾震阳两派势力,公输延主守,昆吾震阳主攻,两派日益势同水火,于朝堂之上,也每每剑拔弩张。
随后魔王军大将朝歌率兵突袭乐寄,那朝歌外形儒雅,用兵却极为老辣,又兼修为精深,术法猛烈,竟无人能挡。昆吾震阳便亲自前往讨伐。
朝中便留下风雷同两位师兄坐镇。
风雷得到乐寄反戈的消息时,风启洛的传讯灵符亦迟不过片刻便已传来。
他便自书房中起身,扬手一招,那正一便听闻传唤,奋发四爪,自花园往书房中奔跑而去。
几名重臣同在书房议事,见他如此行动,急忙上前一步,纷纷唤道:“太子千万慎重,此事固然涉及大国师安危,然则千金之子不垂堂,太子乃龙德砥柱,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
风雷已换下一身珠玉满缀、华贵织锦的长袍,又是白衣清绝,正一亦是悬空一跃,化作黑金色长剑,剑身宽阔平稳,竟隐隐有几分出征的激动。
风雷道:“我等本是修仙之人,本应顺天求道,逆天争命。遇凶险则搏之,遇逆境则克之。众爱卿享惯了这泼天富贵,至尊权柄,却也莫要忘却本心。”
他虽素来寡言,此时一番言辞道来,竟教训得众人汗流浃背,惊心动魄,那些家国大义、天子责任的劝说之词亦是连根本亦被动摇,竟再生不出半句劝阻。
大衍仙宗两名弟子正在门外,风雷一出书房,便同那二人视线交错,略略颔首,“有劳两位师兄。”
穆仲同邹续亦是含笑道:“你且放心去罢,务必辅佐师尊,除魔卫道。”
风雷又是一点头,便跃上黑金长剑,身影立时化作黑色剑光,转瞬便自天际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启洛得了风雷回讯,知晓他已先行一步。又调来几位阵法大师,要将那处阴气裂缝尽数修补封闭。而后便出了议事堂,取出一艘船型法宝,要赶往乐寄。
水千寒见状,急忙追出来问道:“风……道友,怎的突然反悔,要只身前往?”
风启洛道:“事态紧急,宝船虽快,却容不下许多人,故而分头行事。我自去助我师尊,你自去助你师尊,若有需要,抵达乐寄后再联络。”
水千寒一愣,苦笑道:“我师尊仍是你祖父。”
风启洛面色平和,无喜无悲,只沉沉看他一眼,已迈入那昆吾震阳所赠的银色船型法宝之中,立时银光一闪,已自原地失了踪影。
水千寒缓缓抚摩折扇,多般沉思后,亦是简略下令,“出发。”便率领一干下属,往乐寄匆匆赶去。
如此数日后,风启洛已抵达乐寄边境。乐寄境外便是苍茫荒原,并无别国相邻。御剑亦是要数个时辰,方能抵达万仙。
此时荒原之中,却有密密麻麻的妖魔遮天蔽日,摆下种种攻击阵法,对龙德、乐寄联军步步紧逼。
联军之中,过半皆为乐寄兵士,如今阵前倒戈,昨日尚一起论道练剑的道友,今日却骤然发难,痛下杀手,一时间竟叫军心动摇,阵前乱作一团。
朝歌自然不肯放过这等机会,连连派大将突击,竟是几名元婴修士,法术惊天动地,炸得整片平原泰半坑坑洼洼,死伤无数。
昆吾震阳亦是在这般情况下,同朝歌对上,一剑一枪,缠斗起来。这二人杀意磅礴,剑气凛冽,竟激得四周百丈之内无人敢近,就连苍灰云层亦被割裂得四散零碎,露出一方蔚蓝天空来。
此地妖魔众多,传讯剑符极易被他人擒获,风启洛不便同风雷联络,只得祭起五行神龙,杀出一条血路,往阵中闯去。
五色缤纷的灵力将风启洛牢牢护在当中,又辅以剑气火弹,阵阵轰击,风启洛竟有若狼入羊群般,将众妖魔个个击杀。这便是只身闯入的好处,毫无顾忌,只管将攻击术法往外施展,当真是遇神杀神的气势。
众妖魔愤怒嘶吼,恨不得将这法修大卸八块,却每每被那五行神龙叼住手脚,咬下头颅。如此行了近百里,开路的土黄灵气却猛然遭人击溃。
风启洛身形方才缓了下来,冷眼看去。烟尘消散后,显露出来的却是个高挑男子,一身云霞般金缕华裳,长发用紫玉雕琢的头冠整齐收束,腰佩翡翠镶嵌的织锦带,更衬得此人唇红齿白,眉目俊美。
正是寻仙阵中显现出来,同那一位厮混的四凶兽之一。
那男子手中提着一柄漆黑长鞭,玉白修长手指缓缓抚摸鞭身。正是那长鞭将风启洛法术击溃。那男子一双桃花眼却落在风启洛面上身上,竟是肆无忌惮,细细打量,又笑道:“果然是形貌一般无二,却不知尝起来滋味如何。”
风启洛脸色一沉,便有暴怒在胸臆纵横,怒喝道:“大胆!”竟是扬手一招,祭出漫天符咒火弹、灵器法宝,一股脑往那人砸下。
那男子心中一哂,形貌虽一般无二,行事却如此冲动,全无计划章法,怎配做他家主人的对手?
