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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毛双手环抱在小刀身后,紧紧夹着小刀的衣服,埋首痛哭,彷佛,小刀是他此生仅存的亲人,唯一依靠;他似要在小刀怀中,哭尽父丧母亡的苦痛。
他不过是个小孩,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小孩,在短短的夜里,却要亲眼目睹父母的惨亡,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除了尽情的痛哭,他是恁般的无助和绝望……。
如今,在小刀的眼中,小红毛已经不再是个怪异,特殊的异族,他不过是一个和所有汉人百姓相同的小孩。
他也有喜怒哀乐,也会痛哭或欢笑,小红毛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孩,而此时他需要别人的安慰和关怀。
很自然地,小刀就像一个大哥哥一样,拥臂喃喃地安慰着怀里的小鬼,不知是小红毛真听懂了他安慰的话,或是他关爱的态度得到了响应。
他怀中的小红毛,竟也叽哩咕噜,以无人能懂的话,对他不停地哭诉。
捧着文房四宝从房里出来的哈赤,不禁对眼前这幕奇景看傻了眼。
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站在小混的身后,讶然低问道:“少爷,小刀少爷竟然也听得懂蛮子话?”
“才怪!”小混一屁股坐在小红毛的床榻,拍着嘴里叽咕不停的小红毛。
小红毛泪眼滂沱地抬起脸,扭头看向小混。
小混立刻露出一抹最最纯真温和的微笑,对着小红毛怪声怪调地招呼道:“逆好,哦死曾能混。”
小红毛忘了哭泣,侧着头好奇地瞅着小混,一副不知小混究竟说啥的茫然模样。
小妮子呵呵笑道:“小混,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小混摆摆手,要她别打岔,他又重复一次刚才的问话,同时又加上大动作的手势,先指着小红毛,然后在空中划个大问号,接着又比自己,字正腔圆道:“曾能混,小混。”
半晌,小红毛恍然大悟地指着小混道:“曾冷魂?”
“不是!不是!”小混摇头纠正道:“能混,不是冷魂!”
“能混?冷魂?”小红毛脸上犹挂着泪痕,却被小混逗得咯咯发笑。
小混见他笑了,就高兴道:“哎呀!随便啦!”他接着又道:“活?”他双手一张一合,拚命地又翻又扬,表示失火的事。
“哦门久逆!”小混点着自己几人的胸口,又点了点小红毛的胸口,说明自己等人救了小红毛一事。
小红毛聚精会神地瞅着小混,可是,最后,他还是茫然的摇摇头。
小混终于耐性尽消,火大道:“他奶奶的!蛮子就是蛮子,连本少爷的蛮子话都听不懂。”
小红毛突然皱起眉头,以缓慢但绝对正确的京片子道:“我不是蛮子,我是荷兰人。”
他不悦地指着小混,继续道:“你!骂人,混蛋!”
小混目瞪口呆地盯着小红毛,小刀等人却已经笑的前俯后仰。
小刀拍拍小红毛,嘿笑道:“说的好,他本来就是混蛋,而且还是个超级的小混蛋!”
小红毛立即愉快地笑了起来,他举起前袖抹去自己脸上未干的泪痕,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被换上一身浅褐色的唐装衣衫。
小混搔着头,瘪笑道:“他奶奶的!原来你会说汉语,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讲了半天自己都听不懂的蛮子话。”
小妮子娇笑道:“你活该,谁叫你一开口就是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鬼话,你自己都听不懂,别人怎么听得懂?”
小混自己也觉得好玩地呵呵傻笑,他瞅着小红毛,小红毛也回瞅着他,两个人像两个小顽皮鬼,毫无芥蒂地呵笑成一团。半晌,小混喘笑道:“好了,你会说咱们的话最好,现在你该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刚才说的荷兰又是什么东西?”
小红毛指着自己讲了一句:“很锐。”
小混等人不解地盯着他。
小混笑道:“你到底有没有懂我刚才的话?什么东西很锐,我还很利呢!”
小红毛听到很利不断地摇头,他瞥见桌上哈赤拿来的文房四宝,索性跳下床,走到桌边坐定,抓起毛笔瞅着小混。
小混嘲谑道:“呵!你不但会说,敢情还会写?哈赤,替他磨墨,我倒要瞧瞧,咱们这位小红毛要写什么惊人之书!”
于是——众人就由床榻移到桌旁,除了哈赤站着替小红毛磨墨之外,小混等人各自落坐,分占桌子其它三方。
小红毛抓起毛笔,竟不似平常写字时那般以指提笔,而是五指一握,像握棍子一样将笔在墨盘上沾足浓墨,准备大肆挥毫一番。
小混轻哦道:“不是要写,是要画,好吧!你要画什么给我们看?”
