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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哈哈大笑。
我抬头嗔目,他敛住笑容,正色道,“跟我去凉京,如何?”
我抬手抚上他的眉毛,只觉指尖触及之处,酥**痒。他眼底一热,陡地捉住我手腕,语气急促热烈,“答应我,卿卿。”
“你不是走南闯北?为何一定要我去凉京?”
他凝眸看我,温言道,“即便走南闯北,总得有一处是自己的家。”
我心里一酸,手缓缓放下,垂眸处不觉心里悲凉,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家?曾经的皇宫,继而是冷宫,如今却又在这塞北,即将双十年华,却举目无亲,孤身一人。
转身走近床边,轻轻拍着秋秋,不再言语。
他走到窗前,看看古琴,复回,“你抚琴技艺了得,必得真传,不知你师从何人?”
“很小的时候父亲便不在了,只跟母亲生活,母亲会弹几曲,我不善女红,闲来无事,便跟随母亲学点而已,谈不上师从何人。”我淡淡道。
“哦。”他眉毛轻一扬,“此琴天下少有,能得此琴,姑娘造化不浅。”
继而笑道,“居然在此蛮荒之地听到天下难得琴音,想来也是在下的造化。”
我莞尔,他似想起什么,说,“你一人照看孩子很是辛苦,孩子也吃不胖。我给孩子找了个奶娘,你看如何?”说着,朝外一拍手。
门帘掀开,进来是刚才抱秋秋的那个女人。
我起身,打量此人。面容端庄,着装素雅。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只对女人说,“这个孩子父母早亡,从今你就住在此,侍候小姐和孩子。”
我还未开口,那女人跪下,低眉顺眼,道,“是。奴婢拜见小姐。”
“下去吧。”
待那女人走远,他看向我,“此人姓杜,名兰。年前因丈夫好赌,拿她抵债。杜兰当时有孕,我便出钱替她还债。我每次来此,都是她打理。她亦有过孩子,你可放心将秋秋给她带。以后,你的起居也由她来打理。”
我点点头,他拥住我,手指穿过我的长,深情道,“这一去,恐怕要些时日,怀荒非长久之地,等我回来接你。这个,你拿着。”
他掰开我的手,轻轻将一凉凉的物放入我的手心。
手心处,是一块通体晶莹的碧玉,却只是半阙。
“玉乃我大梁朝尊贵之物,此玉系我梁家祖传之物,由祖母传给母亲,母亲给我,乃是给未来儿媳之用。”
我一颤,只觉心跳如鼓,那玉似炭般直灼我的手心,不敢抬眼看他。
只低声,“怎只是半阙?”
他微一愣,转而低笑出声。
我抬头,他眸子出异样的光彩,广袖一抬,另外半块赫然在他掌心,与此块对在一起,正好是一块完整的玉佩。
余光处,他的眼神炽热而缠绵。
他托起我的手,反掌附于他掌上,他的手掌温热细腻,隔着微凉的玉佩,似乎能感到他掌心的纹路。
“卿卿,”他语调低沉,气息温暖,“如你父母健在,我必定登门求亲;现在,你可愿意?”
我心里剧烈跳着,只低头不语。
房间静地针落地都能听见,只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许久,我抬头,“我父母虽不在了,但是姑姑姑父待我如自家女儿,才过逝,理应守孝。”
他面无变化,只微微颔,“如此,我等你。等你三年。”
………【别离】………
此后,我便和杜兰相伴。,尽在有了她,秋秋不再吃牛奶,奶水让秋秋很快白胖了起来,不到八个月,便咿咿呀呀,要开口说话,扶着还能走几步。
杜兰性情温顺,闲暇便坐下来一边绣工一边与我说话。
许久不见杜兰回家看孩子,我有些奇怪。
杜兰见我问及,黯然,低头便抹眼泪,“我那苦命的孩子出生才不到一岁便去了。”
杜兰说起她的家世。
父母从关外到怀荒,关外民族通婚盛行,母亲是高昌族人,父亲是大梁国汉人。我这才看出杜兰的鼻梁高挺,眼窝微有些凹陷。
杜兰父亲是小生意人,杜兰小时候移居到怀荒。怀荒有六镇,每一镇皆方圆数十里,是塞北最大的边塞要镇。
杜兰便是在最中心的镇长大,离我现在住的玄川不过几十里地。
杜兰十三岁便已嫁人,丈夫家里殷实,却不想染上赌瘾,几年家里就败个精光,走投无路便将怀有几个月身孕的杜兰卖与别人作丫头使唤。杜兰的父母早已染病撒手归西。幸亏遇上梁晋之,把她救了出来。她感激不尽。每次梁晋之来,都会替他打理。
杜兰年长我一岁,我便叫杜兰姐姐。
此后,小院里咿咿呀呀学语声,杜兰极爱听我弹琴,倒是一片和谐。
一日,杜兰去市集上为秋秋买布料做夏天的衣服,回来一脸惊慌,“小姐,不好了,最近市集传言纷纷,说要打仗了。”
我一惊,“这太平盛世,打什么仗?”
