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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禹见观内还有活口,心下一喜,温言抚慰道:“小道长莫怕,在下乃昆吾剑派玄乾真人门下弟子罗禹。今日路经思闲峰,本想顺道前来拜望青梅道长芝颜,不料观中竟遭此惨祸。”
那小道士听得罗禹自报家门,将信将疑道:“您、您是昆吾剑派的弟子?”
罗禹颔首道:“正是。这位小道长不妨请出来说话,缩在井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小道士上下打量罗禹,见他正气凛然,神态温和,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点点头道:“是,是,小道这就出来。”拖著湿透的身子颤巍巍从井里爬出来,翻身落在地上双腿又不争气的一软,扑通坐倒,靠著井岩呼呼喘著粗气。
一阵晚风吹起,小道士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浑身瑟瑟发抖,将冰冻的两手放在嘴边哈起取暖,眼睛却依然半惊半惧的盯著罗禹。
罗禹心知这小道士必然亲眼目睹了适才腥风血雨的一幕,已成惊弓之鸟,低叹一声探出右掌按在他肩头上,真气一运小道士的衣裳上嗤嗤有声,冒起一蓬水雾。衣服瞬间干透,一团暖洋洋的气流流转小道士周身,身上寒意也随之立消。
小道士心里的戒惧不禁又消去大半,感激道:“多谢好汉爷。”
罗禹收回右掌,蹲著身子道:“罗某不是已说了麽,我乃昆吾剑派门下,论资排辈还须对青梅道长唤上一声‘师叔’,小道长不必如此生分,只管叫我本名。”
小道士借著苍茫夜色,再次打量近在咫尺的罗禹,问道:“罗大哥,您,您果真是昆吾剑派的弟子?”
罗禹虽急於知晓凶案真相,但明白小道士此刻心神不宁,不宜逼迫催促,故此有意露出笑容道:“如假包换。昆吾剑派门下又非什麽值钱的金字招牌,难不成还会有人冒充麽?”
小道士至此方疑嫌尽释,急忙问道:“罗大哥,观主他老人家怎样了?”
罗禹黯然摇头道:“青梅道长被人吸干体内精血,已驾鹤西归。”
小道士“啊”了声,颤声道:“那、那观中其他的人呢,还有没有谁活著?”
罗禹苦笑道:“此时此地,你我是观内仅存的两个活人,再有便是一地的尸体了。”
小道士呆如木鸡,发紫的嘴唇翕动几下终於失声痛哭出来,哽咽叫道:“是我没用,是我怕死,师父啊──”
罗禹待他哭了半晌,才伸手抚慰小道士的背脊柔声道:“小道长,莫要太难过了。这原也怪不得你,你要是不躲起来,现在也已成了一具干尸。罗某欲追缉真凶,为死难的诸位道长报仇雪恨,便更加无从查起。”
小道士猛抓住罗禹的大手,哀求道:“罗大哥,你一定要替观主他老人家报仇啊!”
罗禹道:“小道长放心。云居观与昆吾剑派同气连枝,无端遭害,罗某自该责无旁贷为大夥儿讨还公道。只是小道长可曾看到行凶之人是哪路的妖孽?”
小道士连连点头道:“我认得他们,那带头之人便是虬松岭青莲寺的住持妖僧无戒,跟在他身後的是遮云窟窟主吕岩和一个绿发妖人,还有许多小道也报不出名字的妖孽。一共来了不下三四十个,将云居观团团围住,要逼观主交出万年丹参。”
罗禹嘿然道:“我明白了,他们是见宝起意,这才杀上门来。”他对百万大山所知不多,以前也未曾听闻过无戒等人的名头。但从尽屠云居观一事来看,对方不仅人多势众,修为也大是不弱。自己单枪匹马,未必能讨得便宜。然而这血案即让他撞上,又岂有袖手旁观,畏缩不前的道理。说不得纵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闹它个天翻地覆,落花流水。
小道士道:“那丹参本是观主十余日前采药时偶然所获,原想炼制成数十枚仙丹,不晓得如何走漏了消息,竟被无戒等人闻到了风声。他们气势汹汹地登门索宝,观主自不肯答应,於是就动起手来。小道就是那时藏到了井里。刚才因在水下待久了,忍不住浮上来想唤一口气,却教罗大哥发现了。”说到这里,自惭胆小怕死,脸上一热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再开口。
罗禹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徐徐问道:“小道长,你可清楚青莲寺和遮云窟的位置?”
小道士想了想,说道:“小道曾听观内的师兄说起过,虬松岭离这儿大概三百多里,一路往西见到一座满是青松,状似莲花的山岭那便是了。遮云窟在哪儿,却不晓得了。罗大哥,你要去找他们麽?”