如此一来,唇边笑容便带了些轻蔑,漆黑长鞭使得随心所欲,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种种法宝攻击尽数击破,而后又毒蛇一般往风启洛卷去。
怎料风启洛竟不闪不避,端丽嘴角又泛起一丝笑意,“这就中计,我却太过看得起你了。”
那男子一愣,却察觉长鞭骤然一沉,便已直直掉落,再无半点生气。身躯亦是化作千钧重担,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满地金色符纹游动,竟是风启洛趁他阻击法宝时布下的地行阵。地行阵将重力加了数百倍有余,便叫那人在阵中寸步难行。
风启洛一改先前怒火滔天的冲动神色,冷淡道:“那人现在何处?”
那男子手掌撑住荒原地面,竟是渐渐陷入泥土之中,却仍嬉皮笑脸笑道:“你同他本是一人,猜也能猜到,何必多问?”
风启洛道:“我这阵法非比寻常,金丹元婴亦不能破,你也休想使诈。并且重力时时增加,不出半刻便会增至千倍,届时便是化作肉泥的下场。若是坦白,便饶你不死。”
那男子骨节咔咔作响,支撑身躯的手臂亦是颤抖不已,鲜血自破裂皮肉中涌出,竟如铁水一般,笔直沉重落在地上,却仍是强笑道:“启洛,我最爱你这清冷模样,只需顶磨玩弄片刻,便有若冰山融成了春水,哭喊哀求,叫哥哥怜惜不已。”
风启洛知他不过意图激怒自己,伺机挣脱阵法,并不动声色。他固然对这阵法有绝对自信,却没有半分大意。战场瞬息万变,切不可拖延。
他取出田黄印往空中一抛——那田黄印连正一剑都能砸裂,更何况此人血肉之躯。随即迎风暴涨,化作丈余见方的土黄巨印,便悬停在那人头顶,被地行阵重力一拉,堪堪触碰到那人紫玉发冠。风启洛仍是冷道:“那人在何处?”
那男子骨节愈加脆响,竟有半数折断,发冠亦是受不住重压,碎裂跌落在地,黑发有若灌满铅水一般,沉沉垂地,将他俊美惨白的容貌遮掩一半,竟有若厉鬼般。鲜血汇聚成池,他却仍是轻佻笑道:“若能再抱你一次,便是死……”
话音未落,那田黄印已重重压下,激起些许血浆。
随后散阵收印时,地上便只有一具怪鸟的尸首。九头,黑羽,短尾,赤爪,骨骼根根折断,扁得看不出原形,瘫软在血泊之中,正是六凶第五的九头吞尸鸟。
周围妖魔又杀将过来,风启洛略略调息,只觉丹田内灵力绵长,金丹光华熠熠,竟仿若有无穷之力。轻易又再施展降龙术,并各种符印,往四周扩散击杀而去。
天色渐渐阴沉,云层亦是越积越厚,正午时分,竟阴暗得仿若日落了许久。此时却有一道金光划破天际,那主阵中缠斗的两道剑气立时一消一涨,风启洛精神一振,那必是风雷前来襄助昆吾震阳了。
全军亦是精神一振,待要反击。
那朝歌却骤然一枪横扫后,往后急速跃出战团,又仰头看眼犹如锅底的天空,笑道:“成了,撤退。”
这消息便立时被传令兵光耀夺目的灵符传送至四面八方。魔王军便且战且退,来时如涨潮汹涌,去时若退潮寂静,更有大批妖魔,竟做鸟兽散一般,四散逃去。
激烈战场,顿时空旷了大半。那朝歌身披黑甲,手中血色长枪乃鲜血所凝,此时亦是被昆吾震阳剑意绞杀得愈发细小,终至消失。他却弃了长枪,身形急速后撤,朗声笑道:“不愧是宗主,在下领教了。”
乐寄军亦是且战且退,撤入城中。昆吾震阳只下令収整军队,切勿追击,而后却是立在旷野中,脸色冷峻,神情比先前愈发沉重。
风雷亦是寻到风启洛踪迹,前去接应他后,二人折返昆吾震阳身旁。昆吾震阳并不同他二人多礼,只道:“一路辛苦。”
风启洛道:“不过略尽绵力……师尊,那些妖魔为何退兵?”
