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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出来,当然没人起疑。
雷泽的手下都是很讲效率的人,几下子就把东西备齐。我找了一个船工指路,从山涧下方的水洞中进入暗河。所谓暗河,其实是个非常曲折空阔的地洞,洞中被水淹没了绝大部分,果然是奇寒彻骨,周围都怪石嶙峋,感觉非常奇突。潜下去之后,水中光线变得越来越暗淡,终于漆黑一片,我只能凭着水流的方向顺势而为,偶尔浮上水面换一口气。
越到后面水温越低,我觉得四肢都有些麻木了,甚至难以抵制水流不断的冲撞,一不留神就被撞在水中的怪石群中。我就这么跌跌撞撞地顺流而下,也不知道被撞了多少次,总算性命还在,已是运气。
越来越冷,身上伤口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只是麻木而已,我神智渐渐昏沉,朦朦胧胧中,我似乎看到了若水。
她还是不快乐,在悄悄伤心流泪。我想伸手为她抹去泪水,忽然惊觉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我振作了一下,喘息着,忽然喉头发腥,吐了一口血水,神智却清醒了一些。
不。不能死。我要救若水。
我挣扎着;凭着对水流的感觉,游向前方,心头只是一个固执的愿望:不可以放弃,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放弃了,就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浑身痛如刀割,我想我是被石头撞得要碎裂了。但无法不思想。
若水啊。你现在如何了?
昏昏沉沉中,我渐渐失去意识。
一次凶狠的撕咬救了我的命,我从剧痛中醒来,发现水中有什么东西在啃食我的脚。我忽然清醒了一些,一掌拍出,打死了水中的肉食生物。我甚至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家伙,只是咬紧牙关,继续摸索着游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甚至以为就要迷失在这个黑暗深冷的世界中了,忽然,我看到远远的一线光亮。
我振作了一下,眯起眼睛,细细一看,却是水面之外,十丈余高处的一个石缝,样子扁扁的,就像一个大嘴。大嘴?难道,这就是石龙的嘴?!
我忽然感到了希望,挣扎着游了过去,慢慢爬上石壁,攀到石缝边,往外一看,果然是个山顶。——看来,我应该成功了。
我按下心头的狂喜,手脚并用,从石缝中钻了出去。但见苍山雄奇,一条巨大的石龙穿云破雾,盘踞其间,我正站在龙嘴上!
果然不错!暗河经过黑风林!这里应该是沧海郡了!
我心下狂喜,仰天出了一口长气,忽然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转,但见满天星光。如此美丽,如此清幽宁静的星夜。那星光如水,恰似若水柔情无限的眼睛。
我轻轻叹息一声:“若水。”站了起来,脱去水靠,急步下山。
全身伤痕累累,但我不在乎。
我已失去太多。
曾经光焰万丈,却输得精光。我已一无所有。应该很痛苦吧?
但不知如何,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什么也无所谓了。我只知道,既然雪山困不了我、云九霄难不倒我、雷泽制不住我,暗河杀不死我。那么,老天留下我这个孤绝而凶厉的生命,就必然有我的价值。
若水,你以为你的叛离出卖可以打倒我么?
不,绝不。
我一瘸一拐的,靠着一点星光,慢慢走在暗沉沉的荒野中。
不知道水里那家伙是什么东西,把我咬得可不轻。开始倒也没觉得什么,等出来了才发现脚脖子上被咬掉了大片血肉。我扯下一片衣服,胡乱包扎了一下,急着离去。
其实这点苦头倒也无所谓,这辈子什么没领教过,受伤早就是家常便饭了。不过老实说,伤在脚上确实比较麻烦,弄得我走路也快不起来。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这次的事情。暗河比预计中消耗了我更多体力,再加上脚伤,我现在确实有点狼狈。
我越来越觉得伤处的迟钝,到后来似乎有些麻木了,整条腿都似乎没了知觉。真是要命。这个地方前不爱村后不着店的,一时间教我哪里去找药?