罗禹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云居观二十多口性命,自该著落在他们身上!”
小道士擦去脸上眼泪,站起身道:“罗大哥,要不要小道与你一起去?”
罗禹微笑道:“小道长,你现在不怕死了麽?”
小道士红著脸嗫嚅道:“我自是怕的。可观主和诸位师叔师伯,师兄弟都死了,留下小道一个人活著还有什麽意思?不如跟那些妖人拼个你死我活,将来也好有脸再见观主他们。”
罗禹拍拍小道士肩膀,道:“报仇的事就交与罗某吧。小道长,有一件事我需拜托给你,请你帮忙。”
小道士一愣,问道:“罗大哥,我能够帮上您什麽忙?”
罗禹道:“诸位道长的尸体尚曝露於野,还需劳烦小道长妥为收敛安葬。待罗某取回无戒等人的项上首级,也好祭奠观主在天之灵!”
小道士一省,道:“罗大哥说的是,小道这就动手收敛安葬。”
罗禹想起一事,问道:“小道长,你有没有听说过百万大山中有一千年妖狐,擅化作娇媚女子迷惑男人,吸其阳魄以筑元基?”
小道士摇头道:“好像没听谁说起过。罗大哥,你来百万大山就是为了找她麽?”
罗禹微感失望,心道:“眼下追缉妖狐的事情只好先放一放,先杀上青莲寺为青梅道长他们报仇雪恨!”他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夜空,一轮冷月悬在云端,凄凉月华如水播洒人间。
罗禹说道:“小道长,你安葬完所有遗体之後,若不见我回来,也不必再等。”
小道士急道:“罗大哥,这是为何,您不打算再回来了麽?”
罗禹心中一笑,暗道:“此去青莲寺不过三百余里的路程,等你埋完那多尸体罗某还不能回来,多半就是失手殒命了,你留在此地也无多大用处。”
他为免小道士担心,也不说破所虑,只道:“小道长有所不知,云居观满门遇害之事总需有人尽速回报家师知晓。我稍後还要追缉妖狐,一时半刻也回不得昆吾山,只好有劳小道长前往报讯了。”
小道士不虞有它,应诺道:“罗大哥放心,我一定把信带到昆吾山玄乾真人驾前。不知您还有旁的什麽话要小道带传?”
罗禹心道:“你一到昆吾山,我师父自会明白发生了什麽事。他老人家定会另思对策,也不需我多嘴。只是此去昆吾山万里迢迢,也不知这小道长能否安然抵达?”可事到如今,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法子了,罗禹一摇头道:“其他就没什麽了。小道长一路之上切要小心,不然便又是罗某的过失了。”
小道士道:“多谢罗大哥关照,小道省得了。只是小道从没出过远门,昆吾山怎麽个走法,还要罗大哥教我。”
罗禹详细说了前往昆吾山的路径,又著小道士复述了一遍,见他记得滚瓜烂熟这才放心。他取下锡壶将在小道士手中,交代道:“小道长到了昆吾山南麓的‘碧霞祠’,将此物亮出,自有人引荐你拜见家师玄乾真人。师父他老人家慈悲宽和,也必会妥善安置小道长。”
说罢他又取出几锭纹银,叮嘱了一些下山事项,最後道:“小道长,你多多保重,咱们後会有期!”转身告辞而去。
小道士在身後叫道:“罗大哥,您自己也多加保重。小道粗通御风之术,估摸有七八天就可到昆吾山求得援兵。那些妖人都厉害得紧,您万一不敌千万别硬来。”
罗禹纵声大笑道:“小道长无需担心,些许跳梁小丑,何足挂齿?”笑音尤在空寂的道观里回荡,魁梧的身影却已远在半里开外。
他顾及夜色里剑华太过耀眼,可能打草惊蛇,故而只一路御风向西疾驰。饶是如此身形也似风驰电掣,两旁山峦景物纷纷倒退,须臾便远远抛到了身後。
茫茫秋夜中,巍峨群山犹如一尊尊匍匐在地的庞大野兽,静静伫立。云岚飘荡,长风万里,脚下的大地一片漆黑。
罗禹行出三百多里,果然远远望见前方一座险峻山峰状若莲花,屹立在云峦深处。他放慢身形,在黑夜的掩护底下悄然潜近,找寻青莲寺的所在。目光所及处,忽见山峰中麓犹如花心的地方依稀灯火闪烁,似有人家。
罗禹艺高人胆大,降下身子贴地而行,潜在星罗密布的青松林中直奔灯火亮处而去。松林尽头的开阔地上赫然座落著一栋古刹,气势恢弘,比云居观大了许多。
那古刹山门前悬著两顶硕大的灯笼,映照在写著“青莲寺”三字的黑底金匾上。门口八名虎背熊腰的僧人手持戒棍侍立两旁,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著天。
罗禹藏身一株古松之上,尽管与他们隔著七八丈的距离,但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依旧能清晰的听到这些僧人交谈的内容。
就听一个僧人抱怨道:“真他妈的倒霉,今夜住持大摆盛宴款待宾客,偏生轮到咱们几个值班守夜,连口酒也捞不到。”
旁边一个瘦个僧人无可奈何叹口气道:“谁让咱们只是些小喽罗,打仗拼命总冲在最前头,有了好事的时候却又排在最後。”
对面一个黑脸僧人急忙道:“小声点,住持法力通神,耳听八方。若让他知道咱们在这儿埋怨他老人家,稍後还不抽筋扒皮?”