小红毛得意一笑,就在宣纸上画将开来。
小混等人当中,除了哈赤不识大字外,其它三人都是读过书,精通文墨的雅人。
尤其是小混,在文狂李二白长年的教导下,琴、棋、书、画、诗、酒、医这七绝更是堪称个中翘楚,不论品、评、行,当今之世能够胜过他的人,只怕不多。
如今,小混他们三人瞧见小红毛这挥笔一画,却是个捧腹大笑。
其中,也属小混笑得最夸张、最放肆、最目中无人,因为他笑的太过忘形,“咚”的一声,硬是把自己的脑袋敲在磨盘上,沾了一脸墨汁,他只得闭起眼来,目中怎能看到人。
此时,众人的笑声笑得更剧烈、更嚣张。
当然,从小红毛转向小混。
小混抿着嘴,一脸霉气地接过哈赤送上的湿毛巾,三两把抹去脸上的墨汁。
忽然——“不准笑!”他以大喉咙神功喝止众人。
众人在这大喝之下,不期然俱是一怔,果真听话地剎住笑声,而他们来不及变换的表情,恰似一尊挤眉弄眼的雕像,傻呼呼地咧开大嘴慑于当场。
小混瞄了众人一眼,满意地呵笑:“这才象话。”
小妮子首先不依,捶了他一拳,嗔道:“神经病,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嘛!”
小混连忙将目标转向桌上的宣纸,他指着小红毛的画,谑道:“他奶奶的!小红毛,你这字不像字,画又不像画的墨宝,是想来考我是不是?”
原来——小红毛在宣纸上涂鸦出来的墨宝,竟是斗大的亨瑞二字,只是,这二字却是小红毛抚着毛笔横竖不分,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凑完整的二个字。
小红毛亨瑞得意的以拇指往自己一比,神气道:“亨瑞!”
小刀呵笑道:“小红毛,像这种字,你都能如此得意地画将出来,嘿嘿!你已经够资格加入咱们狂人帮啦!”
“狂人帮?”小红毛亨瑞满脸迷糊地摇头道:“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混捉弄道:“那是用来混的!”
“混的?”亨瑞更茫然了,看来他的中文程度实在也不很高明。
“对!混的!”小混逗弄地笑道:“就像你一样吗!”
小红毛不解地指着自己:“我?”
“是呀!”小混捉狎地提笔,左手指着宣纸上的字问:“亨瑞是你,你是亨瑞,所以这纸上就是你,对不对?”
亨瑞似懂非懂地点头。
小混嘿嘿贼笑二声,右手大笔速然挥洒,在宣纸上添加数笔,登时,纸上的亨字变成一个卖馄饨的担子。
“瑞”字却化做一座倚山而建,摇摇欲坠的破庙。
小混搁下笔,拍拍手道:“瞧见没,亨瑞可以由字变画,啧啧!不简单,就像狐狸一样,你这不是混,是什么!而你这种会变的字,都敢如此张狂地公开挥毫,你他奶奶的!还真能混、真敢混,你有此等不要脸的狂妄气焰,本大帮主郑重邀请你入帮。”
小混说得跟真的一样,立即起身离坐,对小红毛亨瑞毕恭毕敬地大礼一揖到地。
小刀他们全都在一旁呵呵直笑,有趣地瞧这小红毛会如何应付,亨瑞侧头想了半晌,然后,他也站起来学小混一揖到地。
小混直起腰,得意道:“如何?你决定入帮啦?”
小红毛抬起身,笑嘻嘻得盯着小混,一字一句慢慢道:“不懂!拜拜,做什么?”
小混瞪眼叫道:“他奶奶的!不懂你跟着我拜什么劲儿?”
亨瑞仍是含笑地瞪着小混,他还是不懂。
小刀轻笑道:“算了吧!小混混,你以为小红毛是神童,非得懂你在说什么不成?”
他已经看出亨瑞虽然会说一点汉语,但是对于大部份的意思并不是真的了解,尤其小混说话又快,含意又深,小红毛若能听懂一、二成就算奇迹啦!
小混何尝不知道,他不过是趁机欺侮老实人,找点乐趣调剂生活罢了。
小混拉着亨瑞回座,挥手叫道:“算了,反正来日方长,这种事慢慢说,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猛龙会为何要找上你家?”
“猛龙会?”亨瑞茫然地重复。
小刀解释道:“强盗,杀你父母的强盗,知不知道?”