杜兰赶紧关上大门,急急跑来,“刚才我在市集买布,好多店铺都关门了。说最近老有蛮荒骑兵扰市。镇上虽没说要打仗,看那架势错不了。传言中原大军已向北开来。这可怎么办?”杜兰急得团团转。
我也脑中一片空白,这好好的,怎么打仗?向来烽烟一起,百姓流离失所。
“小姐,这些日子在家,不出门根本不知道消息,镇上好多人家都举家搬走了。”
我只觉手脚冰凉,看看杜兰,再看看秋秋,不禁苦笑,“你我皆妇孺,能跑到哪儿去?”
杜兰眼睛一亮,“梁公子,他或许会帮我们。”
提起他,才想起,已有两个多月没见到他了。临走他把那半块玉佩系于我脖颈上,垂于胸前。他走后,玉佩被我收起,放在箱底。
掩住心思,我只摇头,
“或许只是谣传,这太平盛世,有什么仗可打。再说,怀荒地大,玄川只是不起眼的一个小村落,有仗不见得打到这。”
听我一说,杜兰不说话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急得要命。借出去买米之际,才现杜兰并没有说错。米价已涨到平时米价的十倍,大小客栈、店铺都已关门。偶尔看见巡防的兵士脚步匆匆。
匆忙回到家里,跟杜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今晚趁夜色就走。”
杜兰一听更是惶恐,急急收拾衣物,细软。
我也将古琴包好,母亲留下的两样东西用油纸包了,细细缝进腰间的荷包。那半块玉,我顺手系于项上。
我带来的银子除了给灵儿做嫁妆用了一些,还剩下不少,梁晋之亦留下银票。
再就是秋秋的东西,我将灵儿留下的那块玉佩缝在一个“长命百岁”荷包,挂在秋秋脖子上,并紧紧藏进衣服里。
一切因陋就简,收拾了几个包袱,看天色不早,我和杜兰匆忙吃了点饭。我抱起孩子,背起古琴,准备天一黑,就南行。
阳逐渐西沉,我和杜兰收拾妥当,我抱起秋秋,背上古琴,杜兰背上几个包袱。蓦然听得远处而来嘈杂声,接着是沉重的脚步渐远渐近。
我心下诧异,杜兰放下包袱,跑到大门准备看一究竟。
杜兰刚到门边,只听得大门轰一响,似被一脚踢开。几个身披盔甲的胡人士兵手执刀剑,迅跑进并将院里包围。冲进的蛮力让杜兰猝不及防,摔了个跟头。
“杜兰!”我惊叫,巨大的声响也让怀里安静的秋秋哭了起来。
“里面的人都出来。”为的一个面目凶恶,用生硬的汉话喊道。
我心头一沉,看来传言打仗并不假。
我沉声道,“何人如此放肆,私闯民宅?”
为的盯住我,傲然道,“都**去。”
几个人上前就要拽我,杜兰刚从地上爬起,亦被人推搡至门外。
“我们只有姐妹和孩儿,以做豆腐为生,不知意欲何为?”我冷然道。
见我问,为的轻蔑一笑,“将她们赶到外面!”