最先开口的僧人笑道:“怕什麽,住持正在招待金牛宫来的贵客,哪有工夫注意咱们这些小喽罗在说什麽?”
罗禹闻言一怔,暗暗道:“金牛宫怎的也有人来了,这事可有些棘手。”
第二章天策
近百年来道消魔涨,自魔圣聂天之後又以五行魔宫声威尤著,堪称魔道牛耳,气焰之高一时无两。金牛宫位列其中,高手如云,魔氛如炽,令正道各派亦为之侧目。宫主金裂寒近三甲子的修为惊世骇俗,平生难偿一败,实是极难招惹的角色。不知什麽原因,却和青莲寺这等魔道旁门小派搭上了关系。以金裂寒的身份,当然不屑亲临青莲寺,但不晓这回来的是谁。
这时又一僧人好奇道:“金牛宫是什麽地方,住持为何这般著紧,不单亲自迎出山门,还对那为首的老头满脸堆笑说尽好话?”
瘦个僧人哼道:“何止咱们住持,你没看遮云窟吕窟主,寒月洞的绿发老仙也对那老头子低头哈腰的前後照应?我看这人来头定是大得很。”
黑脸僧人道:“我好像听见吕窟主有叫那老头‘麻护法’,嘿嘿,他满脸麻子可不是该叫这名麽?”
罗禹心中一动,思量道:‘麻护法’?难不成便是金牛宫六大护法中的麻奉秉麻老魔。嗯,他早年被人用‘金乌神砂’打成大麻脸,从相貌上说多半错不了。”
罗禹又听了一会儿,尽是众僧骂骂咧咧的抱怨之辞,其中免不了夹杂著不堪入耳的淫言秽语,却再无新鲜内容。他悄悄起身,潜踪匿迹从先前寻准的一处僻静墙角凌空飞进青莲寺中,去势快如闪电,即便有人看到也只当是夜里飞鸟掠过。
青莲寺称雄百万大山,横行无忌,今夜又是群妖毕至大胜而归,做梦也想不到有个煞星前脚跟後脚的追到,反而放松了警戒。尽管安排了几个僧人守夜值班,却仅是摆摆样子,全不在罗禹话下。他几乎没费太大功夫便如入无人之境般径自朝无戒款待宾客的偏殿潜去。
到得偏殿近前,只见门口守著四名僧人,一个个腆胸叠肚装模作样,只怕挡不住自己一掌。大殿内红烛高烧,灯火通明,设下了二十多桌筵席,将好端端一个佛门清净之地弄得乌烟瘴气,群魔乱舞。
形形色色百多名妖人环坐席间,喝得面红耳赤,放浪形骸,丑态不一而足。在正中一席上坐著六人,果见到麻奉秉这老魔头大马金刀,神色倨傲的高踞首座,一副爱理不理迎受著群妖的敬酒奉承。
在麻奉秉左首坐著一个身材肥大,穿著大红袈裟的红脸僧人,太阳穴高高鼓起眼蕴精光,想来就是青莲寺的住持无戒和尚。在他身边则是个绿发老者一声不吭的埋头大嚼,好像除此之外就不对其他东西再感兴趣。
再往麻奉秉右首席上瞧,端坐著一个白衣中年文士,手摇折扇,吃相文雅许多。只是眉目中暗藏阴狠之气,脸上的笑容教人看了怎都觉得不舒服。文士的下首尚有一个头陀与一名浑身黑色绒毛浑似一头大猩猩的汉子,正高声喧嚷行著酒令。
罗禹深知麻奉秉的修为尚胜自己一筹,殿内的其他妖人也非易与,当下也不敢过於靠近,只隐身在偏殿外的一株苍松上小心翼翼舒展灵觉朝内打探。
那边无戒和尚正敬过麻奉秉一杯酒,刚刚重新落座便听後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