亨瑞闻言眼眶微红,隐含泪水,点头道:“强盗,坏人,杀爹地妈咪。”
小混追问道:“坏人以前有没有去你家?”
亨瑞抹去泪水,摇摇头。
小混又问:“你爹来京里做什么?”
亨瑞想了想,困难道:“买……卖……东西,很多东西我们坐大船,到支那(即中国大陆),支那东西坐船,回荷兰。”
说着,他一边以手势加强说明。
小混有些伤脑筋的侧头想着,随即恍悟道:“哦!原来你老爹是商人。”
亨瑞高兴地点头道:“商人!商人!”
小妮子插口的问道:“小红毛,你说荷兰,是不是你家?”
“小红毛?”亨瑞指着自己反问,接着更正道:“我!亨瑞!”小混伸手揉乱他的红发,笑谑道:“头,红的!小红毛就是亨瑞,亨瑞叫小红毛,这次懂了没有?”
亨瑞摸摸自己的头发,恍然大悟道:“红的,小红毛,亨瑞,懂!”
“懂就好!”小混拍拍他的头,谑道:“孺子可教也。”
他不待亨瑞表示不懂,立刻又问:“荷兰,你家是不是?”
亨瑞肯定地点头,两眼发亮道:“家,很远,很远,坐大船很久很久。”
小刀关心道:“你家里还有没有亲人,就是父母之外,像哥哥啦!姊姊啦!这样子的人?”
亨瑞立刻点头道:“哥哥!哥哥!格瑞。”
说着,他抓起笔,又专注地画出一个格字在纸上,好让小混他们了解。
小混明白道:“哦!你有个哥哥叫格瑞,他在哪里?荷兰家里,是不是?”
亨瑞重重地点头,在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想念的光芒。
他轻轻地道:“格瑞也坐船,到支那、到日本……很多地方,像爹地,商人。”
小刀径自对小混道:“看来,小红毛他家,是专走海线,与大明朝廷和其它藩属做生意的商船人家。”
小混轻拍着桌面,沉思道:“不中亦不远矣!或许是某个与他家抢生意的人,因为利益上的冲突,才花钱雇用猛龙会的人做掉他家。”
小刀同意道:“有可能!江湖中,不也是会为了抢码头、抢地盘,大兴干戈,为了利之所在,除去一个洋商,实在算不得什么。”
小混回头道:“小红毛,你父母的尸体,我做主将他们火化,哦!就用火烧成灰,这样子一来比较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二来,你要将他们带回老家安葬也比较方便,现在就祭在正厅上。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亨瑞黯然点头道:“谢谢!”
小混等人安慰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小刀起疑道:“奇怪,早就过了送饭时间,怎么雇主还没来。”
就在这时,屋后暂时被充作马厩的柴房里,传出赤焰焦躁不安的阵阵嘶鸣。
小混心头一跳,轻叫道:“不太妙!”
说着,他和小刀两人匆匆走向窗边推开了窗子。
蓦地——“咻咻!”数支利箭朝小混他们推开的窗户射来。
小刀连忙闭紧窗户,“夺!夺!”轻响,总算实时将箭挡于窗外。
小混呵呵苦笑道:“他奶奶的!又有乐子。”
小刀轻轻在窗上戳破一个洞,朝外面仔细瞧了瞧,然后,他回过头“呸!”的啐声道:“他奶奶的!是猛龙会那群杂碎,竹篱外已经被他们用弓箭手围住,不容易出去。”
“后面!”小混立即闪出卧房,绕过正厅,转往位于正屋里面的灶房方向,小刀等人也紧随于后。
只有小红毛亨瑞在经过厅前灵堂前,伤心地扑在灵堂前,捧起装有他父母骨灰的一个小牛皮袋,和他父亲生前惯用的短枪,呜咽痛哭。
小混见状,匆匆拋下一句:“哈赤!你留下陪着小红毛,负责照顾他的安全。”
哈赤应是“是!”机灵地守在亨瑞身边。
灶房是用和正屋相同的沿线砖砌成的小间,里头没有开着开窗,所以显得有些阴沉。
但是,在泥灶左方欲开有一处通风的小孔,和一扇不挺牢靠的单扉破门。
小混就贴着小孔往外瞧去,这时,屋外还有最后一丝残存的余光,有力无力地照出屋后模糊的山影,几条人影正从屋子两侧悄然掩向屋后。
小混不屑地轻声嗤笑,他回头低声道:“小妮子,去把你的弓箭准备好,你辛辛苦苦背了这么长一段路,今晚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