没奈何,我只好坐了下来,闭目运气,希望可以多少解决一些问题。
忽然听到远处隐隐的脚步声。
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忽然冒出人来,对我现在的情况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想必御锦早就布置全郡加强戒备,我这个样子绝对算是形迹可疑,被人看见那还得了,我还是少惹事的好。没奈何,我现在只好惹不起躲得起算了,当下避入长草之中。
却听脚步轻盈,一个女子渐渐走近。
星光下,我隐约看清了她的容貌,失声道:“御琴!”长身而起。
御琴大吃一惊,看到我走出来,颤声道:“你……你怎么来了?”面色忽然变得嫣红如火,身子微微发抖!
我轻轻道:“御琴,你不是去了天玄宫么?怎么到了这里?御锦有没有欺负你?”
御琴低声道:“那日我的一剑虽大大令哥哥伤心,他却到底放心不下我,怕皇帝记恨于他,拿我做替罪羊,所以悄悄派人把我接到沧海郡。我已经来了好些天了。”
我想起林归云托我的事情,忙问:“是不是御风华也来了?”
御琴摇头,苦笑道:“哥哥说风华其实不是御家的人,怕有贰心,不肯管他。他还在天玄宫。我也很想他呢,只是犟不过哥哥!”
想不到御锦对妹妹竟然这么好,我微觉意外,也算暗暗松一口气。又问:“怎么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天这么黑,小心危险。”
御琴闻言,似乎甚是喜悦,嫣然微笑道:“不妨事的。”轻声解释:“我只是看中黑风林这一带的清冷寒彻,所以经常过来采集山顶的极寒霜雪,制药为哥哥医治手臂。他上次被我砍伤,行军之中多有耽搁,一直没能大好,我很是难过。”
说着看着我,神色温柔而忧伤,幽幽道:“天戈,为了你,我实在很是对不起锦。这些日子,我好难过……唉,你肯冒险来……看我,我心里很欢喜。”
我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是误会了,微微叹一口气,低声道:“御琴,是我对不起你,但我还得求你一件事情,带我去见若水!”
御琴闻言,娇红的脸儿忽然变得惨白,冷冷道:“原来,你竟是来见她的!你……你……莫非忘了她要雷泽杀你么?”
我一咬牙,低声道:“御琴!求你!”
御琴眼中泪珠滚来滚去,怔怔呆了一会,忽然凄然一笑:“你竟然为她不惜这么低声下气的求我么?好,好。我总算好人做到底吧!”她身子微微发抖,幽幽冷笑道:“不过,你那个云妹妹现在可不一样了,是哥哥的宠姬呢,住在深宫大院中,我也没把握让你见到她。”
我听着这一句“宠姬。”心头一震,也不知是何味道。
是了,做了御锦的宠姬,若水,就为了这个人,你竟然不惜向雷泽索要我的性命?你是真的这么爱他么?
那么当初的苦苦痴缠,又算了什么?
原来,你都是不当真的,幸好……幸好……我只是差一点当真……是的,我也不曾当真,所以,我不会伤心。
不——伤——心。
心头翻翻滚滚,斗然内息又岔乱起来,喉头隐隐有点血腥的感觉。我勉强镇住不适之感,微微一笑:“管不了这么多了,你先带我见到她再说。”
十四、流水有憾
到得最接近的小镇,我实在行走困难,只好住下。御琴见我的样子有些狼狈,先在集市上帮我买了药材和更换衣物。我把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估计休息一两天,应该就没问题。
御琴天性爱美,帮我买的紫云纱衣也颇见精巧华丽。不过老实说,穿在我身上有些不大搭调。我有点受不了纱衣上面繁复的装饰,实在不耐烦,一挥手把缀的那些乱七八糟玩意除了个干净,这才觉得舒服一点。
御琴看了,冷笑道:“这可是我花了不少钱买的。就被你这么破坏了。你很会糟蹋我的心意呢。如果是你云妹妹买的,什么你也会接受吧?”