昆吾正阳只望向阴森云层,刀戈术法碰撞的声响如今全无踪影,却有隐隐雷鸣,阵阵飒风,回荡耳边。
天顶处,便骤然显出一个细小黑点,渐渐扩大,将四周光线吸收殆尽,往星衍大陆逼近。
风启洛便不必等人回答,亦是明白了。
几人远眺那黑点自针尖大小,慢慢化作龙眼大小,点点逼近。这等法术却是闻所未闻。
另一行人此时便落在昆吾震阳师徒三人身侧,正是风修宁与水千寒及几名随从。
风修宁却也是神色憔悴,眼下黑影沉沉,仿佛转眼老了十岁。
昆吾震阳皱眉,抬手搭他腕脉之上,连嗓音亦是冰冷几分,“为何这般不顾性命?”
风修宁自他指间挣脱,挺直腰身笑道:“被迫为之,不得不从。”
风启洛便在一旁询问水千寒道:“为何这般迅速?”
水千寒却是神色颓丧,缓缓摇头,“我等并未……途中遇上师尊罢了。”
风修宁不惜以半个元婴为代价,击破缚心镜,挣脱出来,此时更是元神耗损,连剩余元婴也有溃散之相。他却依旧神色冷漠高华,取出一粒玉珠放在昆吾震阳手中后,又转身走向风雷、风启洛二人。
“风雷,”风修宁嗓音沙哑,却带着难言的和暖,“启洛,托付给你了。”
风雷道:“是。”
风启洛却冷笑:“时至今日,还说这些有何用途?”
风修宁却抬手,待要抚摸风启洛头顶,却被他后撤一步避开,神色之中,竟是厌烦不已。
他的手便悬在空中,触摸一片虚无。随即,便露出一丝空寂笑容,“纵使你再重生三次四次,我依旧要如此待你。启洛,叫你受委屈了。”
风启洛闻言,却是心中大震,灼灼视线落在风修宁憔悴面上,“竟……然是你在搞鬼?”
风修宁道:“此事你父母亦知晓,心甘情愿为之。启洛,星衍存亡,皆系你肩上,怎能容你养尊处优,承欢膝下。”
第五十八章 人生五十年(上)
天际那点漆黑正渐渐扩大,有若一轮黑日高悬,中心却透出点刺目红光来。
龙德军士如今死里逃生,正在救助伤患,昆吾震阳又派遣先锋,前往那黑日所在侦查。
却仍是有一股不祥之兆,令众人道心激荡,无法安生。他又下令,取出所有交通用法宝,或飞天或遁地,要将数万士兵尽快撤离,前往万仙边境要塞。
主帅一旦下令,军营中便顿时忙碌起来。
那边厢,风启洛却已怒发冲冠,若非风雷牢牢扣住他手腕,只怕早已对这位长辈下手。
风修宁却仍是冷淡道:“雄狮磨练幼子,亦是将幼子推下深渊,叫它饱经磨难,凭一己之力爬回峰顶。第一世时,你如何愚不可及,堂堂风氏嫡子,竟虎落平阳,连下人也能任意欺侮,到最后连小命也葬送,我可是历历在目,当真叫人失望。”
风启洛脸色惨白,风修宁这番言语,字字如针,扎进他心口,他却连半个字都无从反驳。
风雷道:“国师之言固然有理,却未免有失严苛。天道怜幼孤,如国师这般一味打压,于心何忍。”
“忍不了,也要忍。”风修宁语调转冷,却是决绝异常,转向风启洛,“那人辗转三千世界,手段通天,我等终究被困一处,眼界有限。我今日便为你做个开路先锋,略作试探。你师尊手中的传影珠与我手中彼此相连,你需仔细查看,说不得,那人破绽弱点,便在其中。”
风启洛微微一愣,却觉胸中恨意,竟点滴退散消融,维持不住。冷声道:“你这人好生有趣,自己要做救世的英雄,为何——非拖我下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