我抱着孩子,杜兰拾起几个包袱,被带到河边前的空地上。
空地上早已站满了盔甲在身,执刀林立的胡人,只是北方胡人部族颇多,除了较大的柔然,高昌和契丹,其他部落不成气候,谁居然敢在大梁的边境明目张胆地进行骚扰?且北方胡人皆以窄袖长裤长靴,穿着差别不是很大。所以,看了半天,我亦没有看出是什么人。
空满了玄川及附近几个村子的百姓,男女老幼妇孺,皆是惊恐之色,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哭声。
马蹄声过,尘土飞扬,几匹马打着响鼻,在人群前停住,离我所站之处不过几丈距离。
我低头看秋秋,她已止住哭声,正好奇地咂着手指看着眼前的马匹。
那为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声音已不复跋扈,“王爷,此处壮丁不多,皆是老幼妇孺。”跟随的其他人也哗啦跪了一地。
来人下马,锦衣华服,外系白狐滚边黑色风氅,深雍靴,古铜色的皮肤明显不同于中原人,冠上一根鲜艳的羽毛格外醒目,胸前风氅的系带处,赫然垂着一镰刀形带勾的米黄色物体,足有两寸长,在即将来临的夜色里出幽暗辉冷的光。我一惊,是狼牙!柔然人!我仔细辨认,并无错误。胸前佩戴狼牙,这是北方最大的骑牧民族柔然汗国王室的标志。
柔然汗国以狼为图腾,英猛的人才有资格佩戴狼牙,佩戴狼牙尤其是年岁已久的几欲成精的狼的牙齿,更是王室风俗。这个狼牙足有两寸,比平常狼牙长一倍,此物之罕见及佩戴此物主人的地位可见一斑。
柔然汗国位于大梁北边及西北方向,物草丰美,善于骑射狩猎,以穹庐毡帐为家,尤其善于养马,制造铁此技术连中原望尘莫及。与大梁并立几十年之久,通商往来,素来和平相处。十多年前柔然可汗郁久闾自诩疆土广阔,遂南征,与大梁战争近三年,梁国皇帝携带太子亲征,终将柔然汗国赶至漠北。十年前的大战,让柔然汗国折损骑兵五万,死伤近十万人,元气大伤。此后双方议和,并划疆而治,柔然向大梁岁贡。柔然可汗几年后郁郁而终。只是短短十年,柔然又强大至要与大梁交战?
夜色已渐渐降临,大地亦似笼罩在黑色薄纱中,四处也燃起了松油火把,将整个河边映得如白昼。
他倨傲而立,眼神幽暗冰冷,目光扫过之处,让人不寒而栗。
秋秋在身上扭来扭去,我急忙拍拍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秋秋乖,一会就回家。”
耳边却传来小心翼翼的生意,似轻声提醒,“王爷——这便是怀荒最南端的村落。”
眼角余光处,只觉不远处有人紧盯我。抬头,正撞上那称作王爷的灼灼眼神,瞬间,便又恢复了冷漠。
那人轻咳一声,冷然道,“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带走。”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一片哭喊声,赶紧跪下,乞求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妇人冲出来,跪在他马前磕头如捣蒜,“求王爷高抬贵手,我尚有老母,孩儿需要照料。求求您放过我吧。”
他眼皮未抬,鞭子一挥,只听一声惨叫,那女人便如草芥般飞了出去。落在数丈之外一动不动。人群里立即响起抽气声和害怕的尖叫声,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幕。
我惊骇不已,认出那是村西头一户人家去年新娶的媳妇阿魁嫂,孩子还不如秋秋大。
我将秋秋交到杜兰手上,冲过去,将阿魁嫂搂入怀中,“姐姐,醒醒,醒醒。”
阿魁嫂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唇边一缕鲜血。多半是不活了。
只在瞬间,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已成了冤魂,柔然蛮荒之人果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我只觉热血直冲头顶,转头愤然道,“强盗,残害无辜百姓,眼里可有王法!”
他本欲上马,听到后转过身。
几个人上前拉起我,把我拉扯到他跟前。旁边一人朝他耳语一下。
他盯半晌,冷然道,“你就是美名远播的豆腐西施?”汉话说得极是流利,夹带着嘲讽奚落。
旁边一人斥道,“放肆!见了王爷还不跪下?”
我冷漠盯着他。已近秋天,风凉嗖嗖,而只吹得对面的人风氅翻飞,看上去年轻的脸,何以有这副歹毒心肠?
见我没动,他眉间一皱,眼睛冷冷扫过我,“姿色平庸,亦敢称西施。”
我微一昂头,平淡道,“王爷教训得是,诚如王爷所言,我亦自认蒲柳之姿,从不知还有西施一说,王爷所言莫不是坊间笑谈?”
他褐色的眼睛骤然射出森冷的光芒。
夜色拂过大地,火把已经燃起,在夜风里忽明忽暗,照在他的脸上,犹如鬼魅般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