我闻言大是歉疚,叹道:“对不起,我……”
御琴忽然截住我的话,凄然一笑:“算了!我早就明白啦!不会再自讨没趣!”忽然流下泪,声音颤抖,纤细的身子越发显得清瘦可怜。
我愣了一会,是在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只好沉默着为她抹去泪水。
休息了一天,我的脚伤基本上不碍事了,和御琴一起赶往御锦的驻地天玄别院。御琴怕有人认得我,惹出麻烦,要我扮成老妇人模样。我找了个假发套戴上,用灰土和了一些面粉涂黑了脸,弓着背,就说是她新找的随身仆妇。倒也无人起疑。
御琴虽和御锦有过决裂之事,似乎在这里的地位还是颇高,守门的士兵一见了她,马上毕恭毕敬的打招呼:“大小姐回来啦。”口气诚惶诚恐。
御琴也不大理睬,只冷冷嗯了一声,带着我大摇大摆的进去了。如此骄傲,看样子恐怕她的人缘也不大好。
天玄别院是个非常雄伟的建筑群,院落深沉,颇见堂皇之气,布局中隐隐有奇门遁甲的痕迹,看得出机关重重,御锦应该在这里花了不少心思。还好这次由御琴陪着我来,否则我可麻烦了。
毕竟,破解机关非我所长,何况御锦的机关术本来就可以算得上天下第一,我若自找苦吃,只怕难免做了天玄别院中的刺猬。看来,这次能遇上御琴,总算运气不错。可看着她勉强忍住凄苦的样子,心头着实不安。
若水,为了你,我只能如此。
行行复行行,穿花拂柳,过了也不知多少屋院,走了差不多一炷香时分,总算到了天玄深处一个小小院落。御琴低声道:“就是这里啦。”
这句话落到我心头,反而令我震动了一下。
终于,无可逃避了。
该如何面对她?我实在茫然。
按我的江湖定律,回报背叛的,只能是杀戮。然,这是若水——
忽然想起了若水雪山中含情含愁的眼色,北天关突袭之夜温柔惨淡的笑,还有水边的誓言,北国千里相随的痴切……
我十指冰凉,心思惘然,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喜欢,跟着御琴缓缓走向小院紧闭的朱门。
虽在墙外,也可隐约看到几分庭院清雅,几杆竹影盈盈随风,粉白的蝴蝶自在地飞进飞出。清风过处,有淡淡的花香流动。
看得出来,御锦对若水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或者,我可以认为,御锦真的有些爱她?这个让我牵牵挂挂、总也放不下心来的小包袱,总算有人捡了去。
御琴偷眼看了看我,却没有作声。这个灵慧的女子,也许多少看出了我的心思吧?
我怔怔立在院外,不觉痴了。
御琴怕站久了惹人怀疑,赶紧推了我一下,上去敲门。
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问道:“谁呀?”
御琴笑吟吟的说:“娇红么?是我呀,御琴,来看云夫人。”
只听那娇红啊呀一声,不敢怠慢,脚步细脆而来,门呀的一声开了。
原来娇红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生得倒也清秀,虽是丫头打扮,服饰也颇见华贵。这么看来,若水在这里的待遇应该很不错了。
我们一走进去,满庭芳菲迎面而来,微风淡淡,花气郁郁。风中一瓣淡色小花旋转着飞了一会,粘到我的脸上。
好一个清雅所在。
隐隐约约,我听到琴声。
那指法熟悉已极,弹的还是悼亡的《葛生》。我听得苦笑起来。
若水,若水,难道你和御锦在一起,也不快乐?
不是要我去死么?何苦……还弹这个曲子。本来,我以为已经可以平静下来,你偏偏要这样让我不能放心。
一时之间,我竟无法举步,也不知道是见她的好,还是不见的好了。
御琴见状,狠狠瞪了我一眼,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定定神,和她一起往内庭走去。
御琴一边走一边问那娇红丫头:“娇红,你家云夫人这些日子如何啊?”
娇红犹豫了一下,迟疑不言,想了一会,才说:“娘娘脖子上的伤口倒是好了七八成啦。天师大人每天都要来亲自上药的。”
我听得心头一震:怎么,若水受伤了?御锦是怎么待她的?难道,他们的关系并非我想象的那么好?
御琴点点头,冷冷道:“那就好。云夫人那么娇滴滴的美人儿,若是脖子上留下一个疤痕就不好看了。
娇红点点头:“是啊,所以天师要我们好生伺候娘娘,就怕她不好好吃药呢。”
御琴笑了笑:“哥哥对云夫人真的很好啊。”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神情讥诮。
我心思起伏不定,恨不能马上抓着御琴问个明白。这个狡猾的小妖女,只告诉我若水